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说出海德格尔的哲学

文摘   文化   2023-08-07 16:41   奥地利  


               

海德格尔的存在作为问题       



      假设我是一个仓皇的旅者,需要横贯一条滔天的大河。河上恰巧有渡口,渡口上有渡者,他邀请我上船。

       渡者问我是干什么的呀。我说不干什么,做点哲学。哲学是讲什么呀。我说哲学是关于存在的学问。他说不懂。我说,具体点,存在就是生命,或者叫活着。他说有点懂了。

       他问,如果不懂哲学,那就是说,不知道什么叫做活着吗?

       我说,是的,如果不懂哲学,相当于失去了一半生命。

       此时渡船已到河中间。舟浮浪尖。我升起了一种危机意识。我用哲学家的天眼想起了这个故事其实有后半截:若是船翻了,且哲学家不懂游泳,那么他将失去全部生命。

       在生命哲学和生命本身之间,有一条天堑。在生命的意义和活着之间,有一条天堑。在理论和实践之间,有一条天堑。

       这条天堑般的区分,在古希腊和中世纪的哲学中被称为本质和实存的区分。“本质”也可以称为“什么”,它是能被我们思想到的内容;“实存”也可以称为“如何”,它是实际发生着的方式

       长久以来,在西方哲学中,有一条“本质决定一切”的路线,可以简称为“本质主义”。本质是什么?本质就是能被思想到的存在,也就是理念、形式、实体、意志等等。这其实就是我们看到的99%的哲学。

       说到底,哲学是理论,而不是实际发生的东西。即便说哲学在讲述生命的意义,但哲学也不等于每个人具体所感悟、依循着的生命的意义本身。

       但问题也就在这里,一旦我们谈论实际发生着的生命意义,这种“谈论”,作为语言化了的思想之物,就已经是生命之理论,而不是生命本身了。我们在这样一种严格的意义上区分了“理论之物”和“实践之物”。

        一种存在论上的“实践”,就是“活着”,就是“生存”。海德格尔意识到,这个生存(Existenz),当然是来自于“本质”和“实存”之区分里的“实存”(existentia)的,但生存不等于实存。

        海德格尔哲学相比于传统哲学的区别在于:传统哲学从本质中分离出实存来,我们现在要从实存来理解本质。但这并不是“本质先于实存”或者“实存先于本质”的简单倒转。因为海德格尔是从“生存”中开显出存在的意义。这个生存不同于实存的地方在于,生存是活的生命。

       活着。它活着。它具有“活的结构”。它是一种确定在此的存在(Dasein),但现在我们把它理解为“此在”。从德语的术语来说,此在和定在是同一个词。但此在不同于定在的地方在于,此在是一个自我运动着的结构化的意向性存在者,而定在是从“第三人称”的考察中得来的。

       既然是活,就一定会活出一点东西来。此在是一个自为且自在的行动者。在其自为自在的行动中,此在不仅仅表明为自己是一个实存,同时它也实实在在地与其它实存的存在者在打交道,或者说,此在在触及其它存在者的存在,同时也触及了作为存在者的自己的存在。这“触及”不仅仅是一种触觉的触及,它就是存在的“通达”。

       存在可以以此在生存的方式通达。这就是此在之生存在存在论上的奠基性地位。因而,现在我们可以脱口道出一句话来理解德格尔哲学:“此在在其生存中领会存在。”(参见《存在与时间》第四节)

       我生存,故存在。

       但是,这里的“故”不代表任何因果关系。并不是“因为”有我的生存,“所以”推出了存在。生存既不是存在的充分条件,也不是必要条件。存在彻彻底底不依赖于生存。

        生存和存在的关系是一种先验的诠释学关系。什么是诠释学?诠释学是把已经存在的东西再次呈现出来。什么是先验的诠释学?先验的诠释学就是把已经存在的东西作为存在的可能性条件再次呈现出来。

       存在问题的困难之处在于,存在并不依赖于此在,但唯有此在才可以提出存在问题。

       在古代,人们把本质物视为“实在”,这就是唯名论和实在论之区分中的“实在”。在近代,人们把“不依赖于意识”视为存在的核心规定,这就是观念论和实在论之区分中的“实在”。顺便说一句,当人们把“不依赖于意识”这一特征归于“物质”时,唯物主义就成了近代实在论的一个变体。

       然而,一切“实在论”都只是强调了存在的绝对性,但实在论忽视了自身作为一种“论”的特殊位置:实在论只是对“实在”之特征的一个理论上的姿态、立场和观点。实在论如果不能对自己的姿态、立场和观点也一并地纳入到理论的审视中,就还不是彻底的实在论。

       归根结底,存在问题的困难在于存在是一个“问题”。存在本身存在着,但当存在作为一个“问题”被提出的时候,它就以另外的方式存在了。

      正因如此,“存在之领会”才是存在问题的源初场所。我们考虑的存在问题,是对存在的一种源初的体验。这种源初体验可以被标识为“存在之领会”。

       提出存在问题的是此在,此在在其生存中对存在先行有所领会。这一此在生存的存在论结构暗含着我们对这一存在之通达加以阐明的道路:此在的分析学。

       此在分析学就是实际生活的诠释学。诠释实际生活,就是把此在在自身中领会存在的先天结构展示出来。正是在这个意义上,阐明此在,就是阐明存在本身。阐明“存在本身”,其实就是阐明“阐明本身”。存在之领会,归根结底是领会之领会。

       以上,当我们说明了诠释者和诠释的对象、现象学的观察者和现象本身的关系之后,我们还需对此在本身的结构作一说明。

       此在并不是光秃秃地活着。此在并非静止不动。此在始终运动着。它的运动中的最关键的部分是自身运动。它是动着的使动者。此在能动(比如:操心),因而关联。此在的关联和超越根源于它的能动。

       此在的能动造就了它自身的时间和空间。这时间是生存的时间性;这空间是生存的拓扑性。归根结底,时间的本源含义来自于源初的“大爆炸”,也即此在的绽出的、视域性的生存。因而我们又可以说:

       适时,故存在。

       适时就是zeitigen。zeitigen就是时间的在场和到场。它不是说,有一个刻度的时间,然后我准点到。而是说,时间来到了。可能性的实现造就了一个时间的面容。时间以“瞬间”的方式停留于每个存在的间隙。

       适时和存在依然不是因果关系,而是本质-实存的相互共属关系,它们各自拥有本质和实存。存在即时间,时间即存在。只不过这里的时间需要一个完整的铺垫性的解读方可进入如上的共属关系中。

        回过头来,从本质和实存的区分来看,哲学始终一种“关于”,而不是“本身”。哲学所能思入的只是被思的东西,却始终还有有待思的东西,在思想之外。事情之什么和事情之如何该如何恰切的区分?什么是事情的“实际发生”?那应该就是Ereignis吧。


朱与非2023年8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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