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一张蔡澜的近照流出,老同志坐在饭桌上,眼睑下垂,面部松弛,老态尽显。
这个一直活跃在公众视野中的老顽童,终于也进入“交待后事”的阶段了。
在近期的采访中,蔡澜透露了自己最后的安排:
所有的房子以及毕生的收藏都已经卖掉了,只剩下了珍藏了五十年的普洱茶,那是他五十年前刚到香港买下的。
他现在住在公寓式的豪华海景公寓里面,雇了八个人24小时照顾他的日常生活;他随时起床又随时睡觉,拒绝一切听起来健康的食物。
不得不说,新加坡拥有着南洋最好的地理条件。无论是什么生意,只要能在新加坡站住脚,便立刻能辐射到整个南洋。后来马来西亚强行将新加坡踢出独立时,很多人都感叹马方不是瞎了狗眼,是瞎了horse眼。早在1926年,香港的邵氏兄弟公司,对,就是那家开幕用两个英文字母(S B)让你目瞪口呆半分钟的那家公司,早早就在此开展了电影事业。经过多年努力,马来西亚、爪哇、越南、婆罗洲等地,都有了邵氏公司自己的院线。如此成绩,身为邵氏公司南洋发行主管的蔡文玄自然功不可没。1941年8月中的某一天,邵氏新加坡大华戏院楼下热热闹闹地放着戏,楼上一个白胖的小子哇哇哭着来到了这个世界。蔡文玄很是高兴,给这胖小子取名叫蔡南(后来蔡澜改成了“澜”)。听起来像“菜篮”是吧?顺便说一句,蔡澜的大哥名叫蔡丹……蔡文玄这个名字的逼格,比蔡丹蔡澜高到不知道哪里去了。身为那个时代的高知,传统华人,更应对儿子的取名重视才对,为什么蔡先生当时如此游戏地取了这么两个名字?日本人对南洋虎视久矣,乱世之中,中国传统说法是有个普通名字的人,反而容易长大。蔡澜最喜欢的事就是钻电影院看电影,父亲给买的书,他也只选些内容奇怪的来看。我们中国人有讲究,说是一个人要想成事,必须得天时地利人和。蔡澜先生的第一桶金,亦或者说是作为文人出道的第一个机会,当真是三者缺一不可。首先,蔡澜那时所在南洋新加坡,说句不好听的,称它文化沙漠也不为过,但凡能写一篇通顺文章的,旁人都以才子相称。再来,蔡家与邵家实为世交,生意上的互相照拂也使得关系更深。天时地利人和都有了,就看你能不能抓得住了。于是,在蔡澜十四岁这年,他写了篇叫《疯人院》的影评到《南洋商报》,被报纸刊发了。靠着一手早慧著称的文笔,蔡澜就此成了投稿常客,还成了电影版副编辑。
有了稿费的蔡澜也展现出了拿了钱经常请朋友去吃喝,从而为另一个美食家身份打下了地基。南洋物产丰富,侨民众多,大半个中华圈的美食在此都有传承,手头活络的蔡澜吃得酒足饭饱。然后……但蔡澜先生晚年为之自豪的会吃,会写,会交女友这三件事,在当时这三座大楼就都打下了坚实的地基。1956年时,邵氏电影公司在日本的业务量很多,于是就想到了找世交蔡家这个在新加坡有点小名气的蔡澜担任驻日代表的职务。早在电影中就见识过日本灯红酒绿的蔡澜,想到了日本的美食,风俗业……顿时眉头一皱,说:给你机会,你能不能抓住。将很大程度上决定你将来的命运。蔡澜进入日本大学艺术学部电影科编导系就读后,很是收敛了心性,一方面自己看电影学日语,甚至可以一部电影看五十遍。另一方面从零开始学习导演基础,搞清楚了电影的基本流程。在那时,香港没有彩色冲印的技术,大部分电影都是在日本东洋视像所冲印才得有彩色画面。这时,他得以在第一时间观看到这些代表香港最先进理念,最豪华制作的电影,颇有点通读唐诗三百首,随口也能编两首的意思。他不像徐克,吴宇森,王晶这些天生的电影天才,对电影制作有着独特的理念。但看得电影多了,他一眼就能看出这个电影是好是坏,甚至能猜到它能不能卖座。同时,香港方面来日本拍电影的杂务,他也完成得不错。例如有导演嫌道具骷髅头做得不像而发火,他二话不说就去山中骨坛找来真骷髅头洗涮干净了给导演用。“小子,你做得太用心了,大家看,他假牙都给做上了!”这种懂电影各层面但自己拍电影又差点火候的人才,邵氏公司很快为他找到合适的岗位:监制。到香港之后,这个祖籍广东潮州的人,迎来了生命中最稳定的一段日子。邵氏电影在六七十年代,除去那些武侠大制作,主要是靠风月片平衡财务。风月片是文雅一点的说法,具体我们也不展开多讲,总之就是成本少,道具少,连服装都很少但票房高的一类电影。蔡澜一连监制了几部风月片,虽赚了钱,但得了个“咸湿监制”的外号。柳永千古风流文名,不在于他去了多少青楼,而在于他去了青楼后写了多少词。白石老人93岁还要娶22岁小妾,没人笑他一树梨花,毕竟人家有一纸活灵活现的虾!蔡澜想:我堂堂南洋天才少年,不能就这么整天风月吧。我得有点文化色彩才对啊!他找的这人叫冯康侯,是香港当时最有名的书法家、篆刻家,曾任黄埔军校校长办公室秘书、中华书局编辑。伯爵大人从不执笔写字,那亲随心中纳罕,脸上钦佩,当下抖擞精神,在一方王羲之当年所用的蟠龙紫石古砚中加上清水,取过一锭褚遂良用剩的唐朝松烟香墨……再从笔筒中取出一枝赵孟定造的湖州银镶斑竹极品羊毫笔,铺开了一张宋徽宗敕制的金花玉版笺,点起了一炉卫夫人写字时所焚的龙脑温麝香,恭候伯爵大人挥毫。这架子摆将出来,有分教:钟王欧褚颜柳赵,皆惭难比韦小宝。蔡澜先生跟着如此牛逼的人物学书法,学篆刻,到底学得怎么样了?冯康侯很认真地看了蔡澜的习作,很认真地说:“好,很好!”我找来蔡澜先生的书法作品看了,决定给冯康侯老爷子再加一个名号:他后来又找另一个牛逼人物丁雄泉学画,并把自己习作给丁雄泉点评。丁雄泉先生看了良久,问:“你那里有冯康侯先生电话吗?”一个人活着活着,能知道自己的边界在哪里,那真是再好不过了。虽然他之后也有过很多好的作品,如《力王》《城市猎人》《龙兄虎弟》《快餐车》等等。但这都是作为幕后人而存在的,他的字,他的画,又不是一般水平的人能点评的(手动狗头)。于是他开始找自己的闪光点,换言之,就是自己的边界在哪里。很快,他发现自己写的一些美食评论很受欢迎,然后一些大报迫切想要一些专栏文章。首先,他生在南洋,成长求学于日本,后辗转南斯拉夫、西班牙、韩国、不说别的,光是见识就比香港本地那些土老帽强出不少。随口一个国外冷辟之地的物产,就给人高深莫测反正你也吃不到的魅感来。加上自己专业又是电影,无论是名利场风流艳事,又或是秘史旧闻,他笔下出来无不妙趣横生,令人万般信服。他与喜欢女孩子脚但把武侠小说写到顶的金庸,把音乐魅力与成人笑话推到极致的黄霑,写猫写狗最终都写到外星人的倪匡一起笑谈香港风云,一时风头无二。这是很多人对他的评价。但如果说起他如何笑看人生,如何豁达开朗,如何看透世间名利,如何追求个人欢喜……蔡澜先生不是高人,他所谓活得通透,是他了解了利益关系,善于给自己利益最大化。美食家这个帽子其实戴着没多大意思,整日“好好食啊”“好独特之口感”无论如何也抬不起身价来。但如果以美食家名义做起推广,那就有大利可图,首先自己可以推出产品,其次再给人点评。据说广东有很多蔡澜推荐的店家,但几乎没几家好吃的。很多都是普通甚至有点智商税嫌疑的。
风流家这个名号是有用的,至少男女关系上,没人可以指责。所以无论我是风流还是下流,只怕都有些羡慕的人追捧。济公可以酒肉穿肠,因为他道行在。我可以风流无忌,因为……我人设都事先说好了啊。中国人对于才气的认可,反过来造成很多人对于才气的追求。虽然很多人以“食神”称呼蔡澜,但他心里清楚得很,一个炒白菜都不一定利索的人,要不是腹内有一点才气,吃得再多大概也就会被人叫作“饿鬼”了。蔡澜的书我读得不算多,但感觉上千篇一律了些,换句话说,就是商业味道重了点。在美食上的书大家可以读一读,虽然水平不如唐汪,但胜在纯粹闲适。还有些关于域外美食的研究,写得至少比现在一些莫名其妙的美食作家要强上不少。我曾经看过一个关于蔡先生的点评,说他堕落的心安理得。很多人为此叫好。真的将他生平事捋下来,你会发现,他哪里来的堕落啊,他几乎是把自己的资源用到了极致,努力地去抓住了每个机会。直到现在,他还经常通过新的自媒体和年轻人交流,维持着粉丝流量。人家这才叫活得通透,自己能做到什么样人家心里清楚得很。只看到他在美食前随口点评,对着美酒微醺着介绍,跟人交流时满嘴高深莫测,看到美女时放得极开……你觉得这人啊,淡泊名利,不忌讳耽于口腹之欲。这生活态度,这人生活法,我看着就想学,看着就觉得好啊。哈……请你思考一下,不得名利,哪来的口腹之欲?哪来的美女投怀?你看到的是人家拼命跑到舞台C位后表现出来的长袖善舞,就以为随手挥挥衣袖便有无数喝彩。是非成败,文学还是商业,繁华或是质朴,都如邵氏电影的胶片一样随着时间逐渐褪色。在广阔的海景套房里,蔡澜看着眼前潮起潮落,不知道眼中浮现的,是不是过去香江的波涛汹涌。若是香江的水呀,逆流而上,邵逸夫站在片场穿着西服意气风发模样,金庸在《明报》的编辑室里笔走如飞,倪匡塑造的六指琴魔正在登场。现如今,蔡澜喝着五十年前买下的老普洱,不知道会不会想起老朋友黄霑的那首《沧海一声笑》。审核丨编辑:翟晨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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