罕中校友文苑:山村四合院

文摘   小说   2024-06-12 14:30   内蒙古  

 

案语

  

对于五零后、六零后一代人来说,他们童年记忆里走过的路程没有游乐场、没有游戏厅,更没有变形金刚、摩天轮...一眼土井,一盘石碾,几口水缸,既是他们生存艰辛的见证,也是他们童年记忆的“百草园”。就像此刻,浏览了名山大川,走过了都市霓虹的闫国桉,想起四合院,不是雕梁画栋、古色生香的北京四合院,而是儿时记忆中的山村四合院。推荐飨读——



 故乡记忆 

          

山村四合院



我的故乡,是个小山村,坐落于宁城县原存金沟公社六支沟大队第一生产队。那里,群山环绕、蓝天白云、青山绿水、四季分明,优雅的自然景观与淳朴的民风相映成辉。那里,我生活的年代,草屋土墙、柴草炊烟、山路窄巷、土衣布鞋。特别是第一生产队的队部,是一个特殊的四合院,称之为“场院园儿”,它梦幻了我的童年,牵系了我一生的眷恋。


如今通了柏油路,当年我就是沿着这条土路走出大山


在我心里,这个四合院,比北京的四合院还要昂贵新奇,还有故事,它是我童年的缩影,更是我童年的见证。四合院矗立于群山怀抱之中,往南是平缓的山丘,两里地处有个茂密陡峭山头,老人说那是龙头,远远望去,确实像盘卧的巨龙头,龙头处有一脉蜿蜒的潺潺小溪,那是供全村人饮用的水源。再往沟里延伸散住了几十户人家,那就是我的老家。老家四周,翻过山梁是原存金沟公社南沟门大队。往北背靠陡峭巍峨的山峰,山顶有挺拔青松,满坡的山杏树林,山下是六支沟大队奔腾不息的河。翻过这道山峰再往北则是老局子大队。往西一直延伸到沟里依次是第二三四五六生产小队,再往西越过山顶就是喀喇沁旗方向了。往东河水不断汇流涛涛而下汇入老哈河,沿河依次是卢家店大队直至到存金沟公社所在地。



小时候的我们不知道山外有山大山就是我们抬头仰望的星空 

那时的我,觉得外面的世界很遥远,只有队部所在的四合院是我能到达、能触摸的天堂。之所以称之为“天堂”,不仅为四合院,还有四合院里的饲养员高兴春大爷。高大爷和父亲一样,都是八路军转业军人,生性耿直,遇事总好较个真儿。高大爷终身未娶,过着清欲寡欢、独立自由的生活,日子也很殷实。因为高大爷极富正义感,善良正直,乐善好施,很快便成为孩子们尤其是我的“忘年交”。

 
记忆中四合院东南西北都有房,正房坐北朝南一排有六间房,中间有一个能过大马车的大门洞即四合院正门,正门西面三间房是小队队部,这里是召集生产队社员开会的地方,有一个大火炕,炕边有一口大锅,生产队会计办公一间房,饲养员高兴春大爷住两间,正房的东侧房是羊圈,小队里的羊都圈在这里;西厢房有六间主要喂马,有喂马的石槽子,东厢房三间是轧草间,正房的最南面一幢六间房是队里储藏粮食的仓库。四合院有俩门,正房的中间有个大门(靠北面)即正门,可以过大马车,东南角有个小门。四合院四个角都是露天的,但各有用处,西北角是猪圈,东北角是驴圈,东南角有个碾子,西南角有一个维修的梯子和少许杂物。我家房子后身与四合院的西南角毗邻,我时常用这里的梯子翻墙回家少走好多路。

一条狭长的沟里,生活着世世代代我的祖先们

我家上院(山村由于地处高低不平丘陵地带,故而地势稍高称之为上院、地势偏低的称之为下院,处在南面的为前院,在北面的为后院)姓耿,前院与下院姓代,我经常和老耿家和老代家的孩子们相约上去四合院看高大爷用锋利的闸刀把谷子秸秆、玉米秸秆、高粱秸秆等各种秸秆轧碎了放在石槽子里,然后再定期放点盐喂牲畜。一待就是半天,乐此不疲,直到父母的吆喝声从远处传来。

四合院群山环绕,西高东低。西面是第一小队通往第二小队的土路,东面是通山外的土路,北面是生产队的晾晒场。每年田地里收割的粮食都在那里晾晒,碾压夯锤成五谷杂粮,晒干晒透装进麻袋入库储藏,一部分留作社员口粮,一部分交给公社做公粮。场院西面是逐次攀高的梯田,场院的北面与东面都是几十米的峭壁,东北角峭壁有天然的土石混合的陡峭小路,是队里胆大的孩子们经常偷摸玩耍的惊险地,也是大人们嘱咐小孩别去的地方。东、北两面陡坡植被茂密,郁郁葱葱,各种鸟巢藏匿,偶尔还有蛇出没,春天来了这里各种叫不上名来的小花连成一片,微风吹拂金黄黄的炫人眼目特别好看。这里也是蜂蝶的乐园,小时候一下雨,就是十天半个月的不停,叫连阴天。下雨久了茅草房漏雨是常事,屋子外用熟料布盖屋顶,屋子里用盆子接雨水,天晴了,屋外不下了,屋内依然下个不停。雨后天特别蓝,云特别白,我们就雀跃着去捉蝴蝶。

生产队队部的东面山坡上有一个特别旺盛的清泉,炎热夏季喝一口这清泉水特爽,冬天大部分山泉结冰了,唯独这泉水不结冰,老人说这里风水好,雨后这里常常有横亘天边的彩虹,半圆状的彩虹特壮观,老人说彩虹只能观看,不能手指,谁手指了,手上要长东西,严重的长六指,我从没敢指过。当然有胆大的孩子指过,好多年后我们再见面也没看他长出六指儿。

清泉边彩虹出来是孩子们观赏的乐园。但是小时候的我们更被清泉边阴雨天的暴怒所吸引。连阴天时,喷泉到处四溢,泉水遍布,汇成溪流,肆意横流,泉水汇成小溪,小溪汇合大溪,大溪汇入小河,河水猛涨,凶猛的河水掀起巨浪,树可以连根拔起冲走,巨石随浪滚动,我们一队的水与二三四五六几个小队几条沟汇集起来的水交汇在一起,大河滔滔,滚滚向东,十分壮观。由于山里植被茂密,即使猛水也不是那么浑浊,我们可以清晰地看见河水冲下来的各种漂浮物。说来也怪,河水交汇处有一个庙,庙里住着一个大粗脖子和尚,无论庙前河水多大多涨,多么的咆哮,猛涨的河水从来没有漫过庙前的路。


山顶上的松树,当地人视它为神树,称它为“老干妈”

四合院外面的世界再精彩,还是抵不过四合院里的时光。 


我们第一生产小队有四五个当过八路军的转业军人,我家前院代氏读书多,讲起《三国演义》、《水浒》、《红楼梦》、《聊斋》等滔滔不绝,一到天黑了几个老兵就凑在高大爷那,聊天侃大山,直到深夜,有时太晚了父亲就和高大爷一起住在大火炕上,我从西南角爬梯子翻墙回家了。在场园院里,我听了父辈们讲了好多战争年代的故事,聊斋、红楼的故事也是最早在那里知悉的,他们讲的有趣,我听得入迷,所以小时候几乎天天晚上沉浸在红色和传统之中。

由于饲养员高大爷单身一人,加上轧草时各种秸秆中残存谷穗高粱穗等,轧秸秆制作牲口口粮时总会残留一些食材,高大爷总能从闸刀下的碎秸秆、土、沙子和残留食材的混合物中遴选出一些可食用的粮食来,所以即使三年自然灾害的年代里,也没见过高大爷吃过多少掺野菜的饽饽,都是精米精面,有时炒菜还有几块肉。偶尔高大爷的饭晚了老伙计们也来了,高大爷就把菜里的肉夹出来分给老伙计们尝尝,解馋,我当然也享受之中了。现在回想起来,每天晚上都要去听大人们讲故事,除了故事吸引外,能吃上一块过年才能吃的上的香喷喷的肉对我也是不小的诱惑。
 
我家孩子多,兄弟姊妹七个,一家九口人,粮食不够吃,尤其父亲因抢救生产队场院里的粮食而累吐血失去劳动能力后,家境更加窘迫,仅靠母亲一年喂几口猪维持生计,常常去山里采野菜也吃不饱。所以,小时候一饿了,我就跑去高大爷轧草房里,门口一站,高大爷就知道我饿了,随手拿出一个精米精面的大干粮饼子给我,我转身跑回家,兄弟姐妹分着吃,有时妈妈在家了,就嘱咐我别老去麻烦高大爷,嘱咐我们要有志气,有骨气。所以我家兄弟姊妹只有我去麻烦高大爷,其他无论咋饿,也都没麻烦过高大爷…可是我,一饿就往高大爷哪里跑,每次都满载而归,所以高大爷的家就成了我的特殊的家特殊的依靠了,我在这里不仅听了动人的故事、获得精神营养、心灵的熏陶,更在饥饿中获取了珍贵的充饥渴望…

为高大爷水缸担满水是我唯一孝敬老人家的回报。四合院距南面龙头山下的水井有两里来路,从我能担水开始就给高大爷担水。每次放学回家第一任务就是担水,把水缸打满水,每次担满水,高大爷总是会心的一笑。罕中六年,住校时间长,总惦记高大爷的水缸里有没有水,一回家总忘不了去担水,那时高大爷年事已高,水缸满了,还要在盆里,能盛水的器皿都装满水。后来到天津读书,离得更远了,也忘不了担水的事,心里想,但鞭长莫及。由于家穷,为了省路费,头一个寒暑假没能回家,也为没能为高大爷担水而心意过不去,成了萦绕一生的心结。第二个寒假回家了,班主任知道我的家境和父亲的情况,就给我买了15斤天津和平挂面带回家来。那天,父亲可高兴了,把讲故事的老伙计们尤其高大爷请到家里来,到小队菜园里秤了韭菜,妈妈打了韭菜鸡蛋卤,请大家到家里来吃天津产的挂面…爸爸那个高兴劲,说这是老二从天津特意带回来的,天津挂面,爸爸口里“天津”俩字说的特深沉,那种骄傲劲我听得出来,老伙计们吃得高兴,高大爷更是高兴,真是其乐融融,不亦乐乎!可我当时一点也高兴不起来,这一碗挂面,与高大爷饥饿年代的一块块香喷喷的猪肉比,又算得了什么哪!这个一碗韭菜卤挂面,与那轧草房里高大爷手里递过来的一个又一个精米精面的大饼子比,又算得了什么哪!父亲和老伙计们高兴了,我反而更加心酸,临行前,我又去给满头白发有点驼背的高大爷水缸打满水!我依依不舍告别,心想毕业了,挣钱了,独立后一定带父亲、尤其带高大爷到天津、北京转转,让他们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以感恩埋藏在心底如海恩德!没想到这竟是我与高大爷最后一次见面。

今天的故居,房子几经翻修,旧貌已荡然无存,只有岁岁年年盛开的花是记忆中的老样子

那蓝天白云群山环绕下的四合院,那四合院院里住着的和蔼可亲的高大爷,那高大爷住着的三间房里的烫屁股的大火炕,那大火炕旁边那口做饭的大铁锅,那铁锅旁的水缸及曾经担过的水,那高大爷锅里一块块香喷喷的肉和那一个个精米精面的大饼子,还有高大爷那会心一笑的慈祥面庞…就这样定格在我之后的他乡行走中。

山路弯弯,无论弯过多少道弯,在我心中一直是一条笔直的故乡之路

蓝天白云下的小山村,群山环绕的四合院,四合院里的高大爷,这一切滋养了我的生命,颐养了我的童年,一生的恩德,一世的恩情,挥之不去,浓烈醇芳,忘不了,铭刻骨髓里,流淌血液中,成了萦绕浇灌生命的源头,深情眷恋的梦幻。古稀回眸,童年难忘,人之元初,依然美好。
哦,我的故乡!我故乡的四合院!我的恩德如海的高大爷! 
2024年06月11日14:18于高铁上静思
  12日晨曦微调之 

作者简介:闫国桉,1961年出生于辽宁省北票县,1976年八里罕中学上初中,1982年考入天津铁路工程学校【现天津铁路职业技术学院】,1985年毕业分配到天津铁路分局工作,1993年调入天津铁路分局党校工作,2006年调入北京铁路局党校工作,2021年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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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味之二     

昨日再现
那些匆匆流年, 以为渐去渐远。 偶尔有风吹起, 依然《昨日再现》。 构成: “路见拾’遗’”~博主行走笔记; “昨日回声”~“声”动过往时光; “微”炉夜话~灵魂相近的人煮字疗殇; “永远的罕中”感怀~“永远”有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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