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届【当代散文精选300篇】入围作品:愿我们能见面的每一次都温柔相待II常欣欣

文化 2024-12-04 05:00 江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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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我们能见面的每一次都温柔相待

☆常欣欣

北方的冬：万木萧条、天寒地冻，老年人是最难捱的。先生的奶奶过世，我们一同回去奔丧，一路无言，彼此小心翼翼的藏匿着坏情绪。木讷的他大概从心底明白我的懦弱与无能，是的，我害怕并且抵触一切形式的别离。

回到家中已是傍晚，婆家姑妈坐在床边向人说道：我每次来，她都坐在那里，有时候知道我是谁，有时候不知道我是谁。我进门喊妈，她答应；我走时说走了，下次再来看你，她也答应。这下以后再叫妈，都不会有人应了。是呀，死亡就是这样，不论你给予怎样的情绪和呼喊，她都一概冷冰冰的不做回应。

从记事起，第一次经历死亡的场景，大概是在六七岁时，记不清楚是什么季节，好像是初夏，二爷去世。其实他是我的亲爷爷。旧时候，堂兄弟们基本都住在一个四合院里，爸爸从小被过继到东房的爷爷家。二爷是名小学教师，年轻时是吃了些苦，又因着职业的关系，平时比较严肃，我们在院子里见到他，都是低头一笑赶紧跑掉。每年除夕夜，他都会精挑细选些颗粒饱满的爆米花送到我们家，然后笑眯眯的看着我们吃，走时会给我们姐弟几个每人一块一元钱的硬币，在八十年代，那对小孩子来说可是一笔巨款。

按习俗，我们孙子辈需要守灵。跪在灵堂前，很好奇他躺在后面是什么样子。有人来哭灵，我们配合着低头做悲伤样，小小年纪就知道要在大人们眼里留下乖巧听话的模样。外面唢呐喧嚣，一会儿悲戚，一会欢喜，当吹鼓手班子唱起《纤夫的爱》时，我们小孩子家家实在忍不住，嘻笑着出去看热闹了。

下葬时，我偷偷的走到跟前去看，当棺木落到那个漆黑狭窄的地下空间时，小小的心里竟然充满了恐惧和失落。恐惧的是以后再也看不到他在院子里的空地上伺弄芍药花了，失落的是除夕夜那一块钱硬币再没有了盼头。二爷葬在柿子林旁边的果园里，每年摘柿子时，大人都要给我们指一下，然后说：你二爷就埋在那里。等长大到能懵懂的明白生死时，我总是下意识的拒绝经过那里，因为只要一想起那个漆黑狭窄的地下空间，我就会感到难过，那时他笑着喊我，我为什么要低头溜掉，而没有回应他一声爷爷呢？

有一年，邻居意外过世，他当时其实只有四十出头，因为辈分比较大的缘故，我要称呼他为爷爷。霞奶奶看着前来帮忙的人，一遍遍的说:昨天晚上他从外面打牌回来，就坐在沙发的那个位置上，说在谁谁家喝了一碗白米粥，这会心口难受的很，于是起身说是去村口的诊所看一下。出门两个小时还不到，就有人敲我家门说他跌倒在村中央的马路上，身体已经僵硬。哎，他出门时对着我笑了一下，他从来没有那样笑过。没有悲恸的哭泣，只是深深叹息和平缓的诉说，好像只要她当时能体会到那一笑的含义，就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旁人听的红了眼角，却不知道该如何劝慰。

结婚时是我和奶奶的最后一次见面。当时她已经患了阿尔茨海默症，她孩童般的行径总是被大家毫无恶意地当成笑资去谈论，有时候甚至会故意去逗她是否记得每个人的名字。我站在院中央，被一大群准备婚礼的人围着，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夹杂在人群里看热闹。我叫了声奶奶，她应付着回答，过了一小会儿，她突然想起我是谁，拨开人群，把我拉到她的房间，用手在我的后背轻轻抚摸问：欣蛋蛋，你放假了，什么时候开学呢？然后又从她的小柜子里面拿了好多吃的，嘱托我开学时带着。休完婚假离开时，我和她道别，她又是应付着回答。走出大门口，我带着一丝揶揄跟妈妈说：奶奶又不知道我是谁了。我们已经习惯了她的遗忘，但是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离开。如果知道这是最后一次见面，我想我不会刻意说出她已经不记得我的事实，而是拉着她的手许诺下一次回来的日期。

懵懂少儿时，任凭锣鼓震天响，送葬的人哭天喊地，我们一心惦记的只是红白事餐桌上那诱人的冷盘和红烧肉。长大后，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每次在家时，妈妈总会无意的说谁谁谁又不在了，我们则是一脸错愕的问：不是上次回来还看见他开着三轮车喜气洋洋的去县城吗？

影视剧和小说中，当一个人快要离开时，一景一情全是悲伤，看客往往为自己能预料到的分离哭的肝肠寸断，因为知道之后的剧情中他将不再出现。但是你看，其实大部分的离别都不会给至亲留足够的时间来酝酿情绪，它们伴随着意外，总让人猝不及防，你只能被动的接受，有时连悲伤都显得无力和多余。

世事无常，我们不能预知哪一次见面是最后一次，当无法再见时，那些被无视过的感情，都会蚕噬你的心，成为当初薄情的报复。其实能见面的每一次都温柔以待，就已经是好好的告别了。

生命自有归途，所有的路都是必经之路。一生中的温情其实是个定数，不去无理挥霍，不去夸大事实的描述，愿我对你柔和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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