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届【当代散文精选300篇】入围作品:夜郎宴II胡德江

文化 2024-12-11 05:00 江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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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郎宴

☆胡德江

夜郎湖像小家碧玉，深藏黔山秀水间，被一个叫大哪的村庄迎亲，经过小兴浪大桥，缓缓进入夜郎人家。

湖畔李花，花白水碧，渔舟清唱，一路踏歌声。夜郎人家叫李花村，李花村是酒家，李子酒，四钵宴，你邀我请，就在李花村。

李花村李子酒，煮酒人小倩，李花般清白的女子，窈窕李花间，一枚枚采来李子，酝酿青果，佳酿冰清透明，略显青色，清醇柔和，口感无穷。口感即情感，情同夜郎女子，表象清纯，内在激烈。

李花村四钵宴，钵盛美食。人生不过一衣钵，人生大事，吃穿二事，吃在先，一钵红豉渎鲢鱼，一钵柴火高脚鸡，一钵酸菜豆米，一钵连渣捞，四钵宴，接了夜郎山水的地气。夜郎人家，半渔半农，食材取于土源于水，所谓衣钵相传，传的就是这人间的烟火气。

李子酒，四钵宴，夜郎山水之宴。

小倩家爹，摇一扁舟，打来鲢鱼，拿出秘制的红豉，焖烧红豉渎鲢鱼，鲢鱼肥美，汤色红亮，鱼肉嫩滑，麻辣香鲜。小倩她娘，种一片湖畔田园，放一群湖畔高脚鸡。所谓高脚鸡，是当地原生土鸡，因腿脚高窕得名。高峡出平湖，盛产高脚鸡，尤其坪上硝洞一带出名，傲视普通矮小土鸡，大有鸡群鹤立的姿态。

小倩姑娘，在庭院灶台前劈生柴煮高脚鸡。小倩从田园取来食材，蒜瓣、姜片、花椒熬制香油，用香油酥过高脚鸡，再用粑粑辣子熬制红油，然后红油炒酥鸡块，倒入沸水慢火煨炖。此时，柴火高脚鸡飘出一缕缕香气，萦绕几树李花，萦绕几湾湖水，飘香山水间。

看见小倩她娘做酸菜豆米，想起母亲的豆汤酸菜辣子水。小时候，家里没啥好吃的，母亲的豆汤酸菜辣子水好像吃不厌，豆汤是红豆汤，用青蓝白菜“掸”（制作酸菜的方法）酸菜，豆汤酸菜融合，一半豆汤一半酸菜。辣子水，是柴火糊辣子拌豆豉水，放点葱花，苞谷饭下豆汤酸菜辣子水，过瘾得很。特别是夏天，在农村，人们上山种地回来，先捧一个头大的碗喝红豆酸汤解渴，然后红豆酸菜辣子水下苞谷饭。那时候，我真是吃不厌苞谷饭下豆汤酸菜辣子水，其实是没油水，吃他几大海碗好像肚子还缺个窝。那时候，豆汤酸菜辣子水随处可见寻常百姓家，吃豆汤酸菜辣子水就是过紧日子。现在，豆汤酸菜辣子水成了乡愁美食，缺少豆汤酸菜辣子水，也就缺少故乡的味道。小倩她娘的豆汤酸菜辣子水，就是这个味。

连渣捞，喜鹊叫，喜鹊叫，客人到。看见小倩她娘的连渣捞，想起老家喜鹊欢叫迎客了。小时候，只要老家院子大楸树上的喜鹊迎着太阳叫喳喳，就有亲戚来家了。我们迎着喜鹊叫喳喳，拍手迎亲，又要吃上母亲的连渣捞了。母亲在院坝上推豆腐，那过滤的豆渣，母亲用南瓜嫩叶或青菜嫩叶煮连渣捞。一大砂锅连渣捞，白的豆渣，青的菜叶，在爆响的柴火上翻滚、牵扯、粘连，水乳交融，清白成形。烩连渣捞或蘸连渣捞，用木姜花、豆豉、青椒做佐料。每吃一顿连渣捞，我必先喝一碗连渣捞水，特别是喝酒醉的时候，连渣捞水是最好不过的解酒药。母亲老了，动不了手脚做连渣捞，但是连渣捞还在，小倩她娘的连渣捞，就是这个味。吃一顿连渣捞，走亲窜戚牵扯不断永远粘连。吃一顿连渣捞，一年到头清清白白、干干净净。

有一次，在李花村喝飘了，对小倩说：“四钵宴虽好，但有美中不足。”小倩眨着湖水般清澈的大眼睛：“咋个说？”我说：“缺少大哪村外婆家的苞谷饭懒豆汤。”小倩说：“你喝多了吧。喝酸汤或是连渣捞水？”小倩要给我醒酒。我说：“我没醉，我外婆家的苞谷饭，用筷子压碗里的盛饭，会弹起来，会冒尖，吃起来甜酥酥的，像发糕。还有，烩懒豆汤，一定要用青椒苦蒜烩，苞谷饭泡懒豆汤，滑溜溜一个爽。你家的四钵宴，配上我外婆的苞谷饭懒豆汤，是绝配。”小倩说：“你吹吧，哪样绝配？苞谷饭下懒豆汤，传给我，哪天去你外婆家。””

我眼热心酸，说：“外婆没了，但是苞谷饭懒豆汤还在。”

小倩说：“你教我，怕你会弹不会纺（会说不会做）。”

我说：“先醒个酒。”

小倩说：“喝酸汤或是连渣捞水？”

我说：“随便！”

小倩递给我一碗连渣捞水，我咕溜溜喝下去，一下子从外婆的梦里走出来，真的吃不上象发糕那样甜酥酥的苞谷饭了，真的没有外婆做的苞谷饭懒豆汤滑溜溜个爽了。

没有外婆的苞谷饭，只有小倩的梦里水乡。每当夜郎湖畔李花村的炊烟飘起，四钵宴的味道，引诱的不仅是我，还有南来北往的游客。

2008年春天，老兄发雯邀贵阳、安顺的作家文友来普定采风，有熟悉的不熟悉的，在文学面前，都是高贵之人。你邀我请，就在李花村。那时我在县林业局工作，以生态文学采风之名座东，以夜郎湖四钵宴之情宴请。那天，酒酣人亲，情醉夜郎。我带去的瓶子酒没人喝，大家喝的是小倩李子酒。李子酒下四钵宴，你争我夺，加酒添菜，抢着喝酒。你说，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我说，小倩一杯酒，唯有夜郎情。

文友问：“小倩何许人？”我说：“夜郎女子，山水佳人。”

夜深人散时，只剩我一人。没有不散的宴席，我得自己把自己送走，深夜远湖的一盏渔火指引我们回归的方向，那是小倩点亮夜郎湖的灯笼。

流连夜郎湖，向往美好炊烟，环山李花好比雪山环湖，李子酒四钵宴飘香一湾又一湾，你在山重水复中寻找，我在李花村等你。

2013年秋天，安顺的麟姐、贵阳的华姐去仙马采风，邀我作陪，我邀志新一起，反正，邀邀约约，文学面前随意。等华姐麟姐在仙马采风完后，准备请她们吃四钵宴。半个月后，我们从北边猴场乡仙马村一路向西，绕山绕水，来到夜郎湖畔李花村。

曾经的小倩不见了，只有小倩的爹娘做四钵宴。

小倩她娘拿出李子酒上桌的时候，我问：“小倩呢？”

小倩她娘鼻子一酸，抹泪哽咽：“小倩前几年生病，医不好，去年……不在了。”

我心口一阵猫抓，一杯一杯用酒遮痛，华姐打趣：“这样美好的四钵宴，兄弟一人喝酒，咋不敬我们一杯啊？”

我急忙起身敬华姐麟姐，失魂落魄。华姐说：“兄弟重情，多写好文章。”我急忙谢过华姐。那天，把酒黄昏，夜郎静美，夕照波光，秋水连天。我们都有了醉意，特别是我，心神不定，走路是飘的，看夜郎湖是晃的。华姐笑我:“兄弟闷葫芦了。”我急忙喊船，一心一意扶华姐麟姐上船，划向天水间。

2015年夏天，老中专同窗汝华、老甘、李华几个来见我，二十年不见，要好好聚聚，就在夜郎湖李花村。

此时的李花村，李子青青，垂满湖畔，已不见小倩摘李酿酒，再没有当年的清清纯纯李子酒了。入园看李，摘一颗李子入口，很酸，同学们却说很甜，我是心酸。

没有李子酒，就吃李子下酒，可能是李子解酒，酒不醉人人自醉。

“泥尘里快乐有几多方向

一丝丝梦幻般风雨路随人茫茫

丝丝梦幻般风雨路随人茫茫……”

我唱起张国荣的《倩女幽魂》，同学们也跟着唱，那是我二十年前上中专时喜欢的歌，此时在夜郎湖畔，面对青青李子，扯破嗓子仰天唱，别有一番滋味。

作者简介

胡德江，男,汉族，生于1973年9月，贵州省普定县人。鲁迅文学院贵州班学员；作品散见《山花》《文艺报》《中国作家》《中国散文家》《散文世界》《散文选刊》《贵州作家》等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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