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希腊的多多纳(Dodona),橡树被视为宙斯的神圣树木。相传,宙斯在其下聆听信徒的祈祷,而树叶的沙沙声便是他对这些祷告的回应。神职人员将这些声音视为神谕,使得橡树在神话中被赋予了某种预言的能力。
然而,橡树的预言能力是否仅止于神话?还是说,这种能力象征了植物与灵魂、精灵,甚至与神灵之间更缠绵的联系?当古希腊诗人荷马用神来解释自然现象时,“西方第一位哲学家”泰勒斯(Thalês,b.c 624-b.c 547)则用自然的力量和常识经验来解释世界本源,挑战了万物由神创造的既有观念,提出了“水是万物的本源”,即世界并非无中生有,所有的生命都是由不同的因素有机地结合在一起。泰勒斯的哲学意义在于认识到了世界的统一性,万物都有生命且相互吸引。
生态危机愈加严峻的近几十年,越来越多的学科与研究意识到人类并非是整个宇宙的中心,而是与周围万物连接在一起的一部分。这种观念使得我们重新思考所有的实体——无论是动植物,还是岩石、河流、风——是否都拥有某种“灵”或意识?如果我们重新接纳泰勒斯“万物有灵”的观点,那么这些“沉默不语”的自然存在,是否也成为了公共讨论的一部分,从而被赋予了某种“政治身份”参与到未来的共同规划之中?
黑特 · 史德耶尔,植物电厂(Power Plants),2019,伦敦蛇形美术馆展览现场,图片由艺术家、Andrew Kreps画廊(纽约)和Esther Schipper画廊(柏林)提供
黑特 · 史德耶尔,植物电厂(Power Plants),2019,影像装置, LUX/ New Wave of Contemporary Art展览现场, 2021
黑特 · 史德耶尔,植物电厂(Power Plants),2019,伦敦蛇形美术馆展览现场,图片由艺术家、Andrew Kreps画廊(纽约)和Esther Schipper画廊(柏林)提供
在黑特·史德耶尔(Hito Steyerl)创作的多媒体艺术作品《这就是未来》(This is the Future,2019)中,她以视频投影为核心,结合多个LED屏幕和钢骨架,构建了一组数字雕塑。影像通过渲染各种由神经网络生成、能预测未来的彩色变形植物,探讨了人类对“预测未来”这一延续至今的原始渴望如今如何被人工智能神经网络实现,以及这些技术对人类未来的承诺。
伴随着柯杰·雷达尔(Kojey Radical)和横田進(Susumu Yokota)制作的电子配乐,一簇簇炫亮色彩随着不定的线条不断浮起、碰撞,同时也破坏着画面,迷幻的万花筒般的花朵在屏幕上生成又消失。
黑特 · 史德耶尔,《这就是未来》,2019,第58届威尼斯国际双年展,军械库展览"愿你活在有意思的时代"现场,威尼斯,2019 图片提供:艺术家,Andrew Kreps画廊(纽约)
黑特 · 史德耶尔,《这就是未来》,2019,多媒体影像装置,16分钟,视频节选 ©艺术家黑特 · 史德耶尔
黑特 · 史德耶尔,植物电厂(Power Plants),2019,伦敦蛇形美术馆展览现场,图片由艺术家、Andrew Kreps画廊(纽约)和Esther Schipper画廊(柏林)提供
短片贯穿了两位叙述者的声音。一位是赫贾 (Heja),一名被监禁的女性,她在牢狱中通过捕捉会飞的种子抚育出了一整个花园。为了保护花园免受看守者侵害,她将其“隐藏”在未来。在那里,神经网络被编程为通过计算视频中的下一帧来预测未来,植物也因此进化,获得了“预言”的能力——植物不仅能够预测交通和社会动荡,甚至能感知到自杀等个人行为。
黑特 · 史德耶尔,《这就是未来》,2019,多媒体影像装置,16分钟,视频节选 ©艺术家黑特 · 史德耶尔
作为一个无形的“旁观者”,短片的另一位叙述者“神经网络”借此提醒,即使拥有预测能力,进入未来,也具有巨大的健康风险。史德耶尔向观者发问:我们是否真正能够控制或预测未来?预测未来对我们来说是否真的重要?还是说,所有为了解决技术和人类命运之间的紧张问题的努力只会加剧我们对未知的恐惧和焦虑?
黑特 · 史德耶尔,《这就是未来》,2019,多媒体影像装置,16分钟,视频节选 ©艺术家黑特 · 史德耶尔
利用机器学习技术,神经网络从数千张植物图像中提取信息,预测出在未来毁灭性的生态气候和政治环境中生长出的植物类型。画面中的花卉绿叶,随着时间帧数不断在快速、流畅而又充满奇异地生长流动。
这个未来的花园是由人工智能构想的,每种植物都有拉丁名字和奇异的特征,有的还被赋予了能缓解社交媒体成瘾、过度劳累文化等当代社会病症的治愈能力。
比如:Hordeum Murinum Futuris:“你渴望点赞吗?/ 准备一碗稀饭 / 可以驱散 / 脸书的混乱。”;
Sisymbrium Irio Futuris:“黎明时分 / 取一片叶子 / 盖在眼上 / 它能消除广告 / 清晰视野 / 驱散 / 有害赞助商 / 喷子和忧郁 / 使艺术品防火 / 防止绿色洗脑。”;
Chenopodium Botrys Futuris:“这植物十分特别。它什么也不做。你也试试,你会感觉很好。”;
Urtica Dioica Futuris:“它可以吸附社交媒体的毒素 / 并为昆虫提供栖息之所 / 它有令人愉悦的感官 / 和谦逊的本质。”;
在视觉和听觉上,史德耶尔将当时德国的极右翼抗议放进了训练集中生成了新的画面,使自然、城市景观和真实事件的诡异图像重复出现。影片结束,赫贾也许就是那些不断寻求预测未来的普遍个体,但却对预言的警告和可能性视而不见。这些“未来”图像反映了当代社会面临的困境:全球变暖早已被预见,如今已经成为现实,但仍被忽视;极右翼的崛起虽然已经普遍存在,但依然不是人们关注的问题。
黑特 · 史德耶尔,《这就是未来》,2019,多媒体影像装置,16分钟,静帧 ©艺术家黑特 · 史德耶尔
史德耶尔没有回避生态和社会危机的阴影,她在《这就是未来》提出了对人工智能“预测未来”的质疑。但与此同时,史德耶尔仍然以一种积极的视角想象未来。她设想植物在某一天能够展现出“治愈当下的政治特征或能力”,人工智能也能得以在大数据世界发挥创造积极事务的作用。植物被赋予了“政治”属性,技术与自然融合交织——这是一条弹向超出想象的、无穷未来的路。
黑特 · 史德耶尔,《这就是未来》,2019,多媒体影像装置,16分钟,视频节选 ©艺术家黑特 · 史德耶尔
撰文
吐耳
编辑
Euphy
黑特·史德耶尔是德国电影制片人、视觉艺术家和作家,她的作品通常将纪录片风格与实验性视频艺术、装置艺术和散文写作巧妙融合。史德耶尔着迷于每日轰炸我们的图像数量、疯狂扩张的数字技术,以及资本主义下的监视机制和艺术生产。面对算法和图像的虚无积累与精确暴行,史德耶尔运作的线条与色彩,直接审视着图像所传达的信息与背后的动机,审视着这些图像如何反过来影响我们感知和对待世界的方式,由此,她也直接质疑了艺术、技术和政治这三者之间的稳定。尽管她的作品紧密围绕着当下发生的事件,使观者能在其中洞见如妇女权利、政治腐败、冲突和战争等恐怖,但史德耶尔的批判性视角却不仅限于此。她对媒体技术、视觉文化与政治交叉点的探索,不仅是在反映现实,更是将我们的视角指向了未来,并在此过程中,她塑造了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