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吃早餐时,慢吞吞地看书,那是属于我一个人的清晨盛宴。这两天看完了亚历山德罗·巴里科所写的《一个人消失在世上》。
如书中所写这本书也是“一个迷人的马赛克,记载着过去的生活。”
书中记录了一位流行书作家贾斯伯·格温,突然决定封笔。而他接着又开始了另一项隐秘的工作,为人画像,不是用画笔,而是以作家惯常写作的方式,他要帮人写画像。
而那模特,在屋子里被要求赤身裸体,保持沉默,随便在屋子里做什么,32天,让作家观察他(她),由此写出属于他(她)的画像。而作家给自己的身份定义是:抄写员。仅仅是抄写而已。
当作家以此隐身,要求模特们隐藏写画像的过程。大部分时间,这个工作室的情况,并未真正的隐匿,时不时还是会有报道出来。而作家希望不被人注意的消失,并未真正成立。
读至中间,我很好奇作家究竟为那些人写下了怎样的画像。可是没有,从头到尾都没有画像文字的呈现,对那些画像者的经历,背景,也是寥寥几笔,让人看不出到底他们有什么困惑,为何要来到这里,作家用“写画像”的方式,能改变他们的生活,还是能帮助他们认识自己?
故事的末尾,作家真正消失了,连曾和他保持着唯一联系的秘书吕蓓卡,也不知道他的影踪。后来,吕蓓卡一路追寻,发现有两幅书写的“画像”藏于两本书里。而那两本书是格温匿名所写,非常小众,无法畅销或引起热议。
作家消失了,但是他并未停止写作。
作家想用消失去掉盛名,他也想用“抄写员”的身份,去“耐心、朴素、庄严”地书写普通人,用另外一双写作的眼,去读出曾发生在他们身上的故事。
所以每个来画像者,即使对方不发一言,格温也会知道他们经历了什么,正为什么痛苦,或是为什么而喜悦。
活着,记忆,和我们经历的一切,让每个人的人生有了故事,在我们的身体里留下印迹。它们不是断层的面与面的交叠,不是一段生活和另一段生活的不相往来。我们和周围的颜色、声音、气味,和过去、未来都在一起。
我们选择怎样生活,和我们选择记住的片段息息相关。如果选择记住的只有伤痛,即认为世事皆苦痛;若选取的记忆是爱,则整个世界都充满温暖。
疲惫的光,天真的光,你说它是,它就是。
为什么人们愿意用高额的画像费去请人写自己,他们只是想透过他人之眼,看清自己。
当格温书写出小人物的故事,书写那些平凡的瞬间(我猜想),那些插进故事里的人与风景在一起,与时间在一起,我们甚至能从里面认出自己。我们是那盏灯,是那片风景,是一处湖泊,我们与周遭的一切融为一体,一如我们的命运走向,不是单纯的,绝对的,也不是一层不变,永恒如是的。我们每个人,都与自己的故事紧密联系。
而我想巴里科想借这本书,讲出书与人之间的关系。当读者被书中描述击中的时刻,就是与书中人的经历有了碰撞、联系,那些突袭你的感动、伤痛、喜悦,就是暗夜中的灯,你认出了自己,在别人的书里。这是作家的意义,书籍的意义,也是阅读的意义。
一个人消失在世上,并不是真的消失。或者你会在任何一本书里与他相遇,那是一个作家给阅读者的礼物。
当“水消失于水中“,似乎一个不值一提的人物的生命,在他消失之后,如雁过无痕般悲哀,但事实上这些年读到的很多作品,如《梁庄十年》,《我的母亲做保洁》,作家们开始为人小物立传。
还有一种消失并不是真的消失。如E·B·怀特所写《精灵鼠小弟》里的斯图尔特,他与家人不辞而别,去寻找小鸟玛加洛,在他的家人看来,他是消失了,可不知道的是他在追求自己想要的美好事物的路上,他不被人看见的旅程,这过程本身,让他很快乐。
若是有亲人离世,这样的消失,我想也会从书中获得慰藉。时不时,我也会想,我的爸爸去哪儿了,看完整本书,我知道我会在某本书里与他相逢。也有可能在我们一起去过的地方,或就是在家里,我们与消失的部分一直在一起。
书里有首作家格温仿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
如果我要忘记你,我会记得忘记你,
但是请不要让我忘记回忆。
我爸爸在消失前,连同他的记忆都一并带走了。这是不是他最悲哀的事?
而我锁住了那些他和我,和我们家庭有关的记忆,是不是因为这些记忆,他也从不曾消失。
消失意味着,离开,与过去的生活一刀两断。但也是开始,唯有消失者自己才明白经历了什么。
对于封笔的格温来说,消失,不是逃离,不是隐世,不是缺失,而是在追寻“唯一让你活下去的东西“,不能慢慢将你杀死的方式中,谋求完整与永远。
消失让“消失“,有了另一层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