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课本有毒?曹文轩该不该背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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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01 1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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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的事情实在太多,又实在太奇妙。他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人,都是在这一串串轻松与沉重、欢乐与苦涩、希望与失落相伴的遭遇中长大的。”——《草房子》
又是一年开学季,围绕近几年的“毒教材”不断受到关注的事情,总是让人禁不住想到曹文轩。影响一代人的曹文轩,因教材编写与自身创作受到质疑。有人摘出他主编的语文教材中存在少儿不宜的内容。例如他所编写的《大语文》中收录情色儿歌。即便该儿歌节选自汪曾祺小说《受戒》,也应该考虑目标读者的年龄。有人指责他作品中的性描写与性观念。例如唐小林认为曹文轩部分作品中毫发毕现、玩赏性的性描写,恐怕要令学生和家长大跌眼镜。“杜元潮泪水哗哗地亲吻着她的阴户,虽然面目全非,但他依然看到了它的过去。”童年读曹文轩的书,能够完全沉入乡野纯净的天空,体会到那些透明而忧郁的成长思绪。长大后历经世事,注意到的却是他的光环与尘埃。儿童作家,北大教授,华人首位国际安徒生奖得主……同时却也被指责与其他作家不和,在流言中演化成难解的恩怨。今时今日,如何看待曹文轩?“毒教材”里,他该背一份锅吗?“一个人永远也走不出他的童年。”《草房子》的扉页写着这样一句话。
书中的油麻地小学是曹文轩童年上学的地方。从1954年出生到1974年考取北大图书馆系之前,他一直在苏北水乡生活。据他描述,童年推开门就能看到一大片水,四周是“吱吱呀呀的橹声,渔人噼噼啪啪的跺板声和老式水车的泼剌泼剌声”;他曾读书学习过的“油麻地小学”当时叫周伙小学,是一座“园林式的学校”。校园旁有桥,桥后有个水塘,虽然现在荒弃了,但当时每到春夏总是鲜花盛开。水乡确实是他记忆里的水乡。小说中的船只,房屋,农田,水塘,阴雨和洪涝等生活场景都来自他的生命经验。人性的质朴纯真也都是他所见所感——缺衣少食的婴孩时期,他被邻居抱出去玩,常常是喂饱了奶再送回母亲身边。到今天他也感念邻居们的恩情。三年自然灾害给他留下的影响是无法磨灭的。那种饥寒交迫的感觉多年后还会涌上心头。没饭吃的时候,母亲会让他从河边割一把青草,回家在没有油的铁锅里做“炒韭菜”。曹文轩《童年》节选
有时他半个月才能盼到一顿干饭,碗里只有几粒米,几乎全是胡萝卜。此外只能喝稀粥。“真正的稀粥”,他在《童年》里这样形容。“人饿起来的时候,你知道是什么感受吗?想啃石头,石头都想啃,就是这种感受。”上中学时,曹文轩每个月的菜金只有一元五角钱,平均到每天只有五分钱。冬天的棉裤总是破洞,常常吐棉絮甚至露屁股,为了掩饰窘迫,他不得不靠在墙上或是贴在树上。这让他对《平凡的世界》里孙少安的经历感同身受。所以他把对生活的全部幻想投入到文字中去。用文字躲避或是弥补生活的痛苦与贫瘠。靠着学校的图书馆和家里的藏书,曹文轩开始了阅读和写作。此后一生的写作历程中,他的文字很少延伸至盐城以外的地界。用曹文轩自己的话说,乡村生活铸就了他的一切,让他的灵魂植根在这里。他是没有选择地属于这个地方。青年曹文轩
面对成就,曹文轩曾援引福克纳的话,感谢自己有一段苦难的童年。但是,在六十六岁接受北大中文系采访时他也直言,童年身处的世界“匮乏得使人感到绝望”,是他在记忆中拼命想逃离的黑洞。他感谢读书帮自己离开,认为读书是自己当时在同龄人中的优势。当他得知被录取北大图书馆系,以为“图书馆”就是“图书”、自己即将被书山书海环绕时,满心期待地从苏北小城来到北京,踏上求学之路。
☷ “斯通纳”式的求学之路
曹文轩早年的人生轨迹,和约翰·威廉斯笔下的斯通纳惊人的相似。在《斯通纳》中,约翰·威廉斯塑造了一个从贫寒农家走出的大学生。在学校爱上文学,经教授劝告转投文学专业,最终留校任教,为学术奉献终身。在北大学习三个月后,曹文轩也收到了让他转入中文系学习的通知。但是,不同于终生默默无闻的斯通纳,曹文轩中学即开始尝试创作,进入学校前就已经有了发表作品,一首张贴在学校三角地的长诗也引起校内广泛关注。此外还有老师的推动——那年去江苏盐城招生的,让他“一辈子感念”的一位老师,将他带到北大后告诉校方:
四十年后想起这句话,曹文轩仍感叹老师改变了他的人生道路。就这样,他以中文系学生身份度过了大学时光。转眼到了毕业,曹文轩被宣布留校。由于动荡期间留下了不愉快的北大记忆,他编了个很稚气的借口称自己想家。令他没想到的是,系领导爽快答应,让他回家待一阵。于是一不做二不休,曹文轩真的回到盐城老家,一口气待了一年多。这一年多里,他每个月都会准时收到学校寄来的工资,没有缺漏。一天天过去,最终父亲看不过眼,出言劝道,“人家对你那么好,你还是回去吧”。曹文轩终于决定返校任教。第一次站上讲台,心里便浮现一个声音告诉他:今后就是中文系的人,是北大的人了。四十多年里,曹文轩一遍又一遍给北大中文学子讲课。前来听课的学生后来有不少成为了知名教授、编辑和作家,至今活跃在文化届。北大教授孔庆东1983年考入学校时就上过曹文轩的课。据他描述,当时曹文轩还是个留校任教不久的小伙子,颇有几分“小鲜肉”的感觉。几十年过去,曹文轩在他心里的形象仍然是“在清新的麦田里奔跑的少年”。“我们都很喜欢听他的锐利而又细腻的课,在他的课堂上鼓掌过,哄笑过。”在作协副主席高洪波回忆里,曹文轩每次讲思维论,阶梯教室都挤满了人。无论是教课还是带班级,他都有“无与伦比的充盈和澎湃”的责任心,对于学生的学业、论文直到生活琐事都投入关注。作家安武林也对曹文轩的课堂印象颇深。在他眼中,曹文轩是个内心极其丰富,阅读广博而杂乱、语言含蓄而克制的人。他形容曹文轩上课时写到:“唯有此刻,他才像脱掉外套一样,把微笑与随和晾在某个隐蔽的角落。他的哲学观,人生观,审美观,文学观,凭借声音的穿透力固执地在人们耳边回响。他的目光是不确定的,也许他是对着墙壁外面的听众说的,或者对着更远的人说的。他说,未来的人,会对崔健高看一眼的。不了解他语境的情况下,人们容易把他深刻的见解当作一种谵妄的梦呓。”任教的同时曹文轩继续创作。八十年代初期,曹文轩写出了《弓》《古堡》和《第十一根红布条》等一批短篇作品,开始参加不同规格和类型的创作研讨会。由于逻辑缜密、表达清晰,形象得体又常带着腼腆的笑容,曹文轩成为了各种会议的中心和主角,也成为了文坛的活跃人物。然而,直到《草房子》出版的那一年,他的写作生涯才迎来真正的转折点。1995年从东京大学任教回国后,曹文轩继续写作事业。此前他的小说创作以中短篇为主。经历了漫长的积累后,他开始酝酿长篇小说的写作。1997年,在参加会议时,曹文轩把他正在写的长篇小说告诉了同住一个房间的刘健屏。刘健屏曾是《少年文艺》杂志的编辑,也经手过曹文轩之前许多中短篇小说。1997年他刚刚担任江苏少年儿童出版社副社长。曹文轩说完故事大纲后,刘健屏立刻被打动,明显感觉到这次的作品在生活和人性层面比以往丰富、深厚得多:“我一听故事就震了。这哪是草房子,这是金房子啊。”出于从业多年的直觉与经验,刘健屏立刻把这部已经预定给别家出版社的书稿“抢”了过来——不光打友情牌,还特别跟曹文轩签了版税制合同,打破了当时签书稿费制的惯例。
杜小康《草房子》
成绩并不如预想中出色。最开始连续几年,《草房子》的年销量只有几千册,堪称惨淡,但出版社仍然不断加印、再版。随后时间来到2006年。《草房子》的片段选入中学语文课本,在全国范围内引起轰动。年销量飙升到了几十甚至上百万册。这一年,各种各样的售书活动、见面会和版税收入纷至沓来。
☵ 恩怨与流言
写作是文学,卖书是名利。一旦涉及真金白银,事情便不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了。2019年,在上一年中国童书作家榜公布后,郑渊洁被人嘲讽榜上无名,于是发博阐明自己不愿意上榜的原因,重点揭露曹文轩涉嫌违法向校园卖书一事。曹文轩只留一句“让大家去判断吧”,便不再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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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五月,“人教版毒教材”事件引发公众热议,数学课本上不当的漫画插图在舆论场引起轩然大波。在这个节点,郑渊洁再次发博批判曹文轩利用主编身份强行推广书籍进校园牟利,还利用职权之便把自己的作品编入语文教材。不仅“夹带私货”还”既当裁判员又当运动员”,甚至安徒生奖也是政府运作的结果。六月一日,中小学语文教材总编温儒敏在微博发长文做回应,批评某些人别有用心。博文核心内容有两点:其一,曹文轩作品入选课本是因为文学价值受到业界和国家高度评价。是集体决定而非曹的个人决定。其二,语文主编是教育部和中央有关部门从全国遴选,并非靠拉帮结派产生。两点都没有回应曹文轩强行推广书籍牟利是否属实,而温儒敏本人同属于“北大”系的身份也让发言带了一点为自己人辩护的色彩。与此同时,各大电商平台悄悄下架曹文轩主编的大语文教材丛书。
郑渊洁与曹文轩私下里并不是秋毫无犯的关系。两人之间的恩怨细说起来,需要回溯到1986年。这年诞生了一桩典故:某作家问郑渊洁有没有读过苏联某作家的书,郑渊洁摇头。对方大惊,直呼连他的书都没有读过如何写作。轮到郑渊洁发言,他说自己最近在看库斯卡雅的书,问在座是否都看过。不少人点头。郑渊洁丢下一句“这名字是我瞎编的”,扬长而去。后来三十多年,郑渊洁再也不在作家会议和文坛活动露面。这一年的庐山笔会上,郑渊洁和曹文轩都在场。两人之间产生不和,在场者有目共睹。与曹文轩相熟的沈石溪后来在记者采访时证实,会上曹文轩和郑渊洁“因为某个问题有过公开争论”。问题的详细已不可考。不过后来一次采访,郑渊洁曾愤愤回忆,道:“可能是我没上过大学的缘故吧,北大的一个教授就说,咱们这儿有人不知天高地厚,一个人写一本月刊,还说如果我能写2年他就把名字倒着写。”恩怨或许从此结下,再也说不清。孰对孰错,孰真孰假,只能待众人评判。曹文轩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似乎也很难一言以蔽之。2016年4月4日晚,曹文轩获得了“国际安徒生奖”。这是童话文学的最高殊荣,有“儿童文学诺贝尔奖”的美誉。曹文轩是该奖项设立六十年以来第一位华人获奖者。国际安徒生奖评委会主席这样形容,“曹文轩用诗意如水的笔触,描写原生生活中一些真实而哀伤的瞬间”。2016年8月20日,曹文轩在奥克兰国际安徒生奖授大会在获得国际安徒生奖之后,曹文轩立刻给盐城老家的家人打了电话,让他们去父亲坟前告诉他。他说,父亲一直很支持他写作。接受采访时提到父亲,曹文轩有几分动容。父亲就在《草房子》中的那所油麻地小学工作。那所园林式的学校里,一草一木都是父亲打理的。书里桑乔和桑桑父子的故事,也曾真实发生在曹文轩身上。十四岁那年患病时,父亲曾背着曹文轩四处寻医问药。也正是受父亲耳濡目染,曹文轩成了伙伴中间的“故事大王”。在曹文轩一生里,许多事似乎都是宿命般展开,影响他一生的轨迹,深深烙印成他的标签和关键词。尽管这些影响可能有好有坏。似乎很难用好或坏去概括——从那些访谈来看,他也在这些牵引中感知着某种复杂的、令他又爱又恨的张力。或许很多作家也都如此,灵魂早期留下的烙印往往不分黑白,只是形塑着他们此后的生长结构,围绕生长出复杂的面貌来。那种面貌无法加以选择,和完全取决于主观世界的文字作品不一样。这或许也是为什么文品和人品时常难以划等号。面对执念,人的身、语、意常常是向相悖的方向驰行。命运的力量塑造下,人生某些经历几乎是注定的,人的复杂多面几乎是注定的。最后,一个鲜为人知的细节是,曹文轩很少在写作中赞美春天。因为在他童年时,春天代表着青黄不接。头一年的粮食吃完,新的粮食还没成熟。审核丨编辑:翟晨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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