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证的理论溯源及国医大师徐经世治郁思路

学术   2024-10-08 17:52   北京  

摘要:《黄帝内经》首现五气之郁的论述,《伤寒论》有“郁郁”“郁冒”“怫郁”等记载。《丹溪心法》阐发了“六郁”论,《医学正传》首以“郁病”作为病证名称。张景岳认为郁证有虚实之分,初期多实,日久演变到虚实夹杂或虚证阶段。《临证指南医案》提出郁证初期病在气分,中期延及血分,后期病情危重。张锡纯注重开肝气之郁结,使气化流通,虽有所虚,自能渐渐复原。国医大师徐经世认为郁证的致病因素是气机郁滞,病位在中焦,治以“安中”之法,一则“理脾和胃,和煦肝木”,喜用归芍六君汤、芍药甘草汤等方;一则“疏肝理气,条达木郁”,方选逍遥散、四逆散、温胆汤之类,灵活化裁,使气机升降平衡,而达到治郁。

关键词:郁证;抑郁症;六郁;健运脾胃;疏调肝胆

抑郁症又称抑郁障碍,已跻身成为继心血管疾病、脑血管疾病、癌症之后的世界第四大疾病,可以说,抑郁症正在暴发。根据世界卫生组织统计,全球抑郁症患者大约有3.4亿例,会寻求有效治疗的患者不足25%。我国约有超过9000万例抑郁症患者,大概只有8%的患者接受治疗。抑郁症归属于中医“郁证”范畴,是指显著而持久的某种不愉快的心境或身体某器官的功能紊乱,表现为心境低落、情绪沮丧、兴趣丧失、自卑抑郁、焦虑妄想等,严重时会出现自杀的倾向,是导致自杀的第二大原因,严重影响民众的健康、工作和生活,影响健康中国梦的实现。

今就郁证的中医历史溯源及国医大师徐经世教授实践思考进行探讨,以期引起医者、患者及其家庭的关注、重视,指导临床治疗。



郁证的历史溯源




1.春秋战国时期

《黄帝内经》虽未提出郁病的病名,但《素问·六元正纪大论》中把自然界之风、寒、湿、燥、热五种气候的变化和中医基础理论之木、火、土、金、水的五行变化,与人体生理、病理特点及规律联系起来,首现五气致郁的论述。木郁为肝气疏泄太过或不及导致机体气机阻滞、毛窍不通、脉络不利、肢体浮肿、咽喉痞塞、吞咽困难、胸胁胀满、恶心呕吐、胃脘不适、少腹乳房胀痛、耳鸣头晕等。火郁可以表现为火热的征象和病证,如疮疡痈肿、肢体胀满疼痛、呕吐呃逆、筋脉抽搐、角弓反张、泄泻、心中懊恼、鼻衄、齿衄、吐血、便血、尿血、紫斑、目赤口干、烦躁易怒等。土郁为脾胃纳运失常,气血化生不足,清阳无以升,浊阴无以降,寒湿内生,表现为胃脘胀满、腹胀纳少、脱肛、子宫脱垂、呕吐霍乱、大便溏薄或泄下如注、面目无华、肢体困重、月经过多、皮下出血、少气懒言等。金郁为燥金之气伤肺,出现肺气不利的一些病证,或燥气伤肺,肺气不利,出现咳逆气喘、咽喉干燥、胸闷胸痛或牵引少腹、小便不利等病证。水郁为水邪导致主水之肺脾肾功能失调,不能正常运化水湿,而使水湿郁滞于体内或流渍关节,常可出现手足厥逆、心胸疼痛、腹满痞坚、腰背肩痛、关节屈伸不利等。其所提出“木郁达之,火郁发之,土郁夺之,金郁泄之,水郁折之”的治疗原则亦为后代医家所遵循。木郁达之其意有二,一为风邪袭表,毛窍郁闭,发热无汗,当采取发散的方法使毛窍开泄,风邪散而去之;二为肝气疏泄不利,则应疏肝开郁,调节气机之法治之,使肝木之气以疏泄之而条达。火郁发之为火热之邪当用解表、泻火、清热、利小便等治法因势利导使得发而越之。土郁夺之为土当疏通,如湿浊阻滞脾胃当鼓舞脾胃清阳之气;湿热下注当清热消滞,脾胃虚寒予健脾温中;腑气不通急须通腑开闭,脾胃得健,浊邪得化,升降得宜,气机得畅。金郁泄之为通过温宣、清肃等法使肺气疏达通畅,从而邪疏痰祛气利,故肺气不利所引起的病证可以减轻或缓解。水郁折之为通过调补肺、脾、肾三脏,使其功能恢复,行其制水之权,以排除体内水湿。常用治法为通阳化水、健脾渗湿、宣肺利水、理气化湿,亦可用发汗、利尿、逐水、泻下、活血等法。此外,《黄帝内经》中也有关于情志内郁的病机论述。如《素问·举痛论》言:“思则心有所存,神有所归,正气留而不行,故气结矣”,《灵枢·本神》言:“愁忧者,气闭塞而不行”,《素问·本病论》载:“人忧愁思虑即伤心”“人或恚怒,气逆上而不下,即伤肝也”,《素问·阴阳应象大论》云:“在志为忧,忧伤肺”,《素问·宣明五气》云:“精气并于肺则悲”。

《伤寒论》中有“郁郁”“郁冒”“怫郁”等有关郁的记载,诸如“诸乘寒者则为厥,郁冒不仁”“胸中郁郁而痛,不能食”“阳气怫郁在表”“心下急,郁郁微烦者”等,主要论述了外邪侵害导致气机郁滞、不得宣发而表现出形式多样郁的症状、体征。《金匮要略》中最早记载了因情志引起郁病中的脏躁、百合病、梅核气、心悸等病证,所提出的甘麦大枣汤、半夏厚朴汤等治疗方药沿用至今。


2.隋唐五代时期

《诸病源候论》曰:“结气病者,忧思所生也。心有所存,神有所止,气留而不行,故结于内”,这是类似于郁证疾病的记载,提出了情志之气可致病。

《千金要方》中所记载的调和气血的薯蓣丸,主治“头目眩冒,心中烦郁,惊悸狂癫”的病证。又有“治妇人无故忧恚,胸中迫塞,气不下方”,方中主药为芍药、滑石、黄连、石膏、山萸肉、前胡、大黄、麦门冬、半夏等。此外,书中有“天井、神道、心俞主悲愁恍惚,悲伤不乐”。《千金要方》中不仅有专方专药,还采用了针刺进行治疗。

《三因极一病证方论》言:“喜怒忧思致脏气不行,郁而所生”“人之常性,动之则先自脏腑郁发,外形于肢体,为内所因”。陈言认为内因同郁的关系密切,而郁不离乎喜、怒、忧、思、悲、恐、惊之七情的观点。


3.宋金元时期

《素问玄机原病式》言:“郁,怫郁也。结滞壅塞,而气不通畅。所谓热甚则腠理闭塞而郁结也,如火炼物,热极相合而不能相离,故热郁则闭塞而不通畅也”。刘完素认为怫热郁结是外感或内伤疾病的根本病因,而立火热论。又言:“五脏之志者,怒、喜、悲、思、恐也。若五志过度则劳,劳则伤本脏,凡五志所伤皆热也”。指出五志过度会伤及五脏,而此过极皆为热甚。

《儒门事亲》中提及:“或忿怒悲哀,忧郁顿挫,或暴怒、喜、悲、思、恐之气”,均能引起气机紊乱发为郁证。并曰:“悲可以治怒,以沧凄苦楚之言感之。喜可以治悲,以谑浪裹押之言娱之。恐可以胜喜,以恐惧死亡之言怖之。怒可以治思,以污辱欺阁之言触之。思可以治恐,以虑彼志此之言夺之”。指出以情胜情的治疗方法,即采用七情相胜的原理。

《丹溪心法》将郁病作专篇论述,其在《黄帝内经》五郁论的基础上,阐发了气郁、湿郁、痰郁、食郁、热郁、血郁之“六郁”论,强调“气血冲合,万病不生;一有怫郁,诸病生焉。故人身诸病,多生于郁”。指出人以气和为本,气和则病无由生。人若喜怒无常,忧思过度,可引起气机郁滞,致使人体各种气血津液运行障碍,日久影响及血,致使血运不畅,脉络阻滞,则成血郁;若气郁日久化火,则成火郁;若气机郁滞,日久不解,亦可影响津液的输布,致使津液运行不畅而酿生痰涎,形成痰郁;若脾胃气郁则运化失司,或加饮食失节,食湿必成,形成食郁、湿郁。朱丹溪以“六郁”之论创越鞠丸、六郁汤等方剂以解诸郁。

王安道曰:“凡病之起也,多由乎郁……或因所乘而为郁,或不因所乘,本气自病而郁者,皆郁也,岂惟五运之变能使然哉”。指出多数杂病主要病因为郁,感受外邪或情志郁结等均可导致郁证的发生,而不局限于五郁。


4.明时期

戴思恭曰:“夫郁者。结聚而不得发越也。当升者不得升,当降者不得降,当变化者不得变化也,此为传化失常,六郁之病见矣”,指出传化失常是导致郁证发生的关键病机。并在《金匮钩玄》中进一步提出了六郁的常见临床表现,诸如:“气郁者,胸胁痛,脉沉涩;湿郁者,周身走痛,或关节痛,遇阴寒则发,脉沉细……热郁者,瞀,小便赤,脉沉数……食郁者,嗳酸腹饱不能食,人迎脉平和,气口脉紧盛者是也”。

汪机在《医学原理》中曰:“一有所郁,则诸病峰起。原其所因,未有不由水、热、湿、痰、食、饮、气、血数者窒过不行所致”,进一步强调了郁在致病中存在的广泛性。汪机在治疗中提出郁证的用药也当随季节而化裁,有利于五脏功能的调达,如:“凡治郁,春加防风,夏加苦参,秋冬加吴茱萸”。

《医学正传》首先把“郁病”作为病证名称,所述郁病是包括外感六淫、内伤七情、饮食不节、气血不和等因素所导致的广义的郁,谓:“或七情之抑遏,或寒热之交侵,故为九气怫郁之候。或雨湿之侵凌,或酒浆之积聚,故为留饮湿郁之疾”。

孙一奎曰:“思想无穷,所愿不遂,悒郁不乐,因生痰涎,不进饮食,或气不升降”。故认为人之情志与郁的关系非常密切。《医旨绪余》中进一步将五郁与五脏相应,认为“木郁者属肝脏,火郁即为心郁,土郁为脾郁,金郁为肺郁,水郁则为肾郁”,使其治疗宜从五脏论治。

《古今医统大全》曰:“郁为七情不舒,遂成郁结,既郁之久,变病多端”,明确指出情志不舒、心情抑郁是郁病的主要病因,并已意识到郁病久之可以变生各种各样的病证。

《脉症治方》中将郁证的治疗原则归纳提升为“气郁开之,血郁行之,痰郁消之而导,湿郁燥之、利之,热郁清之,食郁消之”。

《赤水玄珠》曰:“有素虚之人,一旦事不如意,头目眩晕,精神短少,筋痿气急,有似虚证,先当开郁顺气,其病自愈”。指出体质素虚、生化乏源、气血不足是郁病发病的内在重要因素。

《证治准绳杂病》曰:“生之重杀之轻,则气弹散而不收。杀之重生之轻,则气敛涩而不通,是谓郁矣”,此处所言生指肝木,杀为肺金,气的生成与输布与肺、肝密切相关,金克木则气不调达,而成郁证。

《景岳全书》将郁证列入“杂证谟”,曰:“凡五气之郁,则诸病皆有,此因病而郁也。至若情志之郁,则总由乎心,此因郁而病也”。其将五气之郁归为因所患疾病而导致郁病;将情志之郁归为因郁病而导致其他疾病发生,从而将郁分为因病而郁和因郁而病两类。并认为怒、思、忧在情志之郁中更为常见,创立柴胡疏肝散专治肝郁。《景岳全书》提到,郁证有虚实之分,初期多实,日久则耗伤心、肝、脾、肾,演变到虚实夹杂或虚证阶段。治疗初期多采用疏散消导的治法,后期则用熟地黄、当归等补元阳真阴,开启郁证从虚论治的先河。此外,其亦强调情志疏导在本病中的重要性,如《景岳全书》中所言:“出若思郁不解而致病者,非得情舒愿遂,多难取效”。

赵献可认为:“凡病之起,多由于郁”,又曰:“木郁则火亦郁于木中矣……火郁则土自郁,土郁则金郁,而水亦郁矣”,故提出郁滞不通是造成疾病的关键所在,病本首在于肝郁。其在《医贯》中言:“又气郁而湿滞,湿滞而成热,热郁而成痰,痰滞而血不行,血滞而食不消化,此六者皆相因而为病者也”。提示郁证病久,可导致机体气血津液失调,进而累及其他脏腑,导致脏腑间功能紊乱,不仅可出现单独一郁,或可兼夹诸郁为患。


5.清时期

《医方论》云:“凡郁病必先气病,气得流通,郁于何有”,指出郁病多为气机不畅所致。若情志调达,郁病不生。从另外一个角度也提示要通过调节全身之气,从而促使气机条畅,是治疗郁证的主要治疗法则。

《临证指南医案》曰:“郁则气滞,气滞久必化热,热郁则津液耗而不流,升降之机失度。初伤气分,久延血分,延及郁劳沉病”。提示气机郁滞是郁病的基本病机,其转归易于化火、伤阴,进一步会导致气机升降出入功能的失调。并指出郁病初期病在气分,中期延及血分,后期病情危重,明确郁病的病理演化规律。叶天士又言:“盖郁证全在病者能移性易情”。提示在治疗过程中还应重视患者的心理改变,在精神情志调护上给予疏导。

何梦瑶在《医碥》中言:“丹溪分六郁……大要以理气为主,盖气滞则血亦滞,而饮食不行,痰湿停积,郁而成火,气行则数者皆行,故所重在气,不易之理也”。旨在说明气机郁滞是本病发生、发展的主要病因病机,治疗中提倡调达气机,祛除病因。

《医宗金鉴》中对郁证的治疗多有创新,在用药中认为木郁之病“宜以辛散之、疏之,以甘调之、缓之,以苦涌之、平之”;火郁之病“宜以辛温发之,以辛甘扬之,以辛凉解之,以辛苦散之,但使火气发扬解散”;金郁之病“宜以辛宣之、疏之、润之,以苦泄之、降之、清之,但使燥气宣通疏畅”;水郁之病“宜以辛苦逐之、导之,以辛淡渗之、通之,但使水气流通不蓄”;土郁之病“在外者汗之,在内者攻之,在上者吐之,在下者利之,但使土气不致壅阻”,诸上药物的选择更加贴近临床的诊疗。

《医林改错》言:“瞀闷,即小事不能开展,即是血瘀”“急躁,平素和平,有病急躁,是血瘀”,指出血行郁滞亦为郁病的重要病机之一,为后世通过活血化瘀通络法治疗郁病奠定一定的理论基础。

林珮琴在《类证治裁》中云:“凡病无不起于郁者”“七情内起之郁,始而伤气,继必及血,终乃成劳”。不仅指出郁证与情志密切相关,而且初步阐释了郁证转归的特点。


6.近现代

张锡纯在治疗呃逆中提出:“特是理虚中之郁最为难事,必所用之药分毫不伤气化,俾其郁开得一分,其气化自能复原一分,始克有效”。治疗中要重视开肝气之郁结,使气化流通,虽有所虚,自能渐渐复原。



郁证的实践思考




1.多从郁论

国医大师徐经世教授根据临床实践经验体悟,认为郁证的致病因素是气机失调,首先表现为气机郁滞,即“百病生于气”之谓。《素问·六微旨大论》曰:“出入废则神机化灭,升降息则气立孤危”。早已明言气机和调的重要性。郁证的诸多症状、体征虽千差万别,在具体治疗上需要从症辨治,方可切中病机。但在论治之中,皆需考虑“郁”的因素。

“郁”有积滞、蕴结义,徐经世教授认为“郁”是导致诸多疾病的一种潜在因素。中医所言之“郁”应分广义与狭义两类。广义的“郁”,包括外邪、情志等诸多因素所致气机郁滞而出现的各种阻滞不通,脏腑郁结病证在内;狭义的“郁”,即指以情志不舒为主要表现的郁证。“郁”多缘于志虑不伸,气先为病,而气与郁又有相互为因的内在关系,气为体内富有营养的精微物质,激发脏腑经络的功能,维系机体整体的联系,以调节机体正常的生理活动,若失所常则产生病理变化,即为由气致郁,由郁致病,临床所见如气喘、咳嗽、气淋、气厥、气胀、气痛、气疝、脘痛、胁痛、眩晕、心悸、不寐、积聚、不孕等证都包涵着“郁”在其中,由此可见,郁之为病涉及面广,这正是“郁”的广义所在。不只限于脏躁和梅核气之类疾病,即使以“六郁”来说,其病种亦较多。然以“气”言之,按《素问·举痛论》所载:“怒则气上,喜则气缓,悲则气消,恐则气下,寒则气收,炅则气泄,惊则气乱,劳则气耗,思则气结”,说明气之为病既有六淫又有七情而引起“气”之病变,如怒为肝阳亢逆,喜为心神不定,悲为肺虚少气,恐为肾虚精却,惊为肝风抽搐,思为脾伤不运,劳为虚损等。纵观气与郁,则气为因而郁为果,二者同曲,也能互为因果,可见郁证由郁所致是有依据可循的。

随着现代社会的高速发展,特别是当今工作、生活节奏的快速发展,工作的压力,身心的疲惫,情感的失落,激情的缺乏以及社会环境的影响,人们欲求也随之增加,如欲而不达,则久而成郁,人之郁证由郁所致较为多见。就临床所见疾病谱的变化,可知郁证不管是外感还是内伤,由寒转热,由湿温化热,由实变虚,虚实交错的转化,其演变和归宿虽有不同,均寓“郁”于其中。


2.安中治郁

徐经世教授认为,郁证因郁而致,郁以气机失调为因,而气机升降之枢纽则在中焦,因此,以“安中”之法,使气机升降平衡,而达到舒郁的目的。并明确指出,中焦应当包含肝、胆、脾、胃四者,而非以往认为的中焦即是脾胃而已。因气机升降枢纽在中焦,若肝、胆、脾、胃关系得以调和,中焦生化气血及升降气机功能正常,则气机郁滞自然得解,此是其一;其二则是,在针对内科杂病的辨证论治之时,既要注意到顾护脾胃,又要防止郁折肝气,用药宜平和不宜偏颇。

徐经世教授认为气机和调本质即是气机升降有“度”。欲要气机得调,当知气机运行之枢纽在中州脾胃,脾以升为宜,胃以降为顺,脾胃之升降,主一身之升降,调气机须以中州为要,正如《格致余论》所说:“脾具坤静之德,而有乾健之运。故能使心肺之阳降,肾肝之阴升,而成天地之交泰。是为无病之人”。重视脾胃气机的升降状态,使其升清降浊、纳运协调当为治病之先。而脾胃之调,其制又在肝胆。因脾胃之升降,全赖肝之升发,胆之顺降作用,从而达到运化如常,保持正常状态,脾、胃、肝、胆四者之间升降相因,息息相关。调气机关键在于掌握“升”要升到什么程度,“降”要降到什么位置,才可使之平衡,恢复常态。此升降之“度”的衡量标准只能是临床疾病症状缓解的程度,譬如胃气上逆,嗳气频频之症,如药后症减,说明降已到位;又如头昏乏力,血压值低,如用升举之法而得解,说明升已应效。这种“以效为度”才是评价中医的标准,远非实验室指标所能及。用药最忌矫枉过正,稍有偏颇即会出现临床不适表现,须中病即止。

郁证因郁而致,治以“安中”,始终要抓住“气”与“郁”两字,而气有九种,郁有六郁之称。就治疗原则而言,当以和脾、调肝为主,其治当分两途:一则健运脾胃,一则疏调肝胆。健运脾胃以使气血生化有源,疏调肝胆以使气机升降如常,而二者又是相辅相成,不能分开的。处方用药上,徐经世教授临床善用具有双向调节作用之方,尤喜以黄连温胆汤加减,作为调和肝胆脾胃气机之基本方,以其方能升降相兼,四者同调,并根据数十年临床经验,依黄连温胆汤化裁出“消化复宁汤”一方,临床用之,屡收捷效。

案如患者某,男,46岁,2011年4月7日初诊。因“抑郁性神经症7年,腹泻3年”就诊。患者因抑郁性神经症长期服用帕罗西汀1片/日,平素性情急躁易怒,腹泻,大便夹不消化物,2次/日,便前腹痛,泻后痛减,腹部发冷,右上腹痛,夜眠良好。舌质暗,苔白微腻,脉弦。腹部B超示:脂肪肝,胆囊炎。

西医诊断:抑郁性神经症;中医诊断:郁证(肝郁脾虚证)。拟扶土泻木,开郁醒脾为治。

处方:姜竹茹10g,苍术15g,陈皮10g,防风10g,杭白芍20g,绿梅花20g,焦山楂15g,柴胡10g,延胡索15g,枳壳15g,炒薏苡仁30g,谷芽25g。10剂,日1剂,水煎,早晚温服。后随症加减,痛泻大为缓解,大便转硬,唯性情急躁易怒,汗多,饮食不慎或引起大便稀溏,纳眠皆可,拟用前法加减继服,以资巩固。

按:本案郁证,从肝脾论治,其意何在?《金匮要略》载有“见肝之病,知肝传脾,当先实脾”,从中揭示了肝和脾在临床的密切联系。肝主疏泄,脾主运化,脾胃运化功能的健旺,正有赖于肝胆的疏泄,若肝失疏泄,则脾病,所谓“木乘土位”“木贼土虚”皆为言此。本案之痛泻,吴琨释言:“泻责之脾,痛责之肝,脾责之虚,脾虚肝实,故令痛泻”,故仿痛泻要方之意,扶土抑木,泄肝理脾,药后诸症渐愈。此外,脾病亦可及肝,赵羽皇曾云:“肝为木气,全赖土以资培,水以灌溉,若土虚则木不生而郁”,若土虚不能荣木,则肝郁而病。《素问·藏气法时论》谓:“肝苦急,急食甘以缓之”,张仲景曰:“夫肝之病……益用甘味之药调之”,其中甘味之药即为补脾而设,说明补脾治肝在临床上的重要性。由此观之,治郁之理,除须知治肝诸法之外,健中理脾一法亦须明了于胸中,故先贤所创治郁诸方如逍遥散、痛泻要方、越鞠丸皆从肝脾论治。

人身之气宜通不宜滞,宜行不宜郁。诸气之郁,先责之肝,又肝主藏血,肝气一病,脏腑气机失调,导致气血失和,气血运行不畅,经络不通。治肝之法准《素问·至真要大论》中“疏气令调”之论,至后世刘完素讲玄府,李东垣讲胃气,朱丹溪讲开郁,叶天士讲通络,都具一部分疏肝的道理寓在其中。如在用药方面,朱丹溪本来就是以善用苦寒而知名,但他却很注重开郁,常用之药,总不外香附、川芎、白芷、半夏之类,值得深思。前人所谓平肝之法,主要是芳香鼓舞,舒以平之。当然,肝气盛之还得用泄,但又不要一概用泄,以免伤肝,要善于调之。“调”者,调养之意也,用合欢皮、郁金、绿梅花等甘平微辛之品以宣达肝气,而非香附、川芎、柴胡辛香燥烈以伤阴,予淮小麦、白芍、沙参、麦冬、石斛、二至丸等凉润灵动之品以养肝,而非熟地黄、阿胶、山萸肉滋腻呆补以碍气。故临证治郁每多顾及体内津液虚实,肝肾经血充足与否,注重调肝而非泄肝,和缓中州转枢少阳,达到抑制木郁反克取胜,从而使病邪去而正安。

郁证并非单指现代医学有关精神、神经系统方面的疾病,消化系统、心血管系统、神经系统、内分泌系统等皆有所涉及,其范围非常广泛。故不能根据某一个具体疾病去讨论,而对于中医而言,郁证主要是由于精神情志改变而引起的,以气机阻滞为主的病理变化而产生的相关病证。朱丹溪虽有气、血、火、食、湿、痰六郁之说,但六郁之中以气郁为主,其所列六郁汤、越鞠丸皆以行气解郁为首务,费伯雄《医方论》亦云:“凡郁病必先气病,气得流通,郁于何有”。故治郁之法,重在理气,正如《素问·六元正纪大论》所谓:“木郁达之”,但临证不可拘泥于此。徐经世教授对清代医家王旭高的“治肝三十法”颇有领悟,通过数十年临床,将其归纳总结为4句话32个字,即:“疏肝理气,条达木郁”,方选逍遥散、四逆散、温胆汤之类;“理脾和胃,和煦肝木”,方选归芍六君汤、芍药甘草汤等;“补益肾水,清平相火”,方选魏氏一贯煎等;“活血化瘀,燮理阴阳”,方选燮枢汤、三阴煎之类。

案如患者某,女,39岁,2008年7月9日初诊。主诉:失眠多梦、伴胸闷不适1年余。患者为一白领,平素工作压力大,近来反复出现失眠多梦,胸闷不适,喜叹息,善怒难于自控,口干苦,溲黄,大便且可,月事正常,纳食尚佳,舌质红,苔薄黄,脉细数。

西医诊断:神经官能症;中医诊断:郁证(肝阴不足证)。拟滋养肝阴,清热调肝,宁心安神法为治。

处方:淮小麦50g,杭白芍30g,杭麦冬15g,石斛15g,生地黄18g,远志筒15g,青龙齿40g,酸枣仁30g,炒川连3g,绿梅花20g,琥珀6g,合欢花30g,甘草5g。10剂,日1剂,水煎,早晚温服。药后患者失眠之症明显改善,诸症皆减,嘱调畅情志,停药观察。

按:本案虽有失眠多梦、口干苦、舌红少苔、脉细数等肝阴不足虚火扰心之见证,然其又见有胸闷不适、喜叹息等肝气郁结之象,此肝阴不足而夹有气滞者,其治法用药又当如何?徐教授认为临床治疗此征象,应重在调肝而非疏肝,疏肝者,疏其郁结之滞气,其用药多辛香燥烈,多用久用则易耗劫肝阴,只宜用于肝气郁结之初期实证,若肝阴已伤则宜用调肝之法,调肝者,乃调养肝阴,条达肝郁,用药之法宜于滋养肝阴之中寓有开郁疏滞之味,一贯煎最合法度。方中用合欢花、绿梅花芳香开郁,其用意亦在于此。



小结



基于历史沿革,较清晰地理清郁证在不同时期的脉络,正是不同医家对其各抒己见,才使郁证的理、法、方、药渐趋于完善。但本文尚未就其病机、治则等进行系统归纳总结,未能从更高的水平上予以呈现,给读者带来更加系统、全面的认识。本文阐释了国医大师徐经世教授治疗郁证的诊疗思路,认为郁证以气机失调为因,又因气机升降之枢纽在中焦,提出安中治郁,通过疏肝理气、条达木郁,理脾和胃、和煦肝木,补益肾水、清平相火,活血化瘀、燮理阴阳,促使气机升降有度,从而治疗郁证。

来源:《中华中医药杂志》2023年11月第38卷第11期

作者:李艳、赵进东、张国梁、徐经世,安徽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

基金资助:中国中医科学院科技创新工程学部委员学术传承与传播专项(No.CI2022E037XB),国家中医药管理局徐经世国医大师传承工作室,安徽高校自然科学研究项目(No.KJ2019A0442,No.KJ2020A0401),安徽省高等学校省级质量工程项目(No.2021jyxm08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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