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峰岭
定海人都知道城西有座晓峰岭。《清一统志·宁波府一》曰:晓峰山“在定海县西南六里。可望日出”。岭顶上,竹山门外停泊着的渔船与舰艇一览无余。
1989年通车的晓峰岭隧道,全长仅246米,是舟山最早的一条公路隧道。
当年晓峰岭隧道的开通,却是岛城交通史上一个划时代的事件,其影响完全不逊于二十年后舟山跨海大桥的全线通车。
晓峰岭隧道首次打通了定海老城与盐仓、西乡片区的陆路关卡。从此,它让汽车爬山越岭成了历史,也让三年前开航的定海鸭蛋山至宁波白峰的汽车轮渡升级为繁忙的“蓝色公路”。
自从大规模应用盾构技术之后,舟山岛上的大小隧道已难以计数。
两年前开通的东西快速路上,大东岱岗、大潭岗两条超长隧道都超过了三公里。年初,浙江省首条海底公路隧道已在普陀区鲁家峙至东港间打通。
而未来的甬舟跨海铁路上,长达16公里、号称世界最长的海底高铁隧道也即将开工。
但晓峰岭最早出名,却是因为180年多前的那场鸦片战争。
清道光二十一年(1841年),英军远征军再次来犯舟山,进攻晓峰岭。定海总兵葛云飞、寿春总兵王锡朋、处州总兵郑国鸿率军血战数昼夜,先后在此殉国。定海由是陷落。
作为浙江省国防教育基地和全国爱国主义教育示范基地,原先晓峰岭所在的竹山公园已易名为舟山鸦片战争遗址公园。
如今园内不仅树起了鸦片战争纪念馆和雕塑、“百将题碑”碑林,纪念“三总兵抗英”的三忠祠也已从市区迁建至岭顶。
晓峰岭隧道现在是定海环城南路的起点。北面与之平行的解放西路也在2010年凿通了晓峰岭第二隧道,名曰竹山隧道。
但沿着晓峰岭东侧的山脚,在两条隧道东出口的中间地带,如今游客们会惊异地发现,竟然夹着一个柳永文化广场。
柳三变
柳永(约984年—约1053年),原名柳三变,因排行第七,故又称柳七,是北宋初期著名的婉约派大词人。
柳永词艺境界之高举世公认。传说连后世的豪放派开山鼻祖苏东坡,都曾不自信地发问:“我词何如柳七?”
在大部分人的印象中,柳三变的人设大体上就是那个——寻花问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的痴情少年,或是写下“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初出茅庐却才华横溢的有志青年。
最深入人心的形象可能就是,那个“执手相看泪眼”、吟唱着“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的多情中年男。
这首词是如此地脍炙人口,以至于某著名开发商的两个系列楼盘案名都源自于此。
全国建有柳永纪念馆的地方,仅有福建武夷山和浙江舟山两地。一个盛产茶叶,一个以海鲜出名。柳永是武夷山崇安人,但又是什么把他和舟山扯上了关系?
馆内介绍说柳永50岁时才进士及第,历任睦州团练推官、余杭县令、晓峰盐监、泗州判官等职,以屯田员外郎致仕,故世人又称其为“柳屯田”。
北宋实行州县制,行政区划比较扁平。作为一级行政区的州有400个,二级的县有1200多个。无论是睦州、泗州的推官、判官,还是非赤县、京畿县的余杭县令,级别都只在八品上下。
上面提到的晓峰盐监,其实就是舟山盐场的盐税督察——宋代于坑冶、铸钱、牧马、产盐等地设置特别行政区,主事者称之为“监”。职务不高,但职责还是很重要的。
柳永62岁时回到中央;66岁转任工部屯田员外郎,至多从六品;后在此任上退休。这仅相当于农业部下面的一个副司长,算不上什么高干。
史料显示,柳永曾分别在25岁、31岁、34岁、40岁参加了四次礼部所组织的会试,均以落榜告终。
除了汴京的纸迷金醉和烟花柳巷让他考试分神外,宋真宗那个关于“属辞浮糜”科考禁忌的重要指示,更是直接把柳永拉进了不予录取的黑名单。
那首已传诵千年的《雨霖铃·寒蝉凄切》就是在柳永第四次落第、愤而离京之前,与时任情人依依惜别时创作的。
出仕太晚是柳永在官场上的硬伤。他第五次科考进士及第时,已是到了知天命的年纪。此时才出任一个从八品的地方小官,可见仕途上已经没有多少上升通道了。
不过也正因之前的郁郁不得志,中国文坛上才又多了一位巨星。如今我们耳熟能详的那些词句,绝大部分都是在柳永从政前所作。
晓峰盐监
宋宝元二年(1039年),柳永55岁,任晓峰盐监;庆历三年(1043年),59岁,调任泗州判官。柳永在舟山为官一共约三、四年。
据后世史书记载,定海晓峰盐场位于“县西十二里”,大约是晓峰岭向西三公里左右,在如今的鸭蛋山码头附近。只不过一千年前的定海还叫昌国县,而晓峰盐场那时应该还是曙峰盐场。
古时候的盐业关系到国计民生,一直都由官府垄断专营。有宋一代,作为取盐凭证的“盐引”逐渐发展成流通代币,类似现在的有价证券,成为现代纸币的雏形。
盐监一职虽然品秩不高,岗位却算重要。与柳永同时代的吕夷简、范仲淹、晏殊也曾先后担任过盐监这个职位。虽然他们在民间的受欢迎程度远不及柳永,但后来均官运亨通、升迁至副宰相级别以上。
柳永在舟山工作期间,曾留有一诗一词。其中《留客住》一词,尚存一息柳氏长短句的风韵:
偶登眺。凭小阑、艳阳时节,乍晴天气,是处闲花芳草。遥山万叠云散,涨海千里,潮平波浩渺。烟村院落,是谁家绿树,数声啼鸟。
旅情悄。远信沉沉,离魂杳杳。对景伤怀,度日无言谁表。惆怅旧欢何处,后约难凭,看看春又老。盈盈泪眼,望仙乡,隐隐断霞残照。
《煮海歌》(亦作《鬻海歌》)则是柳永存世不多的一首七言诗,深刻描绘了当时舟山盐民和百姓的艰辛疾苦。长诗一扫过往的浪漫风格,带有强烈的批判现实主义色彩:
鬻海之民何所营?妇无蚕织夫无耕。
衣食之源太寥落,牢盆鬻就汝输征。
年年春夏潮盈浦,潮退刮泥成岛屿。
风干日曝咸味加,始灌潮波塯成卤。
卤浓盐淡未得闲,采樵深入无穷山。
豹踪虎迹不敢避,朝阳出去夕阳还。
船载肩擎未遑歇,投入巨灶炎炎热。
晨烧暮烁堆积高,才得波涛变成雪。
自从潴卤至飞霜,无非假贷充糇粮。
秤入官中得微直,一缗往往十缗偿。
周而复始无休息,官租未了私租逼。
驱妻逐子课工程,虽作人形俱菜色。
鬻海之民何苦辛,安得母富子不贫?
本朝一物不失所,愿广皇仁到海滨。
甲兵净洗征输辍,君有余财罢盐铁。
太平相业尔惟盐,化作夏商周时节。
从一个放荡不羁的浪子最后蜕变为尽职守则的公务员,柳永为政有声。虽然官当得不大,元朝《大德昌国州图志》仍将他与王安石、史浩、葛洪一起并列为昌国的四位“名宦”——须知后三者都曾是北宋、南宋时期权倾一时的宰相、副宰相。
遥想当年,若25岁的柳永初次科考就榜上有名,那么春风得意的他,还将会是千年之后我们所熟知的柳永吗?
也许能够青史留名的,最终都只是那些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