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 旦

文化   2025-01-01 00:05   山东  


前几天,老林问我元旦有事没,我无事。我知道他的意思,约在那天喝酒。这场酒人不少。若我说了能算,超过六人的酒局不参加,纯粹浪费时间。但这场酒我得去,因为那天是他生日。

我没好意思问,农村长大的老林为啥要过阳历生日。我生日从不过阳历的,知道阳历是哪天,还是前些年从网上查的。可他过,他一家、弟弟一家、小舅子一家,男男女女十几个。那年他父亲来了,我不能不去。从此形成了习惯,元旦我也算有件事做。

以前,农村人是不过元旦——我们叫阳历年的,或者说没资格过。真像过春节一样,就不用上坡干活,吃好的,穿新衣裳,你想得美。队长早已把活派好,不出伕挑河就不错了。过阳历年是城里人,至少是“吃工资”的人才有的权利。当年我村青年队长怼刚下学的高中生:不想干这活?等你爹当了中央委员再说!乡亲们也想跟城里人一样,过星期、过阳历年。那样,就是不刮风下雨,也能歇一天,凑在磨房里下棋打扑克。

所谓“元旦”,古已有之,“元正”这名似乎更早,也叫元春、元辰、元朔,更多的叫元日,指的都是正月初一。而哪个月是正月,不同时期有不同规定。据说,夏朝以一月为正月;商朝以十二月为正月;周朝以十一月为正月;秦始皇以十月为正月。从汉武帝起,规定一月为正月,一月初一称为元旦,一直沿用到清末。而这一大段年月的“元旦”,就是现在说的“春节”。王安石写的《元日》: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写的是过春节,不是过阳历年。
有阳历年这个名堂,是辛亥革命以后。1912年,民国政府“行夏正,所以顺农时;从西历,所以便统计”,改用阳历,这才有了阳历年。1月1日,孙中山在就职誓词中,首次使用“中华民国元年元旦”。新中国也采用公历纪年,阳历年成了元旦,就把传统的元旦改成了春节。
我是从上班以后过元旦的。单位里开个“新年茶话会”,摆上些吃的喝的,领导说几句,然后打扑克,还打一种叫克朗棋的东西。不那么正式。领导给我五十块钱,让我买吃的喝的,这在当时是个大钱,我花不了这个钱,又拿回来了。至今记忆犹新。
后来,尤其是这二十年,元旦就成了一个坎,不那么好过了。为啥,各单位要考核,而考核要兑现。最初顶多是奖金多与少,后越来越严峻。给中层干部排名,最后百分之几连续两年,就免职或降职。二十几年前,一个书记率先弄了这个,每年都有人倒霉,干部们互相猜疑,然后拉帮结伙,搞了几年搞不下去,他就停了。这一停,原先被免被降的又不干了,问他为什么不继续末位淘汰,要求恢复原来职务。上面也怪他多事,书记因为冒进而尴尬。
现在这名堂又普遍推行了,都搞,也就没意见。不排名了,全员分ABC,与奖金挂钩;领导干部连续两年评为C,免职降职;不论谁得C,三年不得晋升。元旦前大家都忐忑。一个年轻机关领导正好这个期间调岗,在原先部门搞了几个C,到新部门又搞了几个C,新部门的人就一次次到纪委实名告他,而他刚从纪委调出来。按说新旧单位他只能搞一个,不知道他咋想的,这又不是啥好事。
元旦前对单位也要考核。业务成绩用数字说话,是死的,党群考核则活泛些,也出过怪事。前年,一位组织部长亲自给下属副书记打电话,很关心地说,为迎检帮助你单位提高水平,你们有哪些薄弱环节?副书记是个书呆子,受宠若惊,一五一十把弱项汇报了。过了几天,考核组按照他说的弱项,把他扣成了倒数第一。书记回来后勃然大怒,认为部长就是坑他,抱着材料找到了大领导,要求和兄弟单位一起重新公开考核,别说倒数第一,就是处在下游他也引咎辞职,党委书记和执行董事一起辞。最后书记赢了,他不再是倒数第一。
老林现在消停了。七八年前,每到元旦他都烦燥,因为他们也考核。大学我与老林一个宿舍,他身小力亏还死犟,让我揍过两次,可老了还是那脾气。当年他是第三梯队,被省里派到基层锻炼,一九八九年春天出了事,辞职到国外留学工作十多年,现在是大学老师,还挂个国字头的副会长,也没啥用。元旦前,其他老师总结一年来的科研成果,他却说我今年虽然乏善可陈,但也乏恶可陈……别的老师当然不干,就说林教授,我们也是完成学校交给的任务,作什么恶了?你怎么能这样讲话?老林觉得那些课题,要么拍马屁,要么毫无用处白花钱。他那时精神恍惚,老林告诉过我,上课时他突然想大喊大叫,幸亏意识到了,使劲掐虎口撅指头,才没喊出来。我说你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你以为你是谁?回家尿泡尿,照照自己的模样吧!
其实我佩服老林的担当。他有家国情怀,本来在国外生活得不错,非要回来。更早几年,他承担一个“采煤沉陷区治理”的课题,了解里面的黑暗。他带学生多次到某省严重沉陷区调查,知道煤老板的豪富和官员的贪婪,农民的苦难和无助。那些事涉及财富太多,那些人太强大。他顶住了收买、威胁、跟踪、住所停电、色诱等等,拿出了课题报告。可一个教师的报告能有啥用呢?再去,没人理了。他不甘心,经过同学帮忙,以接受采访的形式把报告内容发布在一家央媒上。该省一把手立即做了批示,成立了纪检、公安、国土、环保等部门组成的调查组,进驻这个地区。老林高兴坏了,觉得总算对得起冒险给他提供情况的干部村民了。我对这种事一向悲观,可觉得既然书记批示了,应该有成效,不由得替他乐观了一下。就这一下乐观也早了点,虽然调查了一番,收效寥寥,基本是外甥打灯笼——照旧。
这件事对老林打击有点大,好几年他绝口不提,也很少再涉及敏感社会问题。他知道没用。别说老林了,我听一位学术地位比他高,在中央研究机构任职,并入选什么智库的老专家讲过,他申报的课题,比如新疆农村电商研究、塔里木河流域治理等等,都通不过。我想前者大约比较敏感,一条河的治理为什么也不能通过呢?
问题在于,你申报的课题通不过,你也必须做够题目,如果三年考核完不成科研任务,是要硬兑现的。各种原因考核不合格的教授,一般两个去向:一是到机关做教辅人员,不是搞管理而是打杂;二是到附属民办学院当老师。这些人水平不低并且很高傲,觉得自己有本事,否则也不会轻视考核。其实离了谁不行呢?没人能牛到各地去抢,再说他们在名校工作,一般学校也看不上。事到临头没招了,大多还是妥协到先到民办学院任教,指望哪天能回去,面子上也好看点。许多人因此留下心理阴影,也有人早早病退。现在大概没人不重视了。
如果拉长时间段,民国前的“元旦”,好多人也难受。穷人不用说,“过年如过关”。欠债要还,还不上要躲,像杨白劳。别说他是“老赖”,杨白劳欠的是高利贷,计息的名堂我们都搞不清。我不相信富人如何善良,他们中间肯定有好人,整体呢?看看现在财大气粗的就知道了,遑论以前。小时候我见过有权的仗势欺人,有钱的趾高气扬,印象深刻。三十多年前,我曾经相信没有阶级。直到有一天,从杂志上看到健力宝总裁张海,两人吃顿早饭花了6000多,相当我一年工资。我猛然意识到,如果我还认为与张海一个阶级,那实在太高看自己了!我不能这么不要脸。
从前的买卖人,“元旦”也是个坎。年底算好了账,东家对掌柜,掌柜对伙计,也有个奖惩去留问题,不可避免有人要辞退。做买卖讲究和气生财,不撕破脸,就在一次酒席上暗示。手头材料有限,在山西好像鱼头对着谁,谁离职,在聊城好像是谁坐在哪个位置上,谁走人。可想而知,这顿丰盛的饭,他们吃的啥滋味。过年了失业了,还得接着找明年的饭碗。
说的有点灰暗了,不好。今天毕竟是过年,阳历年也是年。我最有意思的一次元旦,是在东北过的。当时带几个人在哈尔滨出差,就到江边农家小店吃饭。外面冰天雪地,屋里热气腾腾。我们坐在炕上,小碗喝酒,大碗吃肉。上来一盘蒜拌猪肠子,老海说他吃过羊肠子,我说吃过驴肠子,好拽文的小牟拟了个上联:驴肠子猪肠子狗肠子,让大家对。谁也对不上,反而问他,为啥不说羊肠子说狗肠子,他说狗肠子更有味。小牟又说了下联:弯弯的曲曲的钩钩的。轮到横披,老海脱口而出:都是装屎的!大伙都笑,猪肠子也没人吃了。
这么多年过去,元旦时节我还会想起那一幕热闹,我还怀疑这对联是小牟从哪看来的,他没这么高的才气。那时社会还单纯,我们也单纯,没有许多算计和提防。一起干活,一起欢乐。
好想念那天的漫天飞雪啊。
那个元旦真好,那段时光真好。
那时,我们都三十多岁。

作者简介:Laoch,垦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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