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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周一篇《古文观止》,本周第八周,学习韩愈的《柳子厚墓志铭》。
柳子厚就是柳宗元,上学时学过他好多篇诗文,他在我的头脑里留下了好多美好的句子: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驴不胜怒,蹄之;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尽管如此,对于柳宗元的生平,我从未了解过。只知道他是唐宋八大家之一。
韩愈和柳宗元是好朋友,真感谢韩愈写了他的墓志铭,让我通过文字触摸柳宗元的命运轨迹。也感谢毛毛虫222读书群发起的《古文观止》阅读活动,让我能坚持每周认真读一篇古文,这才有这样一个了解柳宗元的机会。
读这篇文章有许多触动,是因为我把自己代入到了柳宗元的生平之中。少年得志、中年坎坷的命运让我心有戚戚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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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宗元(773年~819年),字子厚,祖籍河东郡(今山西运城永济、芮城一带),是唐朝的大臣、文学家、哲学家、有“唐宋八大家”之一之称,与刘禹锡并称“刘柳”,与韩愈并称为“韩柳”,与王维、孟浩然、韦应物并称“王孟韦柳”。
773年:柳宗元出生于长安,其父柳镇时为大理评事。
776年:柳宗元四岁,其父柳镇赴江西任职,他随母亲卢氏返回故乡河东。
784年:柳宗元十二岁,随父柳镇赴湖北、湖南、江西一带游历,开拓眼界。
793年:柳宗元二十一岁,与刘禹锡同登进士第,官授校书郎。
801年:柳宗元与刘禹锡、吕温等结识王叔文,因其才情出众,得到王叔文的赏识和提拔,任礼部员外郎。
805年:顺宗即位,王叔文集团掌权,柳宗元积极参与革新活动。然而,同年九月,革新失败,柳宗元被贬为邵州刺史,赴任途中再次被贬为永州司马。
806年~814年:柳宗元在永州度过了长达十年的贬谪生涯。期间,他创作了大量的诗文,表达了对社会现实的深刻反思和对个人命运的无奈。
815年:柳宗元被召回京,复职为柳州刺史。
819年:柳宗元在柳州逝世,享年四十七岁。
看柳宗的年谱,画一条人生曲线就是一个向上的抛物线:
用韩愈文章中的话说,就是这样的:
子厚少精敏,无不通达。逮其父时,虽少年,已自成人,能取进士第,崭然见头角。众谓柳氏有子矣。其后以博学宏词,授集贤殿正字,蓝田尉。俊杰廉悍,议论证据今古,出入经史百子,踔厉风发,率常屈其座人。名声大振,一时皆慕与之交。诸公要人,争欲令出我门下,交口荐誉之。
贞元十九年,由蓝田尉拜监察御史。顺宗即位,拜礼部员外郎。遇用事者得罪,例出为刺史。未至,又例贬永州司马。
子厚少年时就很精明聪敏,没有不明白通晓的事。赶上他父亲在世时,他虽然很年轻,但已经成才,能够考取为进士,突出地显露出才华,大家都说柳家有能扬名显姓的后人了。
后来又通过博学宏词科的考试,被授为集贤殿的官职。他才能出众,方正勇敢,发表议论时能引证今古事例为依据,精通经史诸子典籍,议论时才华横溢,滔滔不绝,常常使在座的人折服。
因此名声轰动,一时之间人们都敬慕而希望与他交往。那些公卿贵人争着想让他成为自己的门生,异口同声的推荐赞誉他。
贞元十九年,子厚由蓝田县尉调任监察御史。顺宗即位,又升为礼部员外郎。逢遇当权人获罪,他也被按例贬出京城当刺史,还未到任,又被依例贬为永州司马。
韩愈自己的人生命运和柳宗元刚好相反。是个向上的抛物线:
韩愈(768年-824年),字退之,河南河阳(今河南省孟州市)人,也有说法是怀州修武(今河南省修武县)人。他是唐代中期的官员、文学家、思想家、哲学家、政治家和教育家。
768年:韩愈出生于河阳(今河南孟州)。
770年:韩愈的父亲韩仲卿去世,他随兄嫂生活。
774年:韩愈的兄长韩会入京师任起居舍人,韩愈随兄嫂举家迁往长安。
777年:韩会被贬至韶州,韩愈随兄迁往韶州。
779年:韩会病逝,韩愈随嫂郑夫人归河阳。
781年:因兵乱,韩愈随嫂及族人迁至宣城(今安徽宣州)。
786年:韩愈离开宣城,只身前往长安,欲投奔族兄韩弇,但韩弇前往河中后遇难。韩愈遂投至韩弇上司北平王马遂门下。
789年:韩愈再回宣城,三度参加科举考试,屡不中。
792年:韩愈第四次参加科举,登进士第。
793年:韩愈应吏部博学宏辞考试,但未中。同年,嫂郑夫人去世,他回河阳守丧五个月,期间曾三度上书宰相。
之后,韩愈历任多个职位,包括节度推官、四门博士、监察御史等。他因论宫市之弊而被贬为阳山县令,后遇赦调往江陵任法曹参军。韩愈还历任都官员外郎、史馆修撰、中书舍人等职位。
817年:韩愈出任宰相裴度的行军司马,参与讨平“淮西之乱”,后升刑部侍郎。
819年:韩愈因谏迎佛骨一事被贬为潮州刺史。
唐穆宗即位后,韩愈被召入朝,拜国子祭酒。晚年官至吏部侍郎,人称“韩吏部”。
824年:韩愈病逝,享年五十七岁,获赠礼部尚书,谥号“文”,故称“韩文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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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愈在文章中有一段盖棺定论:
子厚前时少年,勇于为人,不自贵重顾籍,谓功业可立就,故坐废退。既退,又无相知有气力得位者推挽,故卒死于穷裔。材不为世用,道不行于时也。使子厚在台省时,自持其身,已能如司马刺史时,亦自不斥;斥时,有人力能举之,且必复用不穷。然子厚斥不久,穷不极,虽有出于人,其文学辞章,必不能自力,以致必传于后如今,无疑也。虽使子厚得所愿,为将相于一时,以彼易此,孰得孰失,必有能辨之者。
这是对柳宗元一生得失的总评,分为四层。
1)“子厚前时少年”至“道不行于时也”是对柳子厚遭遇的惋惜。写子厚少年时把功业看得太简单,废退之后,又没有得力的朋友援引,因此不得志而死。“才不为世用,道不行于时”,这是为当世惋惜。
2)“使子厚在台省时”至“且必复用不穷”,是从反面设想,柳宗元有可能不被贬斥,贬斥后也有可能复用,这和第一层正相对应。这些话都充满惋惜与同情。
3)“然”字一转,把前面两层意思反过来了。前面是为柳宗元惋惜,这里变成为他庆幸,如果被贬的时间不够长,困顿不到极致,他也不会在文字上下那么大的功夫,但如今可以肯定他的文章必传于后。这是第三层。
4)“虽使”以下,比较得失,把前三层意思总起来作比较:一是生前富贵,死后无名,一是生前困顿,文章必传。“孰得孰失,必有能辨之者”,耐人寻味。因为“太上有三不朽”,立言是“不朽”之一,而“为将相于一时”,死与草木同腐者多矣,结论不言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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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柳宗元的经历和韩愈的评价,感慨颇深,因为命运的相似而感慨。
命运就象正弦曲线,二十年一段。每个人的起点不同,命运便也不同。
柳宗元从小便走上升阶段,从1的下方或者5的下方开始,32岁已达到最高点2或6,随后便一路下行,刚过3,还没到4,挂了。
韩愈恰恰相反,从3开始,出生后便一路下行,直到24才考中进士达到4,人生拐点向上,一路开挂,虽然中间有点小波折,但不改上升趋势,在未到6的高点时、57岁去世。
现在代人的平均寿命要比古代人大得到,现在快到八十岁了。基本上每个人不是横死的话,在人的一生中,总会走过一个完整的上升周期。
我的命运和柳宗元有点类似,虽然不象柳宗元那样出身在官宦家庭,但一样可以走上升趋势。我出生在一个农村家庭,求学期间一路开挂,成为至文革以后全乡第一个考上大学的人,当年乡镇府竟专门给我家送来一个匾额,上书八个大字:教子有方金榜题名。
命运给了我改变命运的机会,但出生小地方长大不努力的我凭借一时的小聪明到达了人生巅峰。从此一路下行。
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市级新闻部门工作,一直人生迷茫不知道自己的方向,不想象办公室那些老同志那样活着,一眼望到头的人生实在是没意思,但又不知道出路在哪里。工作十年后终于辞掉当时及现在大家争破头都想要的事业单位编制,一头扎进了股市,决定以炒股为生,成就交易大师的梦想。
从此,象柳宗元一样,迈入中年坎坷的道路,一路下行。期间身无分文负债累累。为了生存换过十三个单位,为了交易踏遍几乎所有的金融市场。股票期货外汇现货无不涉足。
柳宗元还没把下降趋势走完,人生就结束了,因为他只活了四十七岁。还好,我现在还活着。
小时候,算过一命,大师给我十二字断言:少时聪明、中年坎坷、晚年幸福。
晚年快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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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生命运走下降周期的时候,那些本来对人生无用的权情名利自然很难更深刻地影响自己,反而可以借此机会提升自己对宇宙人生的理解。正如柳宗元那样:居闲,益自刻苦,务记览,为词章,泛滥停蓄,为深博无涯涘。
反观自己的人生,倘若没有人生向低处走的这三十年,便是如韩愈所说:平居里巷相慕悦,酒食游戏相征逐。
没有在金融市场中一次一次的绝望,没有古卷青灯的多年学佛修行,如何能有今天卒然临时而不惊的心态?
人生曲线,上半场走上升,那不是自己的本事,靠的是祖上积德,靠的是”有气力得位者推挽“、”有人力能举之“。
而人生曲线的下半场走上升,那是在四十年下降之后的上升,靠的是自己的沉淀,是悟道通达之后的自然行程。
少年得志的人生曲线还和另一条曲线很象:达克效应。
前二十年的所谓上升,不过是奔着愚昧山峰的顶端而去。随后下降便是自然之事。思想的开悟之坡早就开始爬升,命运的曲线却要等开悟之后才能转为上升。
少年得志,中年坎坷,晚年幸福。这是我的命。
附《柳子厚墓志铭》原文:
子厚,讳宗元。七世祖庆,为拓跋魏侍中,封济阴公。曾伯祖奭,为唐宰相,与褚遂良、韩瑗俱得罪武后,死高宗朝。皇考讳镇,以事母弃太常博士,求为县令江南。其后以不能媚权贵,失御史。权贵人死,乃复拜侍御史。号为刚直,所与游皆当世名人。子厚少精敏,无不通达。逮其父时,虽少年,已自成人,能取进士第,崭然见头角。众谓柳氏有子矣。其后以博学宏词,授集贤殿正字,蓝田尉。俊杰廉悍,议论证据今古,出入经史百子,踔厉风发,率常屈其座人。名声大振,一时皆慕与之交。诸公要人,争欲令出我门下,交口荐誉之。
贞元十九年,由蓝田尉拜监察御史。顺宗即位,拜礼部员外郎。遇用事者得罪,例出为刺史。未至,又例贬永州司马。居闲,益自刻苦,务记览,为词章,泛滥停蓄,为深博无涯涘。而自肆于山水间。
元和中,尝例召至京师;又偕出为刺史,而子厚得柳州。既至,叹曰:“是岂不足为政邪?”因其土俗,为设教禁,州人顺赖。其俗以男女质钱,约不时赎,子本相侔,则没为奴婢。子厚与设方计,悉令赎归。其尤贫力不能者,令书其佣,足相当,则使归其质。观察使下其法于他州,比一岁,免而归者且千人。衡湘以南为进士者,皆以子厚为师,其经承子厚口讲指画为文词者,悉有法度可观。
其召至京师而复为刺史也,中山刘梦得禹锡亦在遣中,当诣播州。子厚泣曰:“播州非人所居,而梦得亲在堂,吾不忍梦得之穷,无辞以白其大人;且万无母子俱往理。”请于朝,将拜疏,愿以柳易播,虽重得罪,死不恨。遇有以梦得事白上者,梦得于是改刺连州。呜呼!士穷乃见节义。今夫平居里巷相慕悦,酒食游戏相征逐,诩诩强笑语以相取下,握手出肺肝相示,指天日涕泣,誓生死不相背负,真若可信;一旦临小利害,仅如毛发比,反眼若不相识。落陷穽,不一引手救,反挤之,又下石焉者,皆是也。此宜禽兽夷狄所不忍为,而其人自视以为得计。闻子厚之风,亦可以少愧矣。
子厚前时少年,勇于为人,不自贵重顾籍,谓功业可立就,故坐废退。既退,又无相知有气力得位者推挽,故卒死于穷裔。材不为世用,道不行于时也。使子厚在台省时,自持其身,已能如司马刺史时,亦自不斥;斥时,有人力能举之,且必复用不穷。然子厚斥不久,穷不极,虽有出于人,其文学辞章,必不能自力,以致必传于后如今,无疑也。虽使子厚得所愿,为将相于一时,以彼易此,孰得孰失,必有能辨之者。
子厚以元和十四年十一月八日卒,年四十七。以十五年七月十日,归葬万年先人墓侧。子厚有子男二人:长曰周六,始四岁;季曰周七,子厚卒乃生。女子二人,皆幼。其得归葬也,费皆出观察使河东裴君行立。行立有节概,重然诺,与子厚结交,子厚亦为之尽,竟赖其力。葬子厚于万年之墓者,舅弟卢遵。遵,涿人,性谨慎,学问不厌。自子厚之斥,遵从而家焉,逮其死不去。既往葬子厚,又将经纪其家,庶几有始终者。
铭曰:“是惟子厚之室,既固既安,以利其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