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悟“子曰”(之二十四)
孔子,曾一度被误读为一位满嘴之乎者也,摇头晃脑的迂腐夫子,死板、固执,甚至落后。
错!
据《论语·子罕》记载:“子绝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
意思是:孔子杜绝四种行为:不臆断,不绝对,不固执,不自以为是。
不主观臆断
一件事情,没有真凭实据,拍脑袋一想就作结论;对一个人,没有深入了解,就对人家枉做评价。这样武断专行的事情孔子是不做的。
孔子曾说:“不逆诈,不亿不信。”说的是:“不预先怀疑别人欺诈,不凭空臆想别人不诚信。”(“忆”同“臆”)强调的就是不可主观臆断。
但孔子又说“抑亦先觉者,是贤乎!”意思是说:“但对欺诈和不诚实,能及早发现察觉,这样的人该是贤人吧。”
发现和觉察,体现的是洞察力,这样是应该的,但孔子并没有说就此可以马上下结论。言外之意,即使是贤人,作结论也要慎重。
尤其对传播道听途说的事,孔子更是反对。他说:“道听而涂说,德之弃也。”意思是:“在路上听到传言就到处去传播,这是道德所唾弃的。”
但孔子并不是对人对事就不做判断。
一次,孔子感叹:“我没有见过刚强的人。”有人就说:“申枨就是刚强的。”孔子说:“申枨这个人,欲望太多,怎么能刚强呢?”
孔子的判断是有根据的,欲望太多,怎能刚强?因为欲望太多与刚强之间,从本质上说是有因果关系的,坏就坏在那个”太”字上。无欲则刚嘛!
而且,孔子讲的了解一个人的办法,也是很正确的。
孔子说:“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廋哉?人焉廋哉?”
就是说:“要了解一个人,应看他言行的动机,观察他所走的道路,考察他安心干什么,这样,这个人怎样能隐藏得了呢?这个人怎样能隐藏得了呢?”
而这样做,都是在主动克服主观臆断的纰缪。
进而孔子讲,对别人的话,无论是对自己的赞许,还是对自己的规劝,都要学会认真分析,才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孔子说:“法语之言,能无从乎?改之为贵。巽与之言,能无说乎?绎之为贵。说而不绎,从而不改,吾末如之何也已矣。”
意思是:
“符合礼法的正言规劝,谁能不听从呢?但只有按它来改正自己的错误才是可贵的。恭顺赞许的话,谁能听了不高兴呢?但只有认真推究它的真伪是非,才是可贵的。只是高兴而不去分析,只是表示听从而不改正错误,对这样的人,我拿他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这话是很有见地的,会给人深刻的启迪。
孔子还曾说:“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
意思是:“有道德的人,一定有嘉言;有嘉言的人不一定有道德。仁人一定勇敢;勇敢的人都不一定有仁德。”
孔子做这样的判断,显然不是臆断,而是对现实生活中各种人言行的正确总结,经得住现实和历史的推敲。
不绝对
世界是变化的,事物不是一成不变的。孔子深通此理,他不认为某件事情以前如何,现在就必然如何,而是报着能适变、能应变的心态看待事物。
孔子认为:“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
讲的是:
“君子对于天下的人和事,没有一定要这样,也没有一定不要这样,合理恰当就是。”
君子所为,没有必须的要求,“合理恰当”为最宜。这样的认知,既不僵化,又不随意,而是抓住了认识和行为的本质,不会犯错误。
在认识才学与才干的关系时,孔子有过一段精彩的论述。他说:“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使于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为?”
意思是说:“把《诗》三百篇背得很熟,让他处理政务,却不会办事;让他当外交使节,不能独立地交涉;背得很多,又有什么用呢?”
只会背《诗经》,看似有学问,可交给他工作,处理不了政务,办理不了外交,肚子里空有三百篇,没有实际才干也枉然。
孔子看问题看到了实质,才学和才干分得很清楚,没有因为会背《诗经》,就掩盖了他实际才干不足的问题,并暗含了学以致用的更为灵活的思想。
同样,在求学这个问题上,孔子的见解更“不绝对”。
孔子说:“可与共学,未可与适道;可与适道,未可与立;可与立,未可与权。”
意思是:“可以一起学习的人,未必都能学到道;能够学到道的人,未必能够坚守道;能够坚守道的人,未必能够随机应变。”
孔子对求学的认识极有洞悉,对不同人的表现看得很透彻,这就体现出了对学子的辨别力,以便因势利导。
但在对有些行为的看法上,孔子又表现出非凡的“必然性”判断。
比如,孔子就曾说:“好勇疾贫,乱也。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乱也。”
意思是:
“喜好勇敢而又恨自己太穷困,就会犯上作乱。对于不仁德的人或事恨得太过分,也会出乱子。”
这话绝不是孔子的随口所说,判断是有依据的。好勇,是作乱的必要性,恨自己穷困是作乱的可能性,二者结合,就是犯上作乱的必然性。
对不仁德的人和事,表现出厌恶和愤怒,这是正常的,正义的,但如果仇恨得过分,时间久了,出现乱子也是必然的。
这些见地,不是说明孔子遇事判断绝对,恰恰表现了孔子对事物变化判断的正确和准确。
在对人的评判上,孔子的方法更有水平。
子贡问:“乡人皆好之,何如?”“全乡人都喜欢、赞扬他,这个人怎么样?”
孔子说:“这还不能肯定。”
子贡说:“乡人皆恶之,何如?”“全乡人都厌恶、憎恨他,这个人怎么样?”
孔子说:“这也是不能肯定。”
接着,孔子说,“不如乡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恶之。”
意思是:
“最好的人是全乡的好人都喜欢他,全乡的坏人都厌恶他。”
孔子把握住了一个原则,即不以众人的好恶为依据,而应以善恶为标准。听取众人的意见是应当的,也是判断一个人优劣的依据之一,但决不是唯一的依据。
不固执
孔子不是一个固执己见的人,他不固蔽地坚持自己的经验和道理,而是懂得变通,能够容纳别人不同观点和看法,懂得因势而变,因人而变。
周游列国时,一天,孔子师徒离开陈国,打算前往卫国,中途经过卫国的蒲地。当时,正好遇上公叔氏占据蒲地,反叛卫国,蒲人阻止孔子继续前进。
孔子的弟子公良孺,身材高大,孔武有力,拔剑召集众人,跟蒲人打起来,打得很激烈,蒲人害怕了,对孔子说:“如果先生答应不到卫国去,我们就放你走。”
孔子一听,马上就说:“好,答应你们,不去卫国。”等蒲人一撤,孔子把马车一赶,说:“走,到卫国去。”
弟子们不解:“老师,您刚跟人家盟誓过,怎么说话不算数?”
孔子意味深长地说:“要盟也,神不听。”被逼签订的盟约,神灵是不会认可的。
由这个极端的例子可以说明:言而有信,行而有果,没错;但“言必信,行必果”,肯定不对。一旦绝对化,就有可能陷自己于不仁不义。
为此,孔子还讲过:“君子贞而不谅。”意思是:“君子坚持正道直行,讲究原则,但不固执。”
孔子曾说过:“言必信,行必果”这不是君子的作为,而是小人的举动。孔子注重“信”的道德准则,但它必须以“道”为前提,即服从于仁、礼的规定。离开了仁、礼这样的大原则,而讲什么“信”,就不是真正的信。
《论语·子路》中有这样一段令人深思的记载:
叶公语孔子曰:“吾党有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子证之。”孔子曰:“吾党之直者异于是: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
意思是:叶公告诉孔子说:“我的家乡有个正直的人,他的父亲偷了人家的羊,他告发了父亲。”孔子说:“我家乡的正直的人和你讲的正直人不一样:父亲为儿子隐瞒,儿子为父亲隐瞒。正直就在其中了。”
这就是孔子提出的著名的“父子相隐”的思想。从表面上看,就某一案情“父子相隐”,有失正义,但从整个社会人伦关系上看,“父子相隐”恰恰保护了亲情与人性的“礼”,试想,父子都为“偷一只羊”的事而破坏亲情,这就颠覆了整个社会的人伦,让人们生活在社会如同生活在丛林,人心会因此变得冷漠。正如鼓励所有社会成员相互告密一样,它对社会的人际关系破坏是毁灭性的。
灵活务实而又从深层次理解“正直”,很好地表现出孔子思想的不固执。
不自以为是
许多人都以“自我”为真实,坚持执拗,烦恼痛苦也因“我”而生。孔子不然,他主张“毋我”,忘记了自我,才能与天地融为一体,畅游于天地之间,顶天立地做自己该做的事情,而不被私欲牵绊。
在有的人忧虑“别人不知道自己”时,孔子则讲“不忧虑别人不知道自己,只担心自己没有本事。”(“不患人之不己知,患其不能也。”)
孔子强调的是多做自我反省,看到自己的不足,增长自己的本事,使自己强大,强大到足够的程度,别人自会知道你。
正如那个“我”字,左边为“手”,右边为“戈”,“手握金戈方为‘我’”。
有一次, 樊迟陪着孔子在舞雩台下散步,向孔子请教:“敢问崇德、修慝、辨惑。”“请问怎样提高品德修养?怎样改正自己的邪念?怎样辨别迷惑?”
孔子回答到:“善哉问!先事后得,非崇德与?攻其恶,无攻人之恶,非修慝与?一朝之忿,忘其身,以及其亲,非惑与?”
意思是:“问得好!先努力致力于事,然后才有所收获,不就是提高品德了吗?检讨自己的邪念了吗?由于一时的气愤,就忘记了自身的安危,以至于牵连自己的亲人,这不就是迷惑吗?”
孔子依然强调的是向内发展,做好自己,检讨自己,便会不会迷失自己,克服掉了自以为是的恶习。
在对待朋友的问题上,孔子曾说过:“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则止,毋自辱也。”意思是:“忠诚地劝告他,恰当地引导他,如果不听也就罢了,不要自取其辱。”
也就是说,劝告朋友也不可自以为是,过分规劝,对方不接受,反倒伤了友情,还自取其辱,那又何必?
表现在是否“以德报怨”的问题上,孔子更不主张“自以为是”乱来。有人说:“用恩德来报答怨恨怎么样?”孔先生不客气地反问“用什么来报答恩德呢?”然后严肃地讲出了自己的看法:“应该是用正直来报答怨恨,用恩德来报答恩德。”
孔子讲“直”,即是公平正直。公平正直,不以自己的意愿为转移。自然不是自以为是。
《论语》中多处提到孔子对管仲的评价,就很好地体现出孔子不自以为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的客观公正的态度。
据《论语·八佾》记载:
孔子说:“管仲这个人的器量真是狭小呀!”
有人说:“管仲节俭吗?”
孔子说:“他有三处豪华的藏金府库,他家里的管事也是一人一职而不兼任,怎么谈得上节俭呢?”
那人又问:“那么管仲知礼吗?”
孔子回答:“国君大门口设立照壁,管仲在大门口也设立照壁。国君同别国国君举行会见时在堂上有放空酒杯的设备,管仲也有这样的设备。如果说管仲知礼,那么还有谁不知礼呢?”
显然,孔子对管仲的不节俭、不知礼提出了批评。
而据《论语·宪问》记载:
子贡问孔子:“管仲不能算是仁人了吧?桓公杀了公子纠,他不能为公子纠殉死,反而做了齐桓公的宰相。”
孔子说:“管仲辅佐桓公,称霸诸侯,匡正了天下,老百姓到了今天还享受到他的好处。如果没有管仲,恐怕我们也要披散着头发,衣襟向左开了。哪能像普通百姓那样恪守小节,自杀在小山沟里,而谁也不知道呀。”
显然,孔子对管仲的仁德之举是予以肯定的,即使有小过,他的大节还是值得称道的。
这就是孔子,不以自己的好恶来评判,而是以事情的是非曲直、人物的功过得失来谈看法,这是非常难能可贵的。
孔子“绝四”,不是孔子的自我表扬,而是他的弟子对他的评价和总结。
孔子“绝四”,表现出了他老人家精神境界的通达。体现出了他知识融会贯通、处事不黏不滞、为人宽容仁慈,以及从心所欲不逾矩。境界高矣,很值得我们效仿而修为。
作者简介:段正山,我国“语文整体改革”课题组核心成员。《自能作文》教材执行主编。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广东省演讲学会会员。出版散文集7部。有大量作品被《读者》《青年文摘》《青年博览》等著名杂志转载,一些作品被选为中小学语文试卷中的阅读材料。指导中小学生3900多人次在《青年文摘》《作文通讯》《东方少年》《新作文》《中国青年作家报》《中国少年报》《语文报》等全国著名报刊发表创意作品。指导在职教师出版个人作品集,指导社会青年在《人民日报》《文汇报》《科技日报》《中国国家地理》《中华遗产》《三联生活周刊》等著名报刊发表作品,指导大二学生在《羊城晚报》《广州日报》等报刊发表作品。现定居广东深圳,专门从事作文教学研究、推广以及私人定制写作指导。对《论语》有一定的研究。
主 办:《东方散文》杂志社
欢迎加入东方散文,这是一本有民族文化传承的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