在大部分的创世神话中,宇宙之初都是混沌的、不可见的、超越感官的。在这里,没有存在,也没有不存在,更没有生与死。
在婆罗门教和印度神话中,这种浑然难分的状态里,唯有“梵”(Brahman)存在着,即万物的本原。梵的创世并非借助神力,而是冥想。梵的意志决定了世界的诞生,水是第一个被创造出的物质,梵化身为创世之神“梵天”生活在水中的一个金卵中。他再次利用其至高的精神力将金卵一分为二,一半为天一半为地,世界就此形成。
伊斯兰教神话中的真主(Allah)是全能全知、无始无终和无形无象的唯一创造者。宇宙经由真主精确的设定和法则规律地运行着,在“六日”内完美与迅速地被创造出来。
无论是盘古开天,多贡的女神阿玛创世,希腊神话的大地女神盖亚……人类的早期文明构建了大量的超自然神祇和一系列的神话体系,在我们的想象中留下了众神的痕迹。神话,为我们理解人类和宇宙起源提供了丰富的文献和样本,但庞大复杂的体系、宇宙尺度的晦涩概念和文化差异的语义不明,使宇宙的起源研究很难被简单概括。
法国艺术家卡米尔·亨罗(Camille Henrot)决定挑战自己,在其影像作品《极度疲劳》(又译累得要命,Grosse Fatigue,2013)中讲述宇宙创造的故事。这无疑是一项巨大且疲劳的项目,但经过艺术家之手,世界的重量在这13分钟的影像中变得轻盈起来。影片以电脑桌面作为载体,在不断变化的屏保里,不同图像的窗口被连续打开和关闭,形成了高密度的视觉蒙太奇。这些弹出的图像内容讲述着宇宙创造的故事,配以节奏感的说唱(歌词由她与诗人雅各布·布罗姆伯格合作创作),形成了神话与思维旋涡融合的现代颂歌。
卡米尔·亨罗,《极度疲劳》,2013,彩色影像视频,13分钟,静帧
卡密尔从科学历史与多种宗教(佛教、基督教、印度教、伊斯兰教、犹太教)、信仰(共济会、卡巴拉)以及原住民文化(多贡、因纽特、纳瓦霍)的创世故事中采样,借助高度主观和直觉的图像,将宇宙与互联网联系起来,科学发现与宗教神话混搭融合,呈现出碎片化的信息以及人类接受信息的局限性。
卡米尔·亨罗,《极度疲劳》,2013,彩色影像视频,13分钟,静帧
《极度疲劳》的叙事遵循人类生命的历程,通过图像和文本的递进,描述了宇宙的诞生、童年、青春、成熟和死亡。从地球到行星,从水到空气,从人类到软体动物,这种进化经历没有遵循线性时间,更像是一首视觉化诗歌,各个部分错综复杂地相互联系着,形成一个整体。《极度疲劳》在仙女座星系背景桌面上打开一个文件开始,最顶端的谷歌搜索页面显示着某人正在输入宇宙的历史。桌面开始弹出自然和人造元素的混乱或不安的原初状态的图片,例如:混乱移动的弹珠叠加在海浪的泡沫上,黑墨水在不明液体中扩散,史密森学会的档案学家和学者展示太空的神秘照片。
卡米尔·亨罗,《极度疲劳》,2013,彩色影像视频,13分钟,片段节选
接近着是一系列图像的打开与消失:滴落的波洛克画作、查尔斯·达尔文、《物种起源》、肥皂水花、维基百科地图、化石、骨头和沙子、一只青蛙坐在iPhone上……在十三分钟的时间里,电脑屏幕上的内容如熔岩般爆发,每个单一的图像被跳跃性地放置在一起,就像不同的神话故事一样,形成一种令人眩晕的人工合成的创世叙事。
卡米尔·亨罗,《极度疲劳》,2013,彩色影像视频,13分钟,片段节选
对于获取知识的狂热,窗口弹出的数量变得激增,且强迫性地不断重复着。例如当提到人类、语言和文化的诞生时,桌面窗口开始增多,速度开始紧迫;男女的裸体与某种祭祀仪式中的祭品图像并列出现;科学家们的工作场景与相关书籍和作者的照片并列显示。当提到人类在每个学科领域的发现时,桌面便会弹出描绘这一特定人类成就的图像。这些图像狂热地相互叠加,并逐渐缩小成至同心矩形的图案。这一刻,视觉与听觉达到了混乱的顶峰,眼球无法捕捉跟组每一个图像,最终观众体验到了艺术家期望揭示的——人类无法知道宇宙的一切。
卡米尔·亨罗,《极度疲劳》,2013,彩色影像视频,13分钟,片段节选
卡米尔·亨罗的研究涵盖了哲学、人类学和历史等多个领域,她的艺术实践基于档案资料的深入研究,用于构建探索宇宙历史、神话本质和人类知识极限的多媒体叙事。《极度疲劳》是她在史密森艺术家研究奖学金项目(Smithsonian Artist Research Fellowship )驻地期间创作的,获得了在史密森美国艺术档案馆、国家航空和宇宙博物馆以及国家自然历史博物馆拍摄收藏品的准运。
卡米尔·亨罗,《极度疲劳》,2013,彩色影像视频,13分钟,静帧
这件作品曾在第55届威尼斯双年展上展出,与当年双年展的主题“广博的宫殿(The Encyclopedic Palace)”有着巧妙的联系。“广博的宫殿”是1955年一个虚构的博物馆的概念,这个宫殿容纳了所有世俗的知识,从车轮到卫星,汇集了人类全部最伟大的发现。这个“百科全书式”的宫殿浓缩在了卡米尔时长13分钟的影像诗歌之中,展现了人类渴望看到和了解一切,以及这种冲动演变成痴迷和偏执的可能性。
卡米尔·亨罗,《极度疲劳》,2013,彩色影像视频,13分钟,静帧,第55届威尼斯双年展,意大利古驰博物馆展览现场,拍摄:Alessandro Moggi,2013
卡米尔·亨罗,《极度疲劳》,2013,彩色影像视频,13分钟,静帧,2013,纽约新当代艺术博物馆展览现场,纽约,2013
《极度疲劳》承载了一个想要囊括万物、对知识、图像和想象力的狂热妄想。在贪婪收集和信息超载中创造了一种视觉取样,我们试图定位宇宙和人类历史,最终还是迷失了方向。我们在这缺陷和片面的视角里,又能获得多少对这个世界的理解?也许我们始终一无所知。
卡米尔·亨罗,《极度疲劳》,2013,彩色影像视频,13分钟,静帧
撰文
Euphy
卡米尔·亨罗1978年出生于巴黎。她将艺术家和人类学家的角色合二为一,亨罗的艺术源于深入的研究过程,利用这些研究成果构建丰富的多媒体叙事,探索宇宙的历史、神话的本质以及人类知识的极限。亨罗的实践通过结合视频、雕塑、绘画、装置、绘图和插花艺术,汇集了一系列自然和文化材料,由此形成的物品和图像的星座展示了分类和表征系统如何塑造人们理解世界的方式。
亨罗在全球范围内举办过多次个展,包括纽约新博物馆、柏林申克尔馆、新奥尔良艺术博物馆、罗马梅姆基金会、日本东京歌剧城艺术画廊、比利时安特卫普的米德尔海姆博物馆(2022年)、奥地利萨尔茨堡艺术协会(2022年)以及挪威奥斯陆的蒙克博物馆(202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