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遵医嘱的患者 | NEJM

学术   2024-11-03 11:30   北京  

Josephine是一位患慢性病的老年患者,尽管频繁住院和面对诸多饮食与治疗限制,她仍坚持独立自主的生活。她要求医生将药物减少到三种,反复不遵医嘱,甚至为了庆祝儿子生日提前出院。作者和医疗团队因为她的态度感到困惑和沮丧,却也意识到患者的价值观和决定应得到尊重。

                                          


Josephine的方式

The Josephine Way
Leiter RE

N Engl J Med2022;387:2207-2209


Do I contradict myself? Very well then I contradict myself. (I am large, I contain multitudes.)
— Walt Whitman


我有自相矛盾么?很好,那我就自相矛盾了。(我辽阔广大,我包容万象。)
— Walt Whitman(译者注:美国诗人,这句话出自其代表作Leaves of Grass的开卷之作Song of Myself


“我就吃三种药,”Josephine对我们说。当时,她每天要吃十几种处方药,还有一些补充剂和维生素。“你们可以决定我吃哪三种,但我只吃三种。”


那是初秋的一天,我和护士、社工围坐在她的病床边。温暖的阳光努力透过那模糊的双层窗户,洒进病房。床头柜上放着一盘吃剩的蓝莓煎饼和炒蛋,旁边还有几张饼干和牛角面包的包装袋,一看就指导是从医院大厅的咖啡店里买来的。


Josephine年过六旬,患肾衰竭、糖尿病和炎症性肠病(IBD),需要长期透析。这已经是她九月份第三次住院了。前两次出院后,她并没有遵守我们再三叮嘱的饮食建议,继续吃着她最爱的意大利面和外卖,结果肠病复发,病得很重,无法继续进行腹膜透析。而不做透析,她早晚会再次回到医院。


作为Josephine肾病姑息治疗团队的一员,我在过去两年里对她有了深入的了解。她热情风趣,发自内心的笑声总是充斥着整个房间。她有一种独特的魅力,总能勾起我们分享的欲望,聊些平日工作中不会透露的个人生活点滴。我们常常开玩笑,讨论养育孩子的乐趣与挑战(她儿子现在已经四十多岁了),她还会给我未婚的同事传授约会经验。Josephine身体状况好时更是光芒四射,成了人群中的焦点。


我们很喜欢她,可照顾她却并不轻松。她对医嘱总有自己的主见,挑挑拣拣,有时干脆完全不听。而一旦她下定了决心,我们几乎无计可施。去年,她因容量超负荷和严重的艰难梭菌感染住院。当时她需要每天透析,还需要再输几天抗生素。她的病情在好转,但至少还需要再住院48小时左右。然而,Josephine却有自己的打算。“明天是我儿子的生日,往年我都会给他做我拿手的千层面。我得回家给他做。”她对我们说,“我知道你们担心我,但我没事儿。我今晚要回家,给他做千层面。”


当天晚上Josephine就离开了医院,结果两天后腹泻加重,又被送进了急诊。


在医学上,我们往往会给慢性病或重病患者提出越来越多的限制。最先被剥夺的是选择食物的自由,但限制通常不会止步于此。我们对患者的活动、甚至是他们的居住地也会提出限制。我们常常担心某些年长患者独居会“有风险”,即使他们已独自生活了数年甚至数十年。


对于像Josephine这样因肾衰竭而接受透析的患者,限制更为严格。患者不仅要严格控制盐分和液体的摄入,还需控制钾和磷的摄入。在透析中心接受治疗的患者必须遵循固定的时间表,每周三天,每次四小时,坐在椅子上接受透析。像Josephine这样的腹膜透析患者有稍微大一些的控制权,但仍需每天自行透析。换句话说,透析既是一份全职工作,也是一种生活方式。


因此,如果患者难以遵循所有这些要求,我们也不该感到惊讶。即便最顺从的患者也会对透析带来的种种不便产生反感。而对于有着强烈独立意志的Josephine来说,这些限制更是极大的束缚。


当她告诉我们她只愿意吃三种药时,她不仅是在试图夺回生活中的一点控制权,她还以自己的方式指出,作为她的医疗团队,我们让她做的各种事情其实有些荒谬。


“听着,你们总是在说,这个能做,那个不能做。我听到你们的话了,也尊重你们的意见。但我有我的方式——Josephine的方式。”Josephine的方式意味着,如果她想去赌场,或者去马里兰旅行,她就会去,不管会不会因此错过透析。如果她有想吃的食物,她就会吃,哪怕这会导致胃痛或者容量超负荷。


若是Josephine说想要停止透析或想要首先控制症状,我们反倒容易办些。但她的目标模糊不定,时常变动。她厌倦了透析,但又不愿完全停止,因为会缩短寿命,可她也不想定期接受透析。身体不舒服时,她会来到医院,但又拒绝我们建议的治疗。我承认,她让我有些沮丧。她给我的工作增添了许多负担,我需要不断写下她的会诊记录,还要安抚焦虑的医疗团队,告诉她的初级保健医生:“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尤其是在急诊和住院病房人满为患的当下,如果所有患者都像Josephine那样,我们本就脆弱的医疗系统将会崩溃。当然,大多数患者并不像Josephine。可……即使她遵循了所有医嘱,我也不确定我们能否让她不再医院。


医学教育教我们学会权衡,权衡新药的风险与益处,权衡对于重病患者是优先考虑延长生命还是提升舒适度。这些循证指南被应用到每位患者身上,但当个体患者的首要目标不完全符合我们预设目标时,我们该如何应对呢?


Josephine提醒了我,作为临床医生的我们,并非一切的掌控者。患者才是决定如何将我们的建议融入他们的价值观和世界观的人。而我们的职责是带着同理心和谦逊去照护他们,承认我们永远无法真正知道如果我们身处他们的境地会作何选择。毫无疑问,从理论上实现这种转变很容易,但在行医过程中遇到像Josephine这样的患者,依旧让人感到无力。但Josephine在慢性病持续剥夺她自主权时所表现出的抗争之心也值得钦佩。她始终保持真实的自我。Josephine,包罗万象。


最后,Josephine临床团队的所有成员通过视频会议讨论了她的病情,讨论的过程并不轻松,但我们成功将她的用药缩减到了三种。Josephine觉得她的声音被倾听了。


接下来的一年对她来说依旧艰难,她时常进出医院,有几次险些丧命。几个月前,她因腹泻和疼痛再次短暂入院。“我有点担心自己时日不多了,”她对我说。我问她害不害怕。“不害怕,”她回答道,“我活得很充实,还会继续好好生活。对了,你的孩子们怎么样了?”


Josephine最终决定停止透析,我们医疗团队为她安排了临终关怀。但当临终关怀团队送来专门为她准备的病床时,她已不见踪影,她和儿子去了赌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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