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作者:
安昌光,李超然
作者单位:
中国石油大学(华东) 外国语学院,山东 青岛 266580
作者简介:
安昌光(1971—),男,山东青岛人,中国石油大学(华东)外国语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为应用语言学、能源人文。
论文相关信息
中图分类号:
I712.074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673-5595(2024)03-0053-06
DOI:
10.13216/j.cnki.upcjess.2024.03.0007
摘要
“光”的意象研究是文学研究的一个重要课题。对“光”意象进行解读,有利于加深对文学作品的理解。赫尔曼·麦尔维尔在《白鲸》中巧妙地运用“光”的意象,不仅营造了丰富的视觉和心理体验,而且在渲染氛围、刻画人物、升华主题等方面都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在能源叙事视角下,通过梳理《白鲸》 涉及的“光” 意象:阳光、灯光、火光、杜柏仑的“光” 和“天使之光”,挖掘这些“光”意象背后深刻的社会文化内涵。研究发现,“光”意象揭示了资本主义工业化生产和殖民扩张过程中产生的社会矛盾和人性的扭曲,也警示着人类在发展能源的同时,必须构建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
关键词
《白鲸》;麦尔维尔;能源叙事;光;意象
一、引言
《白鲸》是美国小说家赫尔曼 · 麦尔维尔在1851年发表的一部以捕鲸为题材的长篇小说。麦尔维尔通过小说主人公以实玛利讲述了“裴廓德号”捕鲸船追杀白鲸的惊心动魄的冒险故事。《白鲸》这部小说具有浓厚的浪漫主义色彩,同时也是反映社会现实的伟大著作。
捕鲸船“裴廓德号”船长亚哈,在与一头名叫莫比·迪克的白鲸的殊死搏斗中失掉一条腿,他一心报仇,变得古怪偏执。为了捕杀这头白鲸,“裴廓德号”从大西洋西岸的新贝德福德出发,绕过非洲南端的好望角,穿过印度洋,一直到达太平洋西岸的日本海,最终发现并杀死了白鲸。不幸的是,除了以实玛利,船长亚哈和其他船员都与白鲸同归于尽。
远洋捕鲸是为了获取照明能源。《白鲸》 生动再现了从事能源产业的捕鲸业者的真实生活,其中的能源叙事成为小说不可忽视的重要组成部分。[1]35一切与能源相关的事物首先是文化的。[2]本文通过能源叙事视角,探讨《白鲸》中的“光”意象蕴涵的深刻社会文化内涵。
二、《白鲸》中的能源叙事和“光”意象
《白鲸》是能源文学中的一颗璀璨明珠,能源叙事是这部小说的一大特色,是反映美国社会政治、经济和文化的一面镜子。
鲸具有商业价值主要是因为鲸脂能够提供照明能源。19世纪以前煤炭虽然已经被大量开采并且广泛用作燃料,但很少用于照明。在16世纪和17世纪,人们普遍认为室内燃烧煤炭会产生有毒气体,损害人体健康,甚至认为各种各样的疾病都是使用煤炭造成的。由于煤炭是埋藏在地下的、颜色黢黑的块状物,并且“烧起来时就像地狱里腥臭的火焰” [3]8,宗教信徒甚至认为煤炭是“魔鬼的排泄物”,煤炭行业长期受到诗人和神职人员的谴责。[3]8在使用鲸油照明之前,松节油、牛油、熊油等动物脂肪是主要的照明燃料。谢德兰群岛(Shetland Islands)的居民捕获大量海燕,用灯芯穿过尸体的喉咙固定在灯座上点燃用于照明。[4]16这些油脂燃烧时发出难闻的气味,亮度也差强人意。鲸脂就大不相同,经过简单加工就可以获得鲸油,鲸油作为照明燃料,不仅亮度高,而且味道芬芳,嗅起来“像熟透了的葡萄酒”[5]594,“香得跟春天的紫罗兰一般”[5]594。捕鲸业是美国资本主义工业生产链条中的重要一环,为国家积累了大量财富。人类对照明能源的大量需求带来了捕鲸业的空前繁荣。从19世纪初到19世纪50年代,被称为捕鲸的黄金时代。美国捕鲸船队于1846年达到巅峰时期,当时共有736艘船,总吨位超过23.3万吨。[3]126麦尔维尔这样感叹:“差不多一切照耀整个地球的,以及照耀在那许多圣殿之前的大小灯烛,都得归于我们的功劳!”[5]151。“鲸油照亮了世界”,这一点也不夸张,鲸油作为照明能源照亮了家庭和工厂,以及街道、车站和剧院。新贝德福德是美国马萨诸塞州的港口城市,是当时的世界捕鲸业中心之一。
《白鲸》中的叙事点缀着许多能源热力学的概念。小说主人公以实玛利走在新贝德福德房屋鳞次栉比的街道上,街道一边传来木匠桶匠的声音,还混杂着融化沥青的火烧铁打的声音。[5]86铁匠铺和制桶铺“火烧铁打” 的工作场面,正是美国社会欣欣向荣的捕鲸业的生动写照:由于鲸油供不应求,捕鲸船需要数目庞大的木桶盛装鲸油。夜幕降临,木匠、桶匠还在加班加点地赶制木桶,融化沥青的火炉冒着熊熊火焰。沥青融化后涂覆在木材表面,可以有效防止水分对木桶的损害。
捕鲸船在海上的场景更是能源的大特写。“裴廓德号” 捕鲸船上方的天空突然像燃起了大火,“仿佛是搁在一块炽热的烙铁上”[5]319。捕鲸船周围的海洋像只“ 熔金的坩埚”[5]732,泡沸沸地闪动着“光”和“热”。从捕鲸船甲板上望去,周围的洋面上出现了很多抹香鲸,这些鲸喷水笔直,黑如烟炱,像从“烟囱里冒出的乌烟”[5]384-385,直教人以为在它内脏里面一定是在煮一顿豪华的晚餐。麦尔维尔把抹香鲸的喷水比喻成冒着滚滚浓烟的 “烟囱”,把鲸的喷水道比喻成“铺设在城市街旁的煤气管”[5]531。在麦尔维尔笔下,捕鲸船就像一座能源加工厂,炼脂间里燃着大火,烟囱冒出滚滚浓烟,天空和洋面仿佛被大火染红了。鲸脂的商业价值堪比石油,为了获取鲸脂,“裴廓德号”“信天翁号”“ 玫瑰蕊号”“单身汉号”“ 欢喜号”“ 拉吉号”等,许多来自不同国家的捕鲸船在洋面上寻找“采油场”,对照明能源进行疯狂掠夺。船上的炼脂间闪耀的熊熊烈焰照亮了洋面,整个海洋就像一个喷射着“光”与“热” 的巨大的能源生产基地。这些捕鲸船在洋面纵横驰骋的场面描写,生动展现了一幅海洋扩张和能源掠夺的画卷。
《白鲸》中捕鲸场面的精彩描写渗透着“能源的气息”:小艇在水面一冲,就像一只打密西西比河汽轮中跳出来的“平式大锅炉”。[5]316捕鲸索抛了出去,如置身在“开足马力的蒸汽机”[5]405的大闹声里,“风势增强,大肆呼啸;海浪把我们包围住了;一片狂风在我们周围号啸,穿梭,噼噼啪啪地响得像是大草原上的烈火,我们这些鬼门关里的不死者,燃烧在烈火里,却还没有烧成灰烬! 我们在大风暴中徒劳地呼喊其他几只小艇,犹如对着那火光熊熊的‘大炉子’,烟囱底下烧得通红的‘煤块’吼叫”[5]325。麦尔维尔通过“火光” 意象,渲染了洋面上惊心动魄的气氛。洋面上狂风呼啸,为了获得珍贵的照明能源,水手们英勇顽强地与大海搏斗,他们在大风暴中命悬一线、垂死挣扎,仿佛在进行一场死亡前的“狂欢”,他们徒劳的叫喊仿佛是社会底层民众发出的无助的呼声。这些离妻别子的水手们,自从登上捕鲸船那一天起,许多一去就是诀别,再也没有回到日日思念的故乡。麦尔维尔注意到,这些“焊铁似的心肠” 的水手们也有心软的时候,那或许是因为他们想到了远在家乡的年轻的妻子和小孩。[5]159他们的妻子把他们当成“南征北战的公侯”时时挂念着,犹如“繁星闪烁、端庄肃穆的夜空想念着那盔甲辉煌的太阳”[5]178。
麦尔维尔的叙事话语是能源文化的折射,到处浸润着“能源的味道”,三副弗拉斯克的标枪手是脸膛“煤黑” 的野黑人[5]168,名叫比普的黑人小孩被亚哈称做“ 小黑炭”[5]247,甚至亚哈的眼睛也被麦尔维尔描写成仿佛是在“灰烬” 中发光的“两块煤炭”[5]768。亚哈船长总是喜欢喋喋不休,就像是一只“烟囱似的”八目鳗在嚼自己的齿龈。[5]187在工业社会,人与能源的关系如同鱼与水的关系。麦尔维尔在《白鲸》中对人与能源的关系作出了极为独到而深刻的探索,麦尔维尔将亚哈的双眸比作煤炭,或许因为能源给人类带来不可或缺的光明,带来社会前进的动力,其地位是无比重要的。麦尔维尔将自己的想象力发挥得淋漓尽致,将浮在洋面上的八目鳗比作海洋这个生产鲸油的巨大能源生产基地密密匝匝的烟囱。
三、《白鲸》中“光”的意象解读
“光”的意象可以分为自然意象、社会意象和超验意象。自然意象群主要包括在大自然中自然存在的具有光的特性的事物,例如,天上的太阳、月亮、星星,大地上自由自在生长的动物、植物;社会意象群则包括,在人类发展进程中,人们为了克服黑暗而创造出来的事物以及人性中一些可以用来对抗黑暗的珍贵品质;超验意象群主要包括超出人类感官经验和理性经验范畴的事物,主要体现为神话传说中、宗教系统中、哲学范畴内具有光的特性的事物。[6]
(一)光的自然意象:阳光,象征美好的理想社会
太阳代表着对自由美好的理想社会的憧憬和向往。资本主义工业化大生产把人们禁锢在物质主义高墙之内,引发了一系列精神危机。水手们为了逃离物欲横流、信仰缺失的社会,把出海看成用手枪和子弹结束生命的代替品。[5]1水手们沐浴在海上静谧的阳光之中,接受太阳的洗礼。田园式的恬适安逸、阳光的肃穆柔和、心灵的安宁澄静给他们带来无限愉悦,“ 在暖和的阳光下,整天飘荡在那光坦而微波稍泛的海面上;坐在小艇里,像坐在一只桦木的独木舟里一般轻松;跟那微波不兴的气氛这样投合地融混在一起,他们倚在船舷边,就像偎依在火炉边的小猫;这就是梦一般静穆的时刻,一看到海洋这种外表那么风平浪静的美景,光芒四闪的景色,真会叫人忘记了海洋下面还有狼虎似的心脏在跳动着”[5]696。世外桃源般的海上美景描写展现了一幅恬静美好的生活画卷,阳光象征着饱受工业文明摧残的水手们对自由美好的理想社会的憧憬和向往,只有这阳光美景才能治愈水手们内心深处的创伤。麦尔维尔感慨道:“人呀,别相信那人工的火焰,那个辉煌、灿烂、喜洋洋的太阳,才是真正的灯盏,其他的一切都是骗人的!”[5]604 资本主义工业文明催生了一个披着伪装的世界。资本主义工业化大生产造成了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异化。在大鲸客店,以实玛利被“生番”标枪手魁魁格率真质朴的人格魅力深深吸引,不但与他同塌而眠,而且把他看成自己的“灵魂伴侣”,因为魁魁格“天生毫无文明人的虚伪和甜言蜜语的奸诈”[5]72。他们之间的互爱互助给以实玛利带来家庭般的温暖、梦幻般的幸福,麦尔维尔暗示了底层民众通过互爱互助可以实现自我救赎。当以实玛利到“裴廓德号” 自荐当水手的时候,虚伪的比勒达船长手捧《圣经》,一边向他灌输“不要在地上积攒财富,要在天国积攒”[1]38,一边与法勒船长大演双簧,把给他的分成降到大大低于应该得到的数额,靠着卑鄙的“拆账” 把戏榨取水手们的血汗钱。水手们沦为伪善的捕鲸商人牟利的工具,他们之间只有赤裸裸的金钱关系。阳光寄寓着人们对公正的渴望。《白鲸》中有这样的叙述:“那个公正的太阳,仍对着我们这种忧郁的生活,投射出一个警标和一种希望。”[5]614阳光普照万物,对众生来讲是公正的。阳光意象反映了水手们对“公正”的向往,他们寄希望于太阳,幻想生活在一个公平正义的理想社会。阳光也代表着启蒙。美国的捕鲸业就像一缕阳光,为黑人解放运动照亮了道路。很多黑人加入了捕鲸业,提升了经济地位。有的黑人还成为船长,成了有钱有势的富人。黑人在捕鲸行业中的优秀表现,改变了白人水手对他们的偏见,这些白人水手后来有许多参加了黑人解放运动,为黑人解放运动摇旗呐喊。1865年美国废除奴隶制,南方种植园中的黑人终于获得了人身自由。
(二)光的社会意象
1.灯光,暗示尖锐的阶级矛盾和贫富分化
昏暗的灯光是社会底层民众的苦难之光。出海捕鲸以前,以实玛利寻找过夜的宿店。首先来到的是“剑鱼客店”,这家客店光亮的红窗格射出强烈的光芒,这些光“好像要把屋前那些坚实的冰雪都给融化了”[5]11。“这家客店太花钱了”,他自言自语道,“别停留在这屋门前呀;这双破靴是走不进去的”[5]11-12。他穿过漆黑的街道,偶尔也看到一点烛光,直像是晃荡在坟墓里的蜡烛。[5]12以实玛利最终来到离码头不远的一家客店:投射出一股昏蒙蒙的灯光,一块白漆的招牌在门顶上晃着,那招牌隐约显出一道高高迸射的蒙雾,下边写着“大鲸客店:彼得·科芬”。[5]15-16以实玛利最终选择了这家客店,是因为凭借透出的昏蒙蒙的灯光,他断定价格是最便宜的。进到客店,“冷得像冰岛——根本就没生火——什么也没有,只燃了两支丧气的牛油烛,烛泪结得都满了,就像死人裹上一层尸衣”[5]22。店里不但生不起火,也用不起鲸油蜡烛。
对于商船的水手来说,“灯油是比王后的奶汁还要希罕”[5]606。由于照明能源缺乏,商船上的水手在黑暗中穿衣,在黑暗中吃东西,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地摸上床。[4]49捕鲸船因为可以生产鲸油,所以照明条件好很多,捕鲸船上的水手们,能用上鲸油燃烧的灯盏真是最奢侈的享受,他们躺在墓穴般的三角形橡木拱顶中,“灯光闪烁着他们垂闭的双眼······他们烧着最纯净的油······有如四月初春嫩草草饲奶油般甘甜”[4]49。
捕鲸的工作异常凶险,鲸油是用水手的生命换来的。麦尔维尔这样感叹道:“千万请你节省灯油和蜡烛! 你当然点不了一加仑油,不过至少那里面总洒有一滴人血。”[5]295底层民众对于灯光带来的光明倍感珍惜。一些节俭的主妇,孤零零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便点起味道不佳的牛油蜡烛来。[5]200在暗黑的夜里,作坊或厂房里灯盏或火炬闪烁着微弱的光,工匠们按位置不同分享一级、二级和三级不同阶序的光源。座位内排是一级光源,外排的凳子和椅子较低,可以捕捉从灯台上流泻下来的光线。妇女们面对同伴的背部,收集从她们头顶或背影的间隙散落下来的光。这些如同幽灵一般的光勉强能照亮手边的工作。[4]14
穷人在昏暗的灯光下苦苦挣扎,靠捕鲸业发了横财的富人却过着灯红酒绿的生活,“新贝德福德所有富丽堂皇的房屋和花花草草的庭园都是从大西洋、太平洋和印度洋捞来的。每一样东西,都是从海底里用标枪戳起、拉起的”[5]48。在新贝德福德当地阔绰的婚礼上,每户人家都有油池,每夜都毫不吝惜地通宵点起鲸脑烛。[5]48富人家的房子前厅、楼梯、画廊等地方都灯火辉煌,燃着昂贵的鲸脑油灯盏。[3]122
在资本主义工业化大生产的背景下,资本家拥有生产资料,通过雇佣劳动力获取剩余价值。为了追求利润最大化,资本家残酷剥削工人,财富像潮水一般涌入资本家的腰包,而工人却丧失了生产资料,只能靠出卖劳动力为生。灯光意象折射出,社会财富分配的极端不公以及由此产生的尖锐阶级矛盾。
2.火光,寓意惩罚和毁灭
但丁的《神曲·炼狱篇》对炼狱的描写给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罪孽深重的人在熔岩火海中接受惩罚,熊熊烈焰洗去他们前世的罪恶。麦尔维尔用反讽的笔调把鲸群雾蒙蒙的喷水,描绘成 “一个人烟稠密的大都市的无数令人高兴的烟囱”[5]544。约翰·伊夫林早在1659年就发表过檄文《英国人的品格》,把煤烟笼罩的城市比作地狱,谴责了工业发展对城市造成的污染。[3]12在资本家眼里,鲸只是能给人类带来经济效益的生产资料,对鲸失去生命没有丝毫怜悯之心。捕鲸业是一个罪孽深重的行业[5]544,是资本主义机器化大生产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捕鲸船上的捕鲸手、铲手、剁肉手、伙夫分工明确,生产鲸油的过程就是一个程序化生产照明能源的过程。鲸被捕杀之后,水手将它拖回大船,将鲸脂剥离、切割,“把那些咝咝发响的鲸脂块戳到滚烫的炼锅里”[5]601。炼油间到处烈焰腾腾,伙夫把炼油剩下的“废渣” 倒进火里,拿着长木条拨弄着火焰把火烧旺。取脂大锅一直烧得红光闪闪,一头大鲸的鲸脂需要好多天才能炼完。“火舌时不时地从烟焰里窜出来,像是一种著名的希腊火,把索具里每根高高的绳索都照得通亮。”[5]602风不住咆哮,海在奔腾,船在哼叫冲潜······带着地狱的赤焰坚定不移地冲向漆黑的海洋、漆黑的夜空。[5]603“这艘着了火似的大船缓慢而顽强地穿过波涛汹涌的大海,看起来像整个笼罩在火焰之中,仿佛毫无悔恨地衔命去报一件不共戴天的大仇。”[5]602麦尔维尔借助“ 火光” 意象,把海上的捕鲸船描写成火光熊熊的能源加工厂,让读者很容易联想到噩梦般的地狱。麦尔维尔巧妙地把地狱般的火光意象与亚哈的偏执狂热联系在一起。亚哈的偏执将自己从人变成了野兽,他沉迷于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将白鲸看成一切邪恶势力的化身。亚哈利用对白鲸的仇恨蛊惑民心,将水手们变成了实现自己疯狂意志的工具。为了将白鲸置于死地,他丝毫不顾全体船员的安危。捕鲸业是一个血淋淋的工业产业,“每个水手都是屠夫”[5]436,船上的每个人都罪恶深重。这艘载满了人性之恶的大船像一只扎着羽毛的灵车飘洋过海[5]706,负着大火,在烧死尸,正在冲进那黑暗的深渊里[5]603。火光象征惩罚和毁灭。“ 这位海上老人火一般的生命,就像火炉里烧得通红的煤炭,饱含那熬煎的炽烈的生命,最后熄下去,熄下去,熄成一堆无声无色的灰烬。”[5]709-710亚哈代表着人性的邪恶和人类无限膨胀的欲望造成的畸态。亚哈的毁灭也是必然的,他与“裴廓德号” 一起最终沉入了大海,受到应有的惩罚。
麦尔维尔对人性之恶进行了深刻的揭露和无情的鞭挞:人类是彼此互相掠夺的生物,自从开天辟地以来,就进行了无休无止的战争。[5]396人类对物质享受和社会发展的无限追求与有限的能源资源之间产生了无法调和的巨大矛盾。[7]人类自诞生之日起,为了掠夺资源,不断荼毒生灵,漠视和践踏生命。鲸油提供了光明之源,亦是鲸遭受不幸的根源。麦尔维尔发出这样的悲叹:“最后的鲸鱼大概也会像世界上最后一个人那般,抽上最后一口烟斗,然后在自己吞吐的烟雾中消失。”[4]52人类对鲸油的索取让鲸处在被灭绝的边缘。大自然创造了人类,哺育了人类,人类却与它为敌。人类一旦被利益左右,就会疯狂掠夺和大肆滥用大自然的资源,将自己置身于大自然的对立面。正如恩格斯所言:“我们统治自然界,决不像征服者统治异族人那样,决不是像站在自然界之外的人似的,——相反地,我们连同我们的肉、血和头脑都是属于自然界和存在于自然之中的。”[8]麦尔维尔告诫愚蠢的人类:“ 挪亚的洪水还没有消退。”[5]396人类应该尊重和关怀大自然,停止掠夺大自然的血腥行为,否则就难逃被惩罚的命运。
3.杜柏仑的“光”,象征美国的民族特色
杜柏仑是一枚金币。《白鲸》对这枚金币有这样的描写,它“是用最纯净、没有掺杂的黄金做成的,一尘未染,依然保持它那基多的光辉”[5]612。亚哈把一枚闪闪发光的大金币钉在“裴廓德号”的主桅杆上悬赏首先发现白鲸的船员。捕鲸是一项凶险的事业,亚哈要说服这群由无业游民和流浪汉组成的“乌合之众” 为他卖命,就需要用金钱来激励。按照常理,这枚金币足以激起他们的贪欲,或许趁人不注意的时候被偷走。“ 然而,每天早晨,那只金币还是像昨晚那样钉在那里。因为它是被留下来作为达到那令人肃然起敬的目的的圣物,因此不管水手们的生活多么放纵,他们人人都尊敬它,把它看做是治白鲸的护符。”[5]612由此看来,这枚金币已经成了众人膜拜的圣物和操纵众人意志的一种工具、一种手段。它激励着水手在凶险的捕鲸业中释放野性,追求自由,心甘情愿加入亚哈的捕鲸事业。这枚金币射出的光芒,已经超越了感官层面,象征美国的民族特色,代表着美国殖民者不断殖民扩张和掠夺的民族性格。美国总统富兰克林·罗斯福曾这样评价美国的捕鲸业:“就像草原上使用的篷盖马车一样,捕鲸船永远是美国伟大的象征。”[9]美国殖民者在贪婪的欲望驱使下变得精神癫狂、人性扭曲、道德沦丧,他们对其他民族进行疯狂的掠夺和屠杀,留下了永远洗刷不掉的罪恶与耻辱。“裴廓德”是一个被清教徒殖民者灭绝了的印第安部落。麦尔维尔用 “裴廓德”给小说中的捕鲸船命名,反映了作者极力反对殖民扩张和殖民掠夺的思想。麦尔维尔在捕鲸叙事中加入国家想象,用捕鲸业的“小历史” 生动再现了美国殖民扩张和掠夺的“大历史”。
(三)光的超验意象:“天使之光”,代表一种神性的力量
麦尔维尔在《白鲸》中着力描写教堂墙壁上的一幅大油画,画中的船只映射了“裴廓德号”,这艘船冒着狂风暴雨奋勇前进,在泡沫飞溅和滚滚乌云的上面泛着一片小岛似的阳光,照射出一个天使的脸来;这张光辉的脸对着船甲板投射出一束光芒。 [5]56 天使投射出的神圣光芒传递出一种救赎的神性力量。亚哈是一个“十恶不赦的人”[5]113。“天使之光”意象渗透着浓厚的宗教思想,警示人类必须从人性之恶中幡然醒悟,才能获得拯救。
捕鲸船作为开路先锋,探查出了许多地图上找不到的海洋和群岛。[5]152捕鲸业为牧师和商人铺路,把传教事业带到他们初到的地方。[5]153他们在这里建立的早期殖民点成为殖民扩张和资源掠夺的桥头堡。殖民者利用宗教思想美化他们的殖民扩张和种族屠杀,麻痹当地人民,维护着以基督教文明为中心的世界秩序。
总而言之,麦尔维尔在《白鲸》中,通过“阳光” 意象反映了一个世外桃源般的理想社会,而“ 灯光”意象折射出19世纪的美国以资本主义工业化大生产为特征的黑暗社会,两者形成了鲜明对比。“火光” 意象和杜柏仑的“光” 意象向我们清晰地展示了资本积累的无限贪欲,资本家丧失了道德底线,他们疯狂掠夺自然资源、残酷剥削劳动人民、疯狂进行殖民扩张和种族屠杀,造成了一系列严重的社会灾难和生态灾难。麦尔维尔将这些问题植根于人性之中,认为贪婪的人性是产生这些问题的根本原因。麦尔维尔通过超验层面的“光” 意象暗示了,只有通过上帝才能根除人性之恶,实现人人向往的“天国世界”。他企图通过建立人神关系来寻找解决社会现实问题的答案,反映了作者浓厚的宿命思想。
四、结论
《白鲸》中的“光”意象具有丰富的社会文化意蕴,为我们观察美国社会提供了一个窗口。从能源叙事的视角对《白鲸》 中的“光” 意象进行解读,可以发现这些光意象与能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光”意象不但突显了人与能源的关系,更突显了人与人、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
人类追求光明的历史是漫长的,以鲸油为照明能源的历史却是短暂的。鲸油作为照明能源必将被后来的新式能源所代替。1986年,国际捕鲸委员会通过了《全球禁止捕鲸公约》,禁止从事商业捕鲸。19世纪中期,石油被开采出来之后,煤油逐渐取代鲸油,成为更好的照明燃料。光源演进的故事,总会折射到能源领域和思想文化领域。麦尔维尔通过《白鲸》 中的“光” 意象表达了对善良人性的渴望,这种愿望投射到能源领域,要求人类在开发和利用能源的同时,尊重自然,敬畏自然,重塑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只有这样才能建立起维持能源可持续发展的精神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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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刊载于中国石油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4年第3期,长按识别或扫描下方二维码查看原文,也可点击推文左下角“阅读原文”查看。
论文责编 | 姜洪明
微信编辑 | 卡迪尔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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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 核 | 王旱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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