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办单位:武汉大学
出版单位:《写作》编辑部
出版周期:双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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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
Abstract
在《事件的诗学:保罗·利科的“事件”概念》一书中,刘欣对保罗·利科的“事件”概念作了全面的梳理和分析。通过细读该书,可以发现保罗·利科的“事件”概念之于创意写作研究的意义和价值:在创意本体方面,“事件”概念强调叙述是生成意义的一种方式,这与创意写作突出通过写作来不断地探索和发现个体的创意潜力,具有内在一致性;在创意阅读方面,叙述过程中的“再塑形”概念凸显读者的主动性和创造性,与创意阅读的内涵基本相通;在创意写作方面,作为意向性活动的叙述是利用文字对事件进行重新编排、整合,这可以当作理解创意写作的另一个视角。
“事件”是法国当代著名哲学家和文学理论家保罗·利科的哲学中一个重要概念。刘欣《事件的诗学:保罗·利科的“事件”概念》系统梳理了保罗·利科的“事件”概念,该书是国内在这个研究领域较权威的学术专著。根据刘欣的梳理,可以得到对事件概念的总体认识:以颠覆知识结构和认知方式为特征,事件是对固有“结构”的突破;从话语的时间性、意向性、主体性和他者维度,保罗·利科将话语称为“事件”,事件通过语言来显示意义,作品是叙述事件的“踪迹”;与本质主义的文艺理论范式不同,在保罗·利科的事件诗学视域里,把文学作为事件的存在,文学作品本身就属于事件,一个又一个文学作品存在的价值是产生了与以前不同的事件,在对事件的叙述中产生新的意义;对事件的叙述活动带有对事件的反思判断,通过叙述活动,叙述主体完成意义的创造过程。
保罗·利科的事件概念给创意写作研究带来很多启发性的价值。创意写作学科诞生发生于一个又一个事件之中,创意写作的过程本身就属于一个个意义事件被创造的过程。从保罗·利科“事件”概念的角度,来理解创意本体、创意阅读、创意写作,会给创意写作研究带来新的启示,开拓创意写作研究的思路与视野。
一、“事件”概念与创意本体
创意写作诞生于对传统语文学、修辞学的反抗,在传统的语文学和修辞学影响下,人更多是被动式接受文本,主动性没有得到激发,人的创意潜能受到遮蔽。
1837年,在美国优等生荣誉学会上,爱默生首次提出“创意写作”。在创意写作学视域里,人人都能写作,每个个体都具有创意的潜能,通过创意写作可以激发、挖掘人的潜在创意能力。根据亚里士多德学派的潜能理论,意大利当代哲学家乔吉奥·阿甘本对潜能作了如此论述:“有某种潜能、有某种能力就意味着:有某种丧失……潜能就是某种丧失的能力。”潜能具有一体两面性,要么变成现实,要么丧失。创意既意味着是主体潜在可以激发的能力,又意味着是潜在丧失的能力。创意虽然天然存在于每个个体之内,但若不通过写作等方式去挖掘、彰显,就面临失去的可能。
创意写作课程的先驱实践者、哈佛大学教师温德尔给学生布置“每日一题”作文,要求学生在作文中写每天见闻,这是践行“讲述自己所知道的事情”的写作理念。不少作家的写作都是扎根于自己的故乡或者熟悉的居住地,将故事安放在亲身经历过的或者熟悉的年代。例如莫言中小说中反复对山东高密东北乡进行抒写。美国作家多萝西娅·布兰德《成为作家》中,也讲明了个体经验对写作的意义:写作生涯中,我们每个人唯一能够做的贡献,就是从自己的角度出发,将个人所领悟到的体会注入人类“经验之池”当中。个体经验是每个人从事创意写作的出发点,也是创意写作能够实现的一个重要逻辑基点。每个人的经验时间都是不一样的,进入世界、人生的角度也与他者有所不同,看待同一事物也会带有不同的态度和观点。每个个体千差万别的经验时间既是创意写作得以发生的逻辑起点,也是创意写作的信条——人人能写作之所以成立的基点。
保罗·利科的事件哲学为研究时间、叙述、人类经验和创造性之间的关系提供了独特的视角,他强调“事件”概念在理解时间方面的重要性,这对包括哲学、文学理论在内的社会科学领域产生了重大影响。对于保罗·利科来说,叙述是理解我们经历的一种方式,通过讲述自己和他人的故事,我们可以更好地了解自己和周围的世界。事件是我们进行叙述的基石和材料,而通过叙述我们从时间的流逝中创造意义,意义在我们对事件的不断叙述中生成。保罗·利科还强调事件对于理解人类经验的重要性。他认为事件不仅仅是时间中发生的事情,而且是我们体验时间本身的方式。刘欣在专著《事件的诗学:保罗·利科的“事件”概念》中对保罗·利科的事件哲学进行了深入、系统的分析阐述,“从最新的言语、话语问题开始,人说出区别于日常生活话语的文学话语,本身就是一种创造性事件,其中生成出新的意义。……从这一推进式的论证中,我们可见文学话语的发生是人创造新的意义、意谓世界本身的事件,我们称之为文学的事件性发生”。保罗·利科把文学话语的产生看成语义创新,而且文学本身也属于事件性的发生。
保罗·利科的“事件”概念为创意本体研究提供了一个可以借鉴的理论框架和方法论。创意写作是一种强调个体主动性和创造性的反传统的写作方式。它以个体的经验和知识为出发点,通过事件(历史事件、社会事件或文化事件等)的再现和铭刻,来表达个体对事件的理解和感受。在这个叙述过程中,对事件进行重新构思、重组和再创造,并注入个体的思想和情感,从而创造出全新的作品。“叙述以其对事件的铭刻最终让个体得以在书写形式的中介下超过自我经验的限制,抽身反观事件的意义。事件无论属于哪个时间维度,都以新的形式被重塑。……叙述不仅能够创造性地表现事件的真实,更能与事件拉开一段距离,它使人类在文学、历史叙述中得以反思自身行为的意义,而它本身也构成了触发、引导人类实践的‘事件’。”叙述虽然以个体经验作为出发点,但并不止于个体经验,而是超越个体经验的限制。叙述在对事件、对时间的重塑过程中,不仅带有反思性,更带有创造性。创意作家在创作过程中,不能只是止于自己所知道的事物,而应该往前更进一步,写出自己在写作前不知道的事物。大卫·姚斯在《小说创作谈:重思关于写作技艺的传统观念》也有此说法,“格雷丝·佩利准确把握到了这一点,她说:‘你从你所知道的事物入手开始写作,但你应当写出你不知道的东西。’你无法避开你所知道的一切,毕竟这是你安身立命之根本,但如果你写出了你不知道的事物,你将发现你身上本来就有的某些自己还不曾知道的东西”。创意写作不仅是对过去事件的再现和铭刻,更是对事件重新解读和重塑,对经验时间进行重新裁剪,它不但表达了个体的理解和感受,而且创造出全新的意义和价值。
刘欣对保罗·利科的诗学思路进行了梳理,认为:“利科的思路是将叙述视为一种创造性活动,并将其纳入人类实践活动的总体中进行考察。”这种事件哲学的观点与创意写作学科对创造性的主张和强调不谋而合。创意写作不仅是为了表达个体的思想和情感,更是为了发现和探索未知的意义世界,通过写作来不断地探索和发现个体的创意潜力,从而创造出更加生动、深刻和具有启示性的文本。高尔雅翻译的《美国创意写作史》在讲述创意写作学科的诞生时提到:“创造性阅读和创意写作表明了爱默生将阅读和写作视为创造性活动,因为它们激发了人的主动性,而不仅仅是被动地接受文本,认为文本内容是既定的非建构的,就犯了本质错误;同时,对文本内容无条件接受,也是思想懒惰的表现。”在创意写作学科视阈中,阅读和写作都属于创造性活动,需要调动人的主动性进行建构和参与。在此过程中,通过个体的主动性和创造性,挖掘和发掘个体的潜在创意能力,持续不断地创造和再创造。
创意写作的推广和接受是与美国的进步主义教育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创意写作自酝酿和产生时期就强调激发主体创造性。20 世纪20 年代,进步主义教育把教学的重点从课程转移到学生,提倡“创造性自我表达”,“年轻的创造力”,1932 年美国进步教育协会出版《创造性表达》(Creative Expression),为全美校园创意活动做了铺垫。激发了主体的创造性后,文学作品的属性也发生改变——由鉴赏对象向激发创作的对象转变。通过主体的积极参与,文学王国的精神领域可以不断开拓。“作为文学理论,它假定了一种文本之外的、始终超越文本自身的前沿性理解。爱默生认为文本可在精神领域进行持续不断的理解,而不是将人类精神假设为迷失于文本中的材料符号,继而在‘创造性的’文学教育中,文学研究从属于更高等级的持续不断的文学创造与再创造。研究的基础和对象,不再是文学作品,而是文学活动。”相对于静止的文学作品,文学活动是动态的,反映了人类精神领域的持续不断更新的面貌。
保罗·利科(Paul Ricoeur)
二、作为事件存在的创意阅读
创意写作学科致力于研究文本如何生成、如何运用,把文学运用与文学认识放置于统一框架,从文本的构思、成型,再到对已有文本的二次创意,主张从全链条过程来考察文本,打破文本研究与文本创造之间相互割裂的状态。与传统的写作学研究范围相比,创意写作的范围,并没有如有的学者所说,在“写作”前加上修饰定语“创意”,因此,相对于传统写作,其范围缩小了,相反,创意写作的范围更大了,包含了传统写作学。创意写作旨在打破人为因素造成的学科之间的割裂,弥合写作实践与文学批评理论之间的裂痕,以更为广阔、更为宏大的视野来考察文本的生成和转换,文本产生之前的创意阅读发生的过程,写作过程中,作家的酝酿、思考过程以及遇到的写作障碍,文本产生之后的传播及其对产业、城市、国家的影响,这些都列入创意写作学科的研究范围。
传统的文学批评从读者、作家、文本、世界的维度来研究文学,读者在阅读中的主动性、创造性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阅读与创作之间的有机统一关系没有得到彰显。在创意写作学视野下,阅读与创作之间是统一的关系,多萝西娅·布兰德在《成为作家》一书中,专门列了一章“像作家一样读书”,区分了批评式阅读与欣赏式阅读,指出批评式阅读是比欣赏式阅读更高的阅读形式,而且批评式阅读产生的乐趣要比欣赏式阅读浓厚。“像作家一样读书”,意味着读者视角向作家视角的转化、读者身份向作家身份转变,读者在阅读中思考文本如何被生成、被创造,这为读者向作者转变创造积极条件。阅读是写作的基础,但是阅读并不能自然而然地带来写作,只有创意阅读才能为写作积极创造条件。作家虹影认为优秀的作家应该能够将故事中的人物安置在一个迷宫里,让读者进去后无法走出来,同时也让原本就在迷宫里的人无法出来。虹影在这里所指的读者应该是传统写作学视野下,采取欣赏性阅读方式的读者,但是对于具备创意阅读能力的读者而言,创意阅读的过程也是重新拆解、还原故事的迷宫建造的过程,并认识到还有其他方式建造故事迷宫。
许道军把创意阅读的形式分成三种:知识性阅读、批评式阅读、全感官式阅读,尤其值得注意的是他对批评式阅读的定义:批评式阅读指的是读者试图从作品创作的角度审视文本,运用综合的技巧来评估其效果。批评式阅读方法涉及对文本元素的选择与处理进行逆向思考,以探究作者是如何通过这些选择与处理来实现其创作意图的。这种对创意阅读的划分也基本符合创意写作学科的内涵,但是许道军未在文章中指出的是,创意阅读除了为达成创意写作的目标而存在,创意阅读本身也具有独立存在的意义。创意阅读是一种主动的、互动的过程,强调想象力、创造力和批判性思维在阅读文本的作用。换而言之,通过创意阅读,读者批判性地思考文本和世界的关系,与文本建立更深层次的关系,并发展自己独特的视角。
通过保罗·利科“事件”概念,创意阅读可以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理解。在《诗学》中,亚里士多德认为:“诗是一种比历史更富哲学性、更严肃的艺术,因为诗倾向于表现普遍性的事,而历史却倾向于记载具体事件。所谓‘带普遍性的事’,指根据可然或必然的原则某一类人可能会说的话或会做的事——诗要表现的就是这种普遍性,虽然其中的人物都有名字”。文学要表现带普遍性的事件,这是在某种情境下,人很可能会作出的选择或说出的话,以及由这选择或所说的话引发的后续事件。根据亚里士多德的诗学理论,三卷本的《时间与叙述》中,保罗·利科将叙述过程分为三个层次:“预塑形”“塑形”“再塑形”。“预塑形”和“塑形”是作者构思情节、运用艺术技巧编织故事。“再塑形”是读者阅读过程中对作品中事件的再次理解和想象。保罗·利科所提出的“再塑形”这个概念强调突出读者的主动性和创造性,与创意阅读紧密相关,甚至在内涵上两者基本一致。
伊瑟尔的阅读理论认为,“文本的召唤结构”“文本的隐在读者”是实际阅读得以发生、实现的前提。正是创意阅读促使了形形色色的文学事件发生。在创意阅读中,读者参与事件的方式是积极地重新想象和重新解释文本中的事件,并通过沉浸式理解事件,唤起情感反应,例如同理心、好奇心,甚至敬畏。这些情感反应可以帮助读者更深入地与文本联系起来。“读者的情节编排本身就是对叙述事件的重新理解,是在阅读中对该事件的实现,由此促成的理解事件进而成为认识自我、世界,以及采取实践行动的源泉。”事件在文学作品中虽然是一种虚构的形式,但它们具有真实的意义和价值。事件不仅仅是一种静态的表现形式,而且是一个动态的过程,需要不断地被参与和被创造。因此,在阅读文学作品时,读者不仅仅是简单地接受事件的叙述,而且需要积极地参与到事件的再塑形过程中去。“虚构叙述拥有了发现和改造实际行动世界的能力,‘再塑形’就是作者言说与读者行动的互动。”再塑形是读者根据作者撰写的文本,以创造性的方式重新想象事件,这是读者的视域与文本的所指交叉融合的过程,也是读者与作者相互交流、相互对话的过程。读者由此在心中想象出一个与作者所创造的不一样的文本世界。
刘欣著《事件的诗学:保罗·利科的“事件”概念》
三、“事件”概念之于创意写作的意义
格雷姆·哈珀认为,创意写作往往不是单一的运动、产出或态度。即使作品的开头、创作的过程在某种意义上已被完成,它也并不总是按照线性的方向发展。它的活动并非机械化的,尽管它可能会借鉴书面语言的某些机械性;它的行动也不是单一维度的,即使它们在可识别的时间和空间内运作。它涉及偶然性、非理性和情感性,以及计划行动和理性。创意写作的这种特征,正与“事件”概念相符合,现实发生的事件给人们的常规生活撕开一道道裂痕,打破人们原有的认识架构,文学事件也给人们带来新的认知体验。正因为现实事件和文学事件难以用固有的结构去认识,事件概念才强调要打破原有的知识结构,发挥潜在的创意性。
保罗·利科的事件诗学虽然没有直言创意写作,但是其中反复提及的叙述可以理解为创意写作中组织和解释事件的重要工具,虚构和非虚构都是叙述的方式。叙述是主体根据自身的理解、想象,利用语言文字对事件进行重新编排、整合,在编排、整合的过程中注入意义。“如果从哲学的层面思考‘叙述’问题,我们可以将叙述视为人类把握世界的方式,一种意向性活动,它的对象即‘事件’。文学在这个意义上就是对行动事件的编织,它使事件在一定的记号和意义的形式(一种反思形式)中固定下来。”在创意写作中,叙述是通过因果、主题等关系串联连接起一系列事件,以此形成一个连贯且有意义的故事。事件是这些叙事的基石,为作家提供构建虚构世界的原材料。作家的创作过程是与不同的事件狭路相逢、短兵相接的过程。
保罗·利科的事件概念以阐发亚里士多德的诗学思想为基础,对文学的事件作出创造性的阐发,这阐发给创意写作带来另一视角。“作为文学的意向性对象,文学的事件与过去客观发生的历史事件、将要发生的未来事件虽不能同日而语,却是建立在人类特定生活情境及其行为模式的可能性基础上,文学‘虚构’‘编织’事件同样是在创造新的有意义的事件。”从“事件”概念的框架出发,可以这么看创意写作中生成的文学作品,文学事件是一种虚构的形式,但它们具有真实的意义和价值,甚至如亚里士多德所言,比历史更真实。通过虚构和编织事件,创意写作可以让人们从一种全新的角度去看待和理解人类的生活和行为模式,从而开拓更广阔的认知和体验领域。
葛红兵在论文《创意写作学视阈下创作方法问题研究》中把写作历史划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现象写作学,第二阶段是实践写作学,第三阶段是创意写作学。这三个阶段是由低级向高级发展过程。与以往写作阶段不同的特征是创意写作学突出创意本位,认为创意不但始终贯穿于写作活动当中,而且在写作前的构思也有关键作用,创意在写作活动中占据本体位置。创意写作学创意本体论文学观的核心是创作论。“在创意写作学看来,创作主体是通过创意实践来实现自我为创作者的。……写作由此被理解为主体对其创意本质的一种领受和实现活动,一种被本质地包含于主体生命的内在实践。”写作是创作者成为创作主体的途径,创作者创作离不开对创意的感悟和领受,写作被看成创作主体达成创意的实践活动。换而言之,创作者创作过程中对创意的感受和领受的实践活动,是与事件紧密相连的,创作者对事件的编排和重组的过程,最终形成了完整故事或文学作品,从这叙述中,创作者对他人有了新的感知,对自己有了新的认识,对外部世界有了新的认知方式。比如,曹雪芹通过《红楼梦》,对耳闻目睹的各种事件予以重新加工、编排,成功塑造了贾宝玉、林黛玉、王熙凤等人物,不难猜想,作者在写了《红楼梦》之后,对人情冷暖、世间百态有了相当深刻的认知。又如,一部经典的成长小说中,主人公经历重大事件的旅程,例如改变生活的重大决定、失去亲人或自我发现等事件。这些事件标志着主人公生活中的重要转折点,生成了主人公成长和转变的叙事弧线。
无论是虚构写作还是非虚构写作,创作者怎么讲述事件,决定了意义如何传达和表现。叙述和语言不仅仅是传递信息的工具,更是艺术创作的媒介,通过创造性的表达,艺术地运用语言符号和隐喻,创造者能够赋予事件深层次的含义。“最关键处在于叙述、语言具有改变意义的功能,不论是对过去事件的叙述,还是用叙述的形式预言未来,或虚构一个乌有之乡,都是对意义的重新解释,即创造新的意义。”无论是对真实发生事件的叙述,还是虚构一个没有发生的事件,创造者都将自己的重新理解和重新阐述加入事件,从而赋予其新的意义。在小说《1984》中,乔治·奥威尔虚构了一个极权主义统治下的社会,通过主人公温斯顿的经历,折射了政治极权、思想控制、虚假宣传等,奥威尔重新解释了当时的政治现实,并探索了权力与自由、真理与谎言的关系。奥威尔在小说中叙述了一个可能的社会,以此对现实世界中的政治、权力和自由关系进行重新阐述和理解。由此可见,奥威尔通过创造虚构的事件,赋予了小说《1984》多层哲学寓意和深度。
对保罗·利科的事件概念深入理解还有助于创作者发展自己的创作过程。通过将写作过程理解为创作者创造事件,创作者可以以更大的灵活性和开放性来对待写作本身,打开更自由、更全面、更新奇的创意空间,让创作者能够更自由地探索和挖掘独特的创意元素。从而,创作者能够以更具想象力和创新性的方式塑造出其不意的事件,并将其整合为一个有机的整体,形成创意性的作品。
艺术的本质是对平淡无奇、波澜不惊的庸常日常生活的反抗,创造者需要创造一个又一个出其不意、难于预料的事件,才能引发读者与文本接触的兴趣,产生一场场轰轰烈烈的阅读事件。从保罗·利科的“事件”概念的角度来谈创意写作,对于讲清楚创意写作之于人的内在实践活动的意义,具有重要作用和价值。
不同于其它学科有固定的理论体系,倡导开放、革新、多元的创意写作研究没有固定的理论资源可以依仗,甚至一定程度上说,创意写作研究本身也反对用理论限制创意、固化创意写作。正是因为如此,创意写作研究对理论资源既抱有开放性,又抱有谨慎态度。根据普罗普《神奇故事的历史根源》中俄国传奇故事的31 个功能项的分析,以及A.J.格雷马斯基于六种角色模式(主体和客体、授者和受者、反对者和辅佐者)所提出三对行动元,不少学者进行作品或小说类型学分析,产生了丰厚的成果。比如,陈平原在《千古文人侠客梦》中将武侠小说的叙事语法分为仗剑行侠、快意恩仇、笑傲江湖和浪迹天涯;许子东在《为了忘却的集体记忆——解读50 篇文革小说》总结出文革小说的基本叙事阶段和情节功能。葛红兵《小说类型学的基本理论问题》从“叙事语法”的角度来论述小说类型的本质,并提出“叙事成规”的理论。此外,还可以在其它一些创意写作研究中,看到运用故事的功能项分析、角色模式、行动元等范畴。但是,我们同时也要清醒地认识到,无论是普罗普的“功能项”,还是A.J·格雷马斯的“角色模式”“行动元”都是基于语言学的句法规则而总结、阐发出来的,属于结构主义的理论。我们在看到创意写作研究可以借鉴一些结构主义的理论资源的同时,也要清楚地认识到,创意写作是对传统语文学的突破而产生,作为对传统文学研究的反叛而产生的创意写作研究,在运用结构主义的理论时应抱谨慎态度。创意写作研究者是否可以把目光转向后结构主义方面的理论资源?从本文的以上分析,保罗·利科的事件概念运用了后结构主义的思路,强调文本的多义性、不确定性,是作为颠覆原有的认知结构和认知方式而存在的,这与创意本体、创意阅读、创意写作所强调的在文学精神领域持续不断的探索,具有内在的一致之处。因此,保罗·利科的“事件”概念值得作为创意写作研究所借鉴的理论资源,并且,后结构主义的理论资源能够为创意写作研究打开另外一扇窗。
责任编辑:萧 映
* 本文刊发于《写作》2024年第4期。目录链接:《写作》2024年第4期篇目总览;
** 基金项目:2023年度广东远程开放教育科研基金项目一般项目“《齐物论》创意思维研究”(项目编号:YJ2302);
*** 为适应新媒体阅读,排版时将文中注释一并删去,详见本刊原文。
作者简介
蓝庆保,东莞开放大学教师,澳门科技大学创意写作专业博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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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版:沈钰洁
审阅:郑宇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