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远了,秋深了,你来草原看什么?
一部曲
许多人来呼伦贝尔,是冲着《呼伦贝尔大草原》这首歌曲来的,我也一样。然而,当我驻足下来,深入草原腹地,才发现,草原的美不止草原。
刚来呼伦贝尔时,许多人跟我说,这里的草原花季有两个,一个在地上,一个在天上。我听得一头雾水。住久了,豁然明了。
暮色降临,寒意升起,雪城的冬夜在太阳滑下山顶的那一刻倏忽而至,瞬间那种天似穹庐、笼盖四野的压抑夹杂着寒冷腾空而起。有人说,草原的冬夜首先感受到的不是寒冷而是恐惧,此话颇有些道理。
这个时候,如果远处突然亮起一盏灯,感觉就不一样了,你就会像在密闭的屋子里“砰”地打开了一扇窗,那感觉就像暖黄的阳光突然倾泻进心里,当它抚上我们的身体时,你会忽然消融了那种瑟缩,驱散了体内每一个角落的寒冷与恐惧,滋生出惬意与享受的心情,整个人都变得舒展和生机涌流起来。
看过呼伦贝尔大草原的蓝天白云,感受过伊敏河畔的夏风吹拂,对于呼伦贝尔璀璨绚烂的夜空还是第一次仔细打量。早就听说这座城市的夜晚灯光别有一番风情,来到这里,还是被它那或静谧、或繁华的夜色震撼了。
入夜,先是一条街在与暮色交替中齐唰唰地亮了起来, 随后,来自城市每一个角落的光柱:窗口、檐顶、桥头、建筑、雕塑,甚至一片水域、一座山坡、几棵树,都以不同的光束交错组合起来,葳蕤绚烂。像是一夜春风,万树繁花般绽放在雪城的冬夜里,瞬间酝酿了一个花团锦簇的春天。
这个时候,你会莫名其妙地升起一种冲动,想要走出家门,与这座城市邂逅,与那满城的繁花对视。当你融入这璀璨的夜晚时,你会觉得顷刻间便与大自然有了某种隐秘的通道,虽然彼此不曾言语,但你仍会感觉到一种心灵的治愈。那每一盏灯火的背后都像是有一扇窗向你温暖地打开,那些遥远的、来自窗内的往事就会暖暖地流过心底。
你会想起童年的那盏灯。那是上小学时父亲安在路旁门厅上的一盏灯,从家门口射出一束橘黄色的光,远远地照着你回家的路。有了这盏灯仗胆,心里便硬气起来,待到远远地望见那闪烁的光柱时,更是欣喜雀跃起来,似乎忘记了所有的忐忑,忘记了脚下随时可能带来的磕绊,因为心里知道,那就是家,是奋力向前的目标。
你会想起家的那盏灯。那是妈妈年复一年亮在厨房里的那盏灯。它会让你岁月里每走过一个城市,都会痴痴地驻足 在每一扇亮着灯光的窗口前遐想,那灯光下可有忙碌的母亲 做好热气腾腾的饭菜?可有沙发上慢慢呷着浓茶的父亲在等我们回家?
你更会想起故乡的那盏灯。那是亮在小镇街巷的那盏灯。黑黢黢的油木电线杆子下,总是会吸引一大群左 邻右舍的老少街坊们,大家搬着板凳、拿着垫子心照不宣地从各家的门口三三两两地出来。高高的路灯居高临下 地安居于小镇的一隅,俯视着灯下的人们家长里短。林林总总的话题总是不断茬,说到兴处,还会爆发出一阵笑声,惹得镇上的猫啊、狗的也跟在调皮的孩子们身后在人群中钻来串去,直到夜深才慢慢散去。
......
记得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如果邂逅一片草原可以洗涤心灵,那我愿意将此生都交付于它。我想,呼伦贝尔大草原应该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它会让你在回忆中不知不觉放慢脚 步,于是,那匆匆奔波的神色,那佯装起来的坚强,那被小心翼翼包裹起来的矜持,一键就处于了打开模式。
有道是,成年人的世界,总有一些别人无法看见的落雪, 只是他们早已习惯把情绪调成静音,只有面对家的灯光时,他们心底那份柔软才会肆意横流,泛滥成灾。记起早些年间在大山里采访的一座敬老院。当了19年的老院长跟我说,她办公室夜晚的灯从来都是整宿开着的,即使是回家,那扇窗口的灯光也一直亮着。因为在那些老人们的心里,只要那扇窗口的灯亮着,她就会一直守着他们,这样老人们才会安心地睡去。只要她办公室的灯一黑,就有老人哭闹不睡觉。我想,在那些生命已经进入混沌世界的老人们心里,或许最后记住的也是家的灯光。
“披星戴月地奔波/只为一扇窗/当你迷失在路上/能够看见那灯光/不知不觉把他乡/当作了故乡……”此刻,不知哪扇亮着灯光的窗口,歌手张磊又在反复吟唱着他那首《异乡人》。我想,这满城璀璨的灯火,该让多少匆匆的脚步、漂泊的身影,想起家的灯火?
终于理解,呼伦贝尔远在天边,为什么还有成千上万的人们朝拜般趋之若鹜,因为他们是去赴那个家的灯火。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有人称呼伦贝尔为天堂草原,因为那些草原的花儿是开在天上的,在草原之夜葳蕤生长。
二部曲
走在呼伦贝尔的许多城市里,如果忽略掉那熙攘的车水马龙,也不仰头去看那耸立的高楼大厦,你可能随时都以为自己还在草原深处。
几头驯鹿可以昂首挺胸地屹立于市中心的广场,一群草原狼也可以野性十足地爬上伊敏河的桥头。呼伦贝尔,这是一座极具包容的城市。无关乎口音,无关乎户籍,更无关乎民族,只要怀揣一腔热爱,你就可以像主人一样在这座 城市轻松惬意地安居。
我曾在无数个早晨走上海拉尔的街头,打量这座城市。我看到更多的不是拎着早市的蔬菜走过街道的大妈,也不是端着早点穿过小巷的大叔,我经常看到一些背着简单的行囊散漫走过城市的人们,尽管他们也悠闲淡定,像出来遛弯的居民,但是他们的眼睛出卖了他们。那眼神里满是漂移,东张西望,像饥饿的羊群走进了草甸,像枯竭的鱼儿回到了大海。这就是呼伦贝尔,一座有着诗和远方的城市,接纳了一群有着诗和远方的人们。
每年的五月末到九月中旬,这座城市就喧闹起来。土著的、外来的,操着各种口音的人们、操着各种语言的各国游客把这座城市填充起来。他们有的是来打卡,匆匆走过,带着欣喜,带着惊奇;有的是前来小住,不走也不看,只是找一片草地,支起帐篷,停靠房车,甚至就在城市一隅的长椅躺下来,看天、看地、看流水。
我知道,无论如何,他们都是走累了的人们,来到这天边小憩。他们知道走到这里已无需再走,世界无非如此。 于是,他们的心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安静,他们坐在伊敏河边,听着鸟鸣,枕着波涛,伴着清风,不一会就进入了梦境。 除了长调,没有人来打扰他们。呼伦贝尔是草原的,更是世界的,她是上帝留给人间的一处天堂。这座城市是公允的、包容的,每个人在这里都是平等的,没有地域区分。他们不排外、不欺生,他们认为每个人都是长生天护佑下的孩子, 就像他们的早期居民鄂温克族人,跟着麋鹿,沿着流水,一 路迁徙,定居在了额尔古纳河右岸。游牧民族的开放性格,让呼伦贝尔草原和依赖草原生存的人们有了共生的理念,那就是相生相息的和谐。
如果你有兴趣,可以静下心来去品味这片草原的其他城市。牙克石、扎兰屯、阿荣旗……每个名字都小得让你想起家乡后山亦或村前的河滩。可是,当你一旦走近,你就会感受到它蓬勃的张力。
我曾在同是有着农耕文明的扎兰屯市寻找到故乡的感觉。这是一个有故事的小城,据载,史上扎兰屯市是闯关东的最后一站,这里的定居生活就形成于闯关东时期。今天,扎兰屯市仍然留下了由惠风永兄弟四人开拓的惠风川、由崔姓开拓的崔家沟儿、杜家窝棚等地名儿。当然,如果你再往前追溯,扎兰屯市的历史也是百龄眉寿,康熙三十年也就是1691年,这里就因清朝在此设立扎兰衙门而得名。1901年中东铁路修筑通车后,扎兰屯市逐渐繁荣起来。而今抖落一身沧桑,扎兰屯市更是成为内蒙古岭东地 区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呼伦贝尔市的副中心城市,2020年3月还获得了全国村庄清洁行动先进县称号,被中央农办、农业农村部予以通报表扬。
我也曾站在雄踞兴安之巅的森工之都牙克石市寻找过当年建设者的风采。牙克石市右手牵住浩瀚无边的兴安林海,左手遮望10万平方公里的呼伦贝尔天堂草原,举世无双的大兴安岭纵惯全境。作为我国北方重要的生态屏障、 新中国之初最大的木材产出基地,这是一个举足轻重的小城,曾几何时,全国各地重要的建设用材几乎都有大兴安岭一棵树的影子。也正是这份丰富的资源优势,让这里还有了另一份耀眼的历史档案。那就是始建于1901年的古老火车站,它是大兴安岭林区物资输送的重要门户,站内至今保存了一处具有102年历史的标志性水塔。而今这一切都成为这个林区小城旅游的新名片。那满城可见的红毛柳,一片片、一簇簇,拥抱在一起,像极了曾经扎根在这片土地上的几万万林业人。那林区首屈一指的牙克石林业第一中学,让林区的孩子虽然身处密林深处,也当仁不让地考上了清华、北大等全国知名学府。那全区唯一一所治疗草原上草爬子叮咬的权威医院内蒙古林业总医院,让小城人们虽脚踩牙克石,却可以自豪幸福地与大都市握手合作。特别是到了冰雪季节,这里有中国纬度最高、雪期最长的凤凰山天然滑雪场,是冬季两项和国家队越野滑雪训练基地。岭上林都、北国药都、中国薯都、冰雪之都,是牙克石市当下的代名词。
当然,在呼伦贝尔的山山水水间,还安居着很多城市,像季节一样,你来与不来,都在光阴深处等你。
三部曲
初秋的草原,有着一份静静的神秘。跟牧场主任德超站在他的万亩草场上,不仅对我这个初到草原的人是一种震撼,于他自己而言,也有一种说不出的神往。
任德超【右】
且不说那南飞的大雁,也无需仰视那淡远的碧空,只是做一次深呼吸,草原便走进了你的心里。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成熟的味道。放眼望去,无际的草场,经过一个夏季的润泽,愈加显出了母性草原的风韵。各种不知名的花草骄傲地挺起颀长的脖颈,浮出草面,把它们与风雨结晶的果实展示给父性的天空。树裙般的草垛,鱼脊般的小路,还有伏在草丛中无拘无束唱着歌的秋虫,清风掠过逶迤起伏的草地和草地上无边的寂静,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远方。
这里是莫尔格勒河源头最美的草原—陈巴尔虎旗鄂温克苏木毕鲁图嘎查。也是欣赏天下第一曲水莫尔格勒河的最佳打卡地。站在牧场山顶,远处,莫尔格勒河像一条隐约闪亮的金丝带,合着牧牛声声蜿蜒飘向远方。
在草原,有许多这样原生态的地方,他们被主人打造成体验式景点,任德超就是其中 的一位。21年前,30岁的任德超携妻带子从赤峰市林西县来到呼伦贝尔草原打拼,对草原的热爱加之赤峰人的勤奋与智慧让他在这片草原深深扎下根来。如今,他不仅有自己的牧场,经营着400余头肉牛、数百只草原溜达鸡,种植着家乡的蔬菜,还如愿在山下开办了集餐饮、住宿、娱乐一条龙的草原驿站酒 店。他说,他最大的心愿就是陪着亲朋好友 一起看草原。如今,许多他的亲人、朋友循着他的脚印来到草原,他们是传承草原的新生代,守望着草原,生生不息。
在呼伦贝尔草原,我遇到了很多这样草原上的人们。他们一方面是草原的主人,同时也是草原的宣传员和守望者。他们用自己对草原的理解,建设着草原,诠释着草原,保护着草原。就像我见到的这位任德超大叔,他们经营着草原,涵养着草原,更热爱着草原。适度放牧、科学保护、多种经营,生于草原、衣食草原、归隐草原。祖辈的生活信条,一直在这片草原上被草原的后人们睿智地延伸着、衍生着。
关希文【中】
关希文,也是我见到的一个有故事的草原人。他29岁时从家乡克什克腾旗来到了呼伦贝尔。他的爱人是呼伦贝尔草原上著名的蒙古族长调之乡—新巴尔虎左旗的蒙古族姑娘,两人相识相爱于上学期间,为了诗和远方以及远方那份像长调一样悠远的爱情,关希文从一片草原来到另一片草原。最初,是为了彼此的爱;现在,夫妇俩把家庭小爱做成了草原大爱。如今,守望着这片草原,关希文和爱人萨仁其木格已经把他们的萨然系列草原手工服饰做成了一种热爱,如同一面面招引着草原人和热爱草原人回家的烈烈经幡,在朝圣故乡的路上迎风招展。关希文说, “萨然”是蒙古语“月亮”的意思。他有个梦想,就是想让他的草原服饰像月亮一样,照亮天涯海角的草原人和热爱草原文化的人们,让他们找到回家的路。
在草原行走,我结交了许多当地牧民和移民草原的朋友。他们都是一些过着普通日子的草原人。这些朴实的草原上的人们,有些并没有深邃的文化,但是他们却总在本能中推介着草原。我想,这或许就是一个民族、一方土地走向未来的无限潜力和勃勃张力。他们是草原可持续发展的坚实推手,正伴随着祖辈们留下来的土地和牲灵,创建着新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