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许诺的美丽新世界，可以在数字空间兑现吗？

——以上文字是一段由ChatGPT生成的小故事，其中背景的设定基于来自于马来西亚艺术家蔡崇彦（Chong Yan Chuah）的作品《东家的视野》（TOWKAY’S HORIZON，2023）。

这部作品描绘了2042年的马来西亚，一个被技术阴影笼罩的世界，粮食供应被私有企业垄断，曾经坐落在街头巷尾的社区咖啡店被改造成了森严冰冷的数据农场。键盘、鼠标、VR头显代替了刀叉餐盘。居民们每日前往这里，被迫出卖个人数据和数字缓存，来换取赖以生存的营养物质。

《东家的视野》中构建的压抑、阴郁的社会氛围，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些经典的反乌托邦（anti-Utopia）题材科幻作品，比如赛博朋克小说《神经漫游者》（威廉·吉布森，1984），或是“反乌托邦小说三部曲”——《1984》（乔治·奥威尔，1949）、《美丽新世界》（奥尔德斯·伦纳德·赫胥黎，1931）、《我们》（叶夫根尼·扎米亚京，1920）。

蔡崇彦，《东家的视野》，2023年，封闭世界游戏系列 ©蔡崇彦

作为一种科幻类型，反乌托邦题材的发展与技术进步紧密相依，成为了一种可被无限延展的范式。他们都勾勒出一个糟糕的“近未来”世界——技术的高度发达，无所不能的极权主义、无处不在的监视、严密的阶级划分、被用以控制和剥削人民的强力社会控制手段。

蔡崇彦，《东家的视野》，2023年，封闭世界游戏系列，马来西亚吉隆玻电信博物馆的展览现场

当“AI”成为柯林斯词典的2023年年度词汇，初代科幻作者所讨论的“人工智能”、“虚拟现实”等技术的幻想似乎正在迈入现实。站在新的技术革命的门槛上，新一轮对未来“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想象与构建即将开始。

在蔡崇彦的反乌托邦式未来观中，随着数字世界的图景徐徐展开，虚拟身份有一天会取代物理身份，同时也催生了一系列挑战，譬如身份认证、数字垄断、技术控制等问题。他希望通过作品，唤醒人们对数字信息安全的重视，以及对未来境遇的警觉。

在叙事上，蔡崇彦深受推想小说（speculative fiction）影响，即通过建立一个不同于真实世界的异世界去演绎和推算未来可能发生的情况。而在世界构建的过程中，他更倾向于自己是数字领域的建筑师而非故事讲述者。这种呈现方式跟他的建筑学背景有关，他的幻想往往从结构开始，先有物体，再有故事，然后是世界。从建筑尺度，到世界尺度。

所以在他构建的3D虚拟世界中，没有主人公，没有跌宕起伏的“英雄之旅”，所有叙事都静默无声地藏在世界的“一砖一瓦”中：海报上统治者的笑容，咖啡店外的钢筋水泥，或是一张张满载数据的信息表，都在引导着观者进入，并自行拼凑出这个世界的全貌。

蔡崇彦使用虚幻引擎5制作游戏，通过3D渲染，细节以像素为单位雕刻，画面中出现的数字人物也取材于生活中真实的人物形象，来使作品无限趋近于真实。

作为马来西亚裔华人，横跨东西方的跨文化背景，让他得以为这件作品赋予大量的细节。

《东家的视野》中，“东家”、“头家”（TOWKAY）是一个东南亚术语，指马来华人社区中的私人企业主或老板，他们不仅手握大量财富，对当地政治生态也有很大的影响力；作为主场景的“Kopitiam”是马来西亚居民们日常光顾的一个社区咖啡店，类似港式的茶餐厅，这个词在语言学的流变上分别由英语中的“咖啡”和福建闽南话中“店”的组成，本身就是一种跨文化产物；散落在场景中的亚洲元素也有很多，例如广告牌上的汉字、红色的灯笼和塑料椅子。作品在吉隆坡展出期间，这些让亚洲观众充满亲切感的塑料椅子被摆放至展览现场，与屏幕中的咖啡店遥相呼应。

蔡崇彦，《东家的视野》，2023年，封闭世界游戏系列 ©蔡崇彦 马来西亚吉隆玻电信博物馆的展览现场，2023

亚洲元素在许多科幻作品中出现，往往来自于对“东方他者化”的暧昧幻想，而蔡崇彦更享受重新定义空间和现实的自由，从物理世界中调用真实的视觉符号，在数字空间进行重新配置，以创造新的形式、观念和风格。

在他看来，虚拟身份取代物理身份的那一天，人们也将不受物理身份所承袭的文化、种族等身份的限制，可以是任何人，可以在任何地方。

他希望超越主流的技术乌托邦叙事，思考个人数据在数字时代权力和财富重组中扮演的角色，鼓励个体的能动性，这种处理方式不仅体现了数字世界本身无界性、去中心化、自治化等特质，也反映了蔡崇彦对数字新世界的理想。

反乌托邦不是反对乌托邦，而是乌托邦的反面，它内嵌于人类永恒的乌托邦理想。从1923年，前苏联的叶.扎米亚京的小说《我们》诞生，开启了反乌托邦叙事的100年的演变，人类总是不断穿梭往返于美好和溃败的悲欣交集中。

如今，新一代理想主义者站在数字时代的门口，用新的眼光重新想象生活。不论是柏拉图的“理想国”还是庄子的“无何有之乡”，不断向其呼喊的人类，真的能在虚拟世界里迎接它的到来吗？

你的作品《东家的视野》中，为什么选择粮食安全问题作为切入点？

蔡崇彦

我选择在《东家的视野》中关注粮食安全，是因为这是一个经常在技术进步和经济政策讨论中被忽视的基本问题。全球和马来西亚，由于气候变化、经济不稳定以及大型企业对食品生产和分销合并等因素，粮食安全日益岌岌可危。通过将这些担忧投射到一个反乌托邦的未来，我希望强调控制我们的粮食供应的重要性，并突出私有化的潜在后果。这使我能够在粮食安全、技术资本主义和社会变革的视角下审视我们当前和未来的挑战。

在你的作品中，关于亚洲传统文化、宗教元素，以及对技术文明的探讨一直是两条很典型的线索，在你所有的作品中一直是不断交织、反复出现的。你在创作时是如何处理、以及整合这两条脉络之间的关系？

在我的作品中整合传统亚洲文化和技术文明，涉及将熟悉的文化元素与推测性的未来场景编织在一起。从数字图像、游戏艺术到装置，我通过创造、延伸和反映情感状态来挑战我们对熟悉环境的感知，而非完全构建全新的虚构世界。

例如，在《东家的视野》中，我将传统的马来西亚咖啡店（kopitiam）融入叙事，将其转变为服务器农场，以象征受先进技术影响的反乌托邦未来。这种传统与未来的融合突显了文化保护与技术进步之间的张力和协同作用。我的艺术创作过程是充满趣味和实验性的，将艺术家视为探索者，发现并揭示未知。通过将传统美学与推测性元素结合，这些作品在视觉上具有吸引力，促使人们反思在我们快速变化的世界中传统与创新之间不断演变的关系。

《东家的视野》中的价值观是如何一步步建立起来的？你理想的未来社会是什么样的？

《东家的视野》涉及到的价值观是通过反映当前趋势的社会和经济变迁逐步确立的。这源于基本资源的私有化，特别是食品，随后是技术深度融入日常生活。传统咖啡店变为服务器农场象征着以技术为中心的环境取代了社区空间。随着技术资本主义的兴起，个人数据和数字资产成为主要货币，描绘了一个牺牲基本需求、隐私和自主权的未来。这些阶段最终导致了一个由经济不平等和高度控制的环境特征的反乌托邦社会。

相比之下，我理想中的未来社会优先考虑资源的公平获取、可持续性和社区福祉。通过赋予地方社区对食品生产和分配的控制来确保食品主权，利用技术增强人类潜力而不损害权利或隐私，发展包容性经济以解决不平等问题，保留促进社交互动和文化交流的公共空间，并在生活的各个方面拥抱可持续性，以确保人类后代的繁荣。《东家的视野》旨在激发批判性反思和行动，以构建一个更公正、更可持续的未来。

你认为，同样是表达反乌托邦倾向的作品，通过虚拟世界构建和游戏化艺术进行叙事与通过科幻小说和电影等传统媒介进行叙事有何不同？

虚拟世界的构建和游戏化艺术与传统科幻小说和电影的区别在于它们的互动性和沉浸性。在虚拟环境中，观众积极塑造叙述、做出选择并亲自探索虚构世界。这种互动参与增强了情感联系，并允许非线性叙事的可能性，利用多媒介的元素创造动态和个性化的体验。

相比之下，传统媒介提供结构化的叙述，电影或文学技巧专注于人物刻画的深度和主题探索，观众被动地观察故事的展开。这两种方法在叙事上都提供了独特的优势，虚拟艺术强调互动性和沉浸感，而传统媒介在叙事深度和主题探索方面表现相对更出色。

你如何在作品中平衡叙事的虚构和对现实的批判性？这种平衡对你的艺术创作有何重要性？

在我的作品中，平衡虚构叙述与批评性评论对于创作引起的共鸣和激发反思的艺术至关重要。虚构叙述让我能够探索植根于当前的社会问题（如技术进步和文化身份）的推测性场景。通过将这些叙述植入当代生活的可识别元素，主题变得更具相关性，并鼓励观众联想到他们自己的经历与呈现的想象未来之间的关系。这种平衡激发了好奇心，刺激了对话，并促进了对复杂社会问题的更深入理解，从而激发观众的深思和同理心。

你为《东家的视野》创作了一张音乐专辑。音乐在你构建世界观的过程中扮演什么角色？你希望观众在聆听时有什么样的体验？

音乐作为情感和氛围的锚点，增强了沉浸式体验并加深了叙述。音景融合了传统的马来西亚音乐和未来派的电子元素，将文化遗产与先进技术进行融合。这种听觉景观将观众带入我所设想的反乌托邦未来，使环境氛围具体化并产生情感共鸣。传统音乐唤起了对马来西亚文化的怀旧和连接，而电子元素则创造了一种不安和紧张感，反映了所描绘世界的不安定现实。音乐引导观众穿越叙述，突出关键的时刻和情感，并鼓励观众反思粮食安全、技术资本主义和社区空间的主题。

华裔马来西亚艺术家、建筑师及设计师，主要从事数字图像、游戏艺术和装置艺术。他的作品位于虚拟现实与模拟空间、虚构叙事与想象身体之间的交界处——常通过场景布置相互对话。他拥有建筑背景，主要兴趣在于我们生活的物理环境与他创造的虚构世界之间的交汇点，挑战对空间、现实和体验的感知。受到逃避现实想法的启发，每一个世界都是现实生活的延伸，或是他情感状态的寓言——而不是创造一个新的现实。他数字作品中的超凡感觉、人物和元素是他对艺术创作采取的玩味态度的结果——试图围绕艺术家作为探索者的概念进行实验；一个发现并揭示未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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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Euph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