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凉时期的吐谷浑

沮渠蒙逊是河西卢水胡匈奴首领，其才智出众，有雄才大略，尤以注重经济和关注民生而受到史家称道。“卢水胡”是源于祁连山北麓的弱水上游的匈奴部落族人。西汉时霍去病击匈奴于焉支山下，汉武帝设置“张掖属国”安置俘获的匈奴侯王，沮渠部落或从这时起生活于卢水流域。吕光从前秦刺史梁熙手中夺得凉州，卢水胡部落遂归后凉统辖。后凉龙飞二年（397年），段业自称使持节、大都督、龙骧大将军、凉州牧、建康公，起兵反叛吕光，建立“北凉”。其时卢水胡部族是北凉政权的主要军事力量，段业任命沮渠蒙逊为镇西将军、张掖太守。北凉天玺二年（400年），沮渠蒙逊取代段业成为“北凉王”。北凉玄始元年（412年）十月，沮渠蒙逊打败南凉秃发傉檀，从张掖迁都姑臧。

北凉玄始十年（421年），沮渠蒙逊率兵攻灭西凉，统一了河西地区。这个阶段，刘裕受禅登基，建立南朝宋。此前刘裕发兵攻灭后秦，势力扩展至西北。沮渠氏面对的强大敌人变为占据黄河流域的北魏以及占据长江流域的刘宋王朝，对北凉周边的邻国吐谷浑、柔然采取和平共处的政策。而在南凉与北凉争夺姑臧的战争中，吐谷浑国王树洛干乘机出兵攻占了先前被南凉占领的浇河一带的大片土地。沮渠氏入驻姑臧时，吐谷浑国力已逐渐强盛起来，成为西北不容小觑的一支势力。

北凉玄始六年（417年），树洛干去世，阿豺即位，自称骠骑将军。阿豺即位后，兼并羌人、氐人，管辖着数千里的地方，号称强国。

沮渠蒙逊审时度势，想运用政治“屈伸之术”，对南北两个大国通过书信交往，施展“外交文化”。其后发生了吐谷浑与北凉相携入贡南朝、联兵攻败西秦、攻防相守灭夏甚至引援交好柔然等事件。北凉和吐谷浑平等互惠的友好交往，对西北地区政治格局的演变甚至整个中亚地区的外交方向都起了重要的作用。

北凉联合吐谷浑相携入贡南朝刘宋政权的事件，最早发生于北凉玄始十二年（423年）。《资治通鉴》载，423年“二月丁丑，河西王蒙逊及吐谷浑王阿柴皆遣使入贡”。其时，西秦乞伏炽磐势力正盛，乞伏氏北攻南伐，阻断了沮渠蒙逊经西秦境南下通宋的道路。沮渠氏只好向西绕道从青海湖西吐谷浑境南下，北凉和吐谷浑的友好关系因为这次相携入贡而开始。

吐谷浑发展到阿豺时期，已经“地方数千里”，占有漒川一带，甚至南达龙涸（今四川西北地区）等，与南朝益州地区接壤。《晋书》载，阿豺“升西强山，观垫江源，问于群僚曰：‘此水东流，更有何名由何郡国入何水也？’其长史曾和曰：‘此水经仇池，过晋寿，出宕渠始号垫江，至巴郡入江，渡广陵入于海。’阿豺曰：‘水尚知有归，吾虽塞表小国，而独无所归乎？’遣使通宋，献其方物，宋少帝封为浇河公”。从中可以看出，吐谷浑很早就有“遣使朝贡”刘宋“正朔”王朝的想法。只是他们与南朝建立“通贡朝贺”的政治贸易关系与北凉入贡有着极大的关系。甚至可以说，北凉绕道从青海湖西吐谷浑境通贡南朝，也促成了吐谷浑和南朝的政治交往关系。

吐谷浑国王阿豺虽被“水尚知归”的朴素思想所驱动，已有遣使南朝“称藩授爵”的想法，但是未有很好的机会促进成功，直到阿豺逝世的前一年才因北凉“绕道”而联合入贡。事实上，北凉玄始十二年（423年）入贡事件以后，两国相携入贡还有两次。一次发生于429年，《晋书》载，“十二月丁亥，河南国、河西王遣使献方物”。另一次发生于432年，“七月壬申，河南国、河西王遣使献方物”。

北凉和吐谷浑的联盟关系还表现在曾联兵攻败西秦，并攻防相守灭夏。北凉玄始十三年（424年），西秦再次用兵北凉，北凉联合吐谷浑共同出兵攻伐西秦。426年以前，西秦国力处于强势，基本上保持着主动进攻的姿态，北凉主要处于守势。426年，夏凉结盟，攻挫乞伏炽磐。西秦势衰，攻守易位，北凉联合吐谷浑进入反攻阶段。424年，吐谷浑“慕璝招集秦、凉亡业之人，及羌戎杂夷至五六百落，南通蜀、汉，北交凉州、赫连，部众转盛”。吐谷浑与北凉逐渐形成军事同盟，南北夹击西秦。在两个政权的联合攻势下，西秦节节败退，丧兵失地。428年，慕璝取浇河正值北凉围乐都、西平之际，可能就是这种同盟的反映。不仅如此，两国还展开联合军事行动。429年，“六月吐谷浑王慕璝遣其弟慕利延将骑五千会蒙逊伐秦”。

北凉玄始十六年（427年），北魏攻拔统万城，灭赫连昌势力。三年后，西秦暮末东奔上邽为赫连定所拒，留保南安。此后，赫连定击杀乞伏暮末，灭西秦。魏军继续追亡逐北，向西推进，“四月定避拓跋焘，欲渡河西击蒙逊。五月，率部曲至治城峡口，渡河，济未半，为吐谷浑慕璝所邀，见获”。对这一事件，《资治通鉴》记录得更为详细：“六月，夏主畏魏人之逼，拥秦民十余万口，自治城济河，欲击河西王蒙逊而夺其地。吐谷浑王慕璝遣益州刺史慕利延、宁州刺史拾虔，率骑三万，乘其半济，邀击之，执夏主以归。”这场战争，最终成为吐谷浑攻灭夏国之战，夏国也是吐谷浑所灭的唯一的十六国政权。夏国国王赫连定是在将攻北凉之时被吐谷浑所袭，吐谷浑成了北凉重要的边防力量，两国的攻守同盟于此可见一斑。

北魏攻占北凉都城姑臧之后，沮渠牧犍的弟弟沮渠安周出逃吐谷浑，也说明北凉与吐谷浑双方关系密切。《魏书·列传·卷八十七》记载：“初，牧犍之败也，弟乐都太守安周南奔吐谷浑，世祖遣镇南将军奚眷讨之。”太武帝拓跋焘曾指出，北凉与吐谷浑的相互引援作为伐凉的理由，即所谓“凭援谷军，提掣为奸”，这里“凭援谷军”中的“谷军”即吐谷浑军队。北凉与吐谷浑“相互引援”的联盟作用，在邻国相攻为普遍现象的十六国时代里显得极为鲜见。

北凉和柔然建立同盟与吐谷浑和柔然发展友好关系也有很大关系。北凉与柔然为接壤的紧邻，发展关系自不待言，但前期记录甚少。反映两者关系的后期记录却比较丰富。439年，北魏击北凉之前，“世祖遣尚书贺多罗使凉州，且观虚实。……北托叛虏，南引仇池，凭援谷军，提掣为奸，罪七也”，这里的“北托叛虏”即谓结援吐谷浑和柔然，以为同盟。后来，北凉灭亡，残余势力西逃西域，又继续与柔然发生关系。这种关系的基础就是在北凉政权沮渠蒙逊时期奠定的，而且两者发生关系当较吐谷浑与柔然关系的发生为早。所有的迹象都表明，吐谷浑、柔然和北凉之间的平等友好交往绝非偶然，三者都是出于共同的战略利益需要而实施的对外政策。其中北凉由于地处两个游牧政权之间，又与南朝交往最早，其“引援交好”的中介作用可能最大。

北魏太延五年（439年）六月，太武帝拓跋焘即命公卿传檄凉州，历数牧犍“十二罪”，诏令天下，决定亲征北凉。一月后魏军西渡黄河，兵围姑臧，沮渠牧犍率其文武五千人面缚请降，北凉灭亡。

在五胡十六国的纷纭战乱中，曾经强盛显赫的割据政权皆因时代的变迁而灰飞烟灭。吐谷浑政权竟然留存下来，成为中国历史上立国时间较长的少数民族地方割据政权之一。

吐谷浑这个民族强大的生命力令人感叹，看似示弱苟安的举措，实则是韬光养晦的智慧。据《晋书·吐谷浑传》，叶延以王父字为氏，其子辟奚“初闻苻坚之盛，遣使献马五十匹，金银五百斤”，这是吐谷浑与中原王朝最早建立的藩属关系。在《晋书·吐谷浑传》里，视连临终有“我高祖吐谷浑公常言子孙必有兴者，永为中国之西藩，庆流百世。吾已不及，汝亦不见，当在汝之子孙辈耳”之言论。可见，不称国，不建年号，只为“中国之西藩”是初期发展的基本策略。于是，称臣、朝贡、质子等一系列政权之间的利益牵连方式，也开始大量出现在了吐谷浑早期史书的记载中，吐谷浑政权发展逐渐迈进了下一阶段。

在吐谷浑早期的记载中，从视连开始才有了明确“迎天子于西京”，即奉东晋为正朔的言论。辟奚因苻坚强盛，称藩于前秦，之后在视连时又转向西秦称臣。这与前秦苻坚政权逐渐衰落，而西秦乞伏氏政权逐渐强大有关。从《晋书·吐谷浑传》中对辟奚、视连的记载来看，二人在此时期，并没有建立起强势的王权。在辟奚、视连时吐谷浑实力尚弱，唯有韬光养晦，才是保族存国的可行性智慧策略。视罴甫一继位，即拒绝西秦封授，这既与视罴果刚的性格有关系，也反映着此时期吐谷浑政权发展已较为成熟。

吐谷浑自我政权意识逐渐觉醒，但在五凉时代里其政权势力始终未能强大到足能抗衡其他“五国”的程度，但其历史贯通南北朝，并在隋唐大一统的历史舞台上扮演了重要角色，在三百五十多年的历史进程中，发挥着中西商贸交流的纽带作用，推进多民族的融合演进，开拓了西部多元文化兼容共存的历史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