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届【当代散文精选300篇】入围作品:岩间行者

文化 2024-12-05 05:00 江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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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间行者

来到非洲工地上已经有三个月了。雨季已经快过去了，天上的云，肉眼可见的少了。整日里目之所及只有纯净的蓝天和漫漫的黄沙。日子，也长了起来。

工地上的工作主要是挖矿洞，经理说今儿个工地上要进行安全教育，所以大清早7点不到就把我提溜到工地上去了。可是他又突然有事要去水冶厂。于是还没布置任务，就直接把我撂在工地值班室。最近工地上供电系统有问题，要早上9点才来电的，于是就只能呆在值班室里发呆。值班的王班长看我无聊得不行，就说：“小黄啊，要不请你去蒸个桑拿？”

我说：“咱们这儿缺水缺电的，还有那么刺激的东西？”

“那哪能没有啊？井下现在没有电，不说你在下面上班了，就是呆个10分钟，保你全身都是水。你看你这种胖子啊，每天来蒸10分钟，保你减肥。”王班长看着我，带着一些不以为然的说到。我知道他是对我这种天天宅在办公室的人有一些微词的，也就加几分语气怂恿一下我。

我说：“我以前下去过几次啊，也没觉着桑拿上了呀。”

王班子看我接了招，就说：“你那前段时间下去是有电的，鼓风机开着，下面情况还要好一点。现在9点以前都没有电，里面搞得跟个蒸笼似的。”说着走到值班室井下设计图前面，指着图说：“你看啊，你之前下去到过的方法，在这儿，我们称之为‘天堂’；然后往前走200米到了主水巷，这里就是‘小天堂’；最后——”他指着图的最左端，“我们现在这里在打的第三采集区，完全就是炼狱。你下去站5分钟都爽得不得了，还别说干活了。”

我当时就明了了，他这样说不救让我下去吃点“暗亏”嘛。这么明显的“请君入瓮”，这是容不得我不跳了。于是我说：“好，那咱就走着？”

听我这么爽快就答应了，王班长反而觉得不可思议起来，盯着我看了快10秒才回应到：“那行，待会儿跟着矿车下去嘛。”

过了大概10分钟，矿车从井下上来了。我们和要下井的其他民工一起跳进矿车除渣的车厢里（当然现在是空的），往井下行进。

因为井下没有电，进了矿洞不到10米，阳光就被隔绝了。井壁上没有灯光，目力所及的只是矿车车灯打出的前方2、3米的样子。漆黑的感觉不断往前退缩，又不断从后包围。待得再往下50来米，矿洞的出口已经很模糊了。而且空气突然开始浑浊起来，沉闷的气息还夹杂着陈年泥土的腥气。王会看我掩住口鼻就从包里掏出一个口罩，说：“新的，你先带着吧。”我很感激地接过来戴上。戴上口罩之后，感觉上总归是要好点了。在适应了拙劣的空气和无边的黑暗之后，我终于腾得出精力来观察我现在的处境。矿车还是一寸一寸地在井里爬行，耳边充斥着发动机浓重地喘息——这是用了几年的老矿车了，发动机似乎带不动这样的负荷，每一寸的前行都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应急灯的灯光散落在井壁和四周有限的2米范围内，借着这微弱的光，还是能看得清开凿和加固的痕迹。这里几乎没有岩石，都是沙土积压而成的饼状岩块，所以很容易有坍塌的危险。因此，加固的痕迹随处可见，有些没有混凝土包裹的井壁还偷偷地露出一小截钢筋。车行缓慢往下，头顶上巨大的通风管好像一条条大型的长龙一样，悬在头顶。现在没有电，鼓风机根本就没有动，这些巨大的长龙就是两头空空的摆设。正抬头望着这些管道愣神，突然迎面打来一团黑影，还没等我回过神来，安全帽就撞到了通风软管。我赶紧一招王八缩头，躲了过去。回头一看，是有一节绑风管的线松了，管子掉下来了些许。这一秒还在想，还好戴着安全帽，不然头皮就给刮没了；下一秒，那一团黑影又缩回黑暗里，找寻不见了。

剩下一路顺遂，矿车沿着甬道前行。两千多米的洞子，花了快20分钟，走到了三采区，传说中的“炼狱”——我们工程正在挖掘的地方。矿车停了下来，熄了火，自然也就没有了灯光。民工和黑人员工们打起手电，下车开始准备干活，我就跟着王班长到处看看。这里已经是在地下204米左右的地方了，不知道是不是适应了洞内的环境，空气比起路上过来的时候还要稍微好一点。不过这里倒没有热的感觉，感觉得到的就是闷。相当的闷，矿车车头的发动机散发出来的热气仿佛在这里有了质量一般，凝固在空气中久久无法消散。从车头路过的时候感觉一股燥热把人完全包裹。借着手电的灯光往前看去，才发现地上有很多积水，一脚踩下去能没过脚背。

我问：“这里怎么那么多水啊？”

王班长答我说：“岩层里本来就有水啊。况且凿岩台车打洞的时候也有冷却水。现在没电，水泵工作不了，自然就抽不出去。”

我说：“那我就在干的地方随便转转。”

“嗯，待会儿搞完了就拉你上去。”

井下的积水非常严重，我几乎寸步难行。而且举目四顾，都是黑不溜秋的，也没啥好看的。只觉得脑门心都在冒汗，身上倒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我靠在井壁上就只能发发呆，顺便跟矿车司机聊了两句。虽然当时值班长只是逗我一下，但是下来之后我心里有一种很值得的感觉。要在井下工作，确实像他们说过的“不是人干的活。”平时项目的综合部部长有不时抱怨自己工作多得很，后勤管理很累什么的。而且还说现场人员一天到晚都对后勤工作有意见。我现在才深刻地理解，当时那些吐槽是多么的自以为是。有本事你来井下呆2个小时？有些人每天都叫嚣着“相互理解”，却只希望别人理解自己，根本没想过体谅别人。其实这些事情原本也无可厚非，你不能感同身受，何谈互相理解。现在的人都变得很脆弱，经不得一点点委屈，吃不得一丝丝的苦。而且还站在所谓的道德的制高点上批判这个，批判那个。可是当有人跟他针锋相对的时候，他又像受了极大的委屈一样，哀怨连天。

今天我切身地和这些“岩间行者”站在了一起，他们忍受着艰苦，默默地工作，让我感觉还是有好的榜样的。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那些行走在岩间的人们，他们的勤勤恳恳就犹如大地一般厚重。虽然他们不自觉也不以君子自称。可是在这些艰苦的地方，越发地历练，越能成就那些闪光的人格。

这些人，历来行走在漆黑之中，工作在沉闷默然之下。正是因为有了这些边缘人的吃苦劳累，才有了其他人光鲜亮丽的生活。可是我们从来不愿意感谢这些卑微的伟大。从来都只以社会价值的体现，来衡量个人价值是否实现。孔子说：“求仁得仁，复无怨怼。”我现在才有一些些了解，何谓求仁得仁。也许我周遭这些驻足地底的人并不知道他们在我眼中已然是一群“求仁得仁”的高人了。也许他们自己本心里也是追逐着金钱才愿意来此吃苦受累的。可是我始终坚信，弯得下腰的人，才能站得挺拔。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工作检查都做完了。王班长招呼我上车，我就跟着立马屁颠屁颠地跟着上去了。矿车重新发动，开始往洞外行驶。这次是上坡，发动机嘶吼得更加厉害了。耳边的轰鸣确实太厉害，被悠长的甬道放大不知多少倍的噪音让我的确不能好好地集中精神了。唯一集中精神的一次就是专注地躲开那根掉下来的通风管。不过我还是很感谢这一趟漆黑的路程的。

出得洞来，还是天朗气清的样子。看看时间我也就下了井60来分钟的样子。除去行进的40来分钟也就呆了10分钟吧。这时我才注意到，自己周身都湿透了。出来风一吹还有一丝丝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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