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在几个月之前，我们公众号更新过一篇观点文，讨论的是当AI合成视频出现后，作为创作技术门槛鄙视链底端的文学创作，会不会彻底迎来一波大洗牌。
只是，无论是写这篇文章的作者，还是大多数当时阅读的你我他，都不曾想过，有两样东西是超越人类想象的。
一个是新时代到来的速度，另一个是人性和资本的下限。上个月遍地开花的无人驾驶出租车验证了前者，而最近，番茄小说网正在验证后者。事情是七月初传出来的，番茄小说网在和作者的合同条款里，出现了这样的条款：甲方（番茄）可将签约作品的全部/部分内容及相关信息（如作品名称、简介、大纲、章节、人物、作者个人信息、封面图等）作为数据、语料、文本、素材等用于标注、合成数据/数据库建设、AI人工智能研发、机器学习......简而言之，作家辛辛苦苦塑造出来的人物、设定、情节等，会被番茄送到专业的AI数据库，成为AI学习模仿的“养分”，后者可以在这些内容的训练下进行再创作。![]()
至于创作的内容，那就不好意思了，毕竟是作者这个师傅教出来的“亲生徒弟”，所以如有雷同，纯属偶然了。你的主人公叫唐三，AI的主人公很可能就是唐四，除了昊天宗改成日天宗，其他地方可能每个字都一样，但你就是不能说人家抄袭。毕竟番茄的AI也算“读书人”，读书人的事，能叫抄吗？为了彻底封住师傅们的嘴，番茄小说网还特意在条款里补充了一条：为避免疑异，乙方（作者）同意，若甲方（番茄）使用签约作品训练，开发新技术并生成文字内容进行传播、使用，乙方不得因此向甲方或其他经甲方授权使用新技术的第三方主张任何违约或侵权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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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能说李鸿章都不敢下笔的合约，番茄小说网就这么坦坦荡荡白纸黑字放到了各位作者的面前。在无成本使用作品而不用付出任何代价的巨大利益面前，番茄小说网甚至都不愿意掩饰一下。马克思看着自己的《资本论》也得感慨一句，小了，格局小了！这份条款自从七月上旬出现之后，迅速在网文圈持续发酵，大批以作者和读者为主的网文圈人士纷纷下场，开始批判番茄。压力之下，番茄被迫发了个公告像孔乙己在咸亨酒店里的辩解那样：什么“作者个人信息不会用于AI训练”，什么“AI只是训练不会侵犯作者利益”，又或者什么“番茄官方没有发布过任何纯AI写作的作品”。![]()
番茄小说回应
总之主打一个避重就轻，外加此地无银三百两。条款最后还威胁了一句：“如果对此条款仍有疑虑，我们将为您开放相关通道，尽快协助解除相关AI条款约定。”AI代替作者写网文这种事，大概在十年之前就有传闻。当时的说法是某著名小白文作家，一年三十万买了某软件，该软件属于高级定制版，只卖给部分作家，素材库据说是各传统作家名篇，从里面截取好词好句组合，作者只提供大纲。类似的传言听起来有鼻子有眼，甚至部分论坛上还出现了把该作家作品和名篇传统文学描写对比的图片。不过这样的传言，在十年前并没有形成什么风浪。主要的一个原因就是，虽然某作家风评一直很一般，但人们的认知中朴素地认为，这样的技术客观上是很难做到的。![]()
除此之外可能就是，网络小说读者对于作品的要求相对偏低，且这位作家文笔的退步空间确实也不大了，只要剧情是原创，大家也不是不能接受。某位著名网文作家去世后，他的作品还没完结，他签约的网站主编来到他家中慰问，并找到了作者的弟弟。经过几个月的突击培训，弟弟很顺利地代替哥哥继续写书，而且还有很多读者会去看。这本书的续写能为作者提供每个月万把块的收益，无论是在当时还是现在，对普通人而言都算是相当高的收入。这两个例子至少说明了一个事情，即网络小说本身可能没有那么强的原创性，至少精确到某一本小说的时候是这样的。![]()
各种网文仿写教程
许多套路和情节，在形成风潮之后，很容易会被模仿，进而从者无数。但尽管如此，一代一代的网文作家们还是在原有的框架下不断寻求突破，因而有了种种流派和设定。可以说，人在网络文学的发展史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作者们绞尽脑汁，读者们也在评论区和作者们互动，两者一来一回，都为网络文学的创新提供了不可替代的作用。没想到现在番茄搞这么一出，很明显是不当人。准备直接从设定到情节再到文笔，直接让作者被完整替代。![]()
最后的大BOSS净虚想要引入邪煞毁灭世界，原本跟着他混魔教的兄弟们都不陪他玩了。其中纵横道的许不多就说，盛世也好，乱世也罢，只有一种情况是绝对不能接受的，那就是灭世。在这三十年里，有过起点宝剑锋拿着现金或者存折跑到邮局按时给作者打钱的画面；有过唐家三少为首的作家登顶作家富豪榜的画面；还有过五五断更节这样资本家嘴脸毕露的画面。但无论哪种画面，追求的不过是作家有钱赚，读者有书看的局面。当然会有人说网络文学不过文化快餐而已，批量制造何尝不可，指不定读者还能以更低的成本读到小说。![]()
超雄男主设定的小说
更何况许多小白文作者未必真的比成熟的AI写得更好。还有更炸裂的言论是 ，有卖网文课的作家公开叫嚣，有种作者把之前的稿费退回来，从此和番茄一刀两断。这种言论总是让人惊讶于人类物种的多样性，AI目前所反映出的能力还是侧重于模仿，假如AI最后真的统一了网文世界，那么我们将会看到什么？我们将会看到一百万个龙傲天，娶了一百万个柳如烟，双方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因为不会再有人往这个素材库里重新填补新的素材，《雪中悍刀行》或者《魔道祖师》，又或者是唐家三少与天蚕土豆，会变成类似于《伊索寓言》那样的东西，只可怀念，不可再现。回旋镖到最后，是AI在为读者们搭建起整齐划一的信息茧房。许多作家敏锐地意识到了这种行为可能对整个行业产生根本性的摧毁作用，因而采取了断更的形式所抵抗。笔名“被爱妄想症阿离”的作者在自己的小说写了41.8万字之后，选择了断更，番茄是她的第一个平台，她在这里坚持了五年之久。![]()
“在新条约出来后，我们一部分人一直在努力，但真的太难了，我无法再继续坚持下去，这几天我常常无法入睡饮食不规律，一直在和伙伴们一起维权。”“事情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好几天，平台已经打算冷处理平台上没有任何声明，我看不到平台要做什么，看不到希望。”然而，就是这样的言论，却遭到了“有种把稿费退回来”这样的言论，不久之后，阿离的小说界面遭到封禁，断更的声明也被显示不可见。当我们在议论网络小说作家原创性的时候，或者说网络小说该不该被替代的时候，应当考虑一个事实，那就是网络小说作家本身就是一个职业，职业本身不负担着为社会提供娱乐职能的义务。每一个章节背后，不仅仅是一个文学的梦想，还有千千万万希望靠网络文学写作养家糊口的人网络文学之所以能一步步走到今天，并不是因为某一个或者某几个作家的灵机一动。和现在的日更万字是常态相比，二十年前靠着一批作家为爱发电，然后写上十来万字就此失联的现象才是文学的灾难，而支撑着这一切一步步走过来的，是网络文学的产业化和网络作家的职业化。![]()
好在这一切并非没有人看清，许多作家开始对番茄小说网抵制的同时，部分大V已经在下场发声。最新的数据显示，番茄的广告近期显著减少，许多头部作家的收入下降幅度甚至超过了20%。可以预见的是，番茄的这波骚操作，回旋镖回来得比想象中更快一些。审核丨编辑：翟晨旭
排版丨编辑：立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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