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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叔年轻时一表人才,学习成绩优异,口才极佳。他爱干净,拮据岁月里仍然仪表整洁,翩翩风度。他常因逃避家务劳作遭长辈呵斥,更不喜欢出大体力。在学校,他学会了一口流利的,带着家乡味儿的山东普通话。不管族人接受与否,他仍坚持说普通话——理念是“家乡话不用专门练习,也忘不了;可好不容易学会的普通话,若平时不练,出门用时容易耽误事。”
用家乡人的话说——他天生就不是吃庄稼饭的人。
然而,造化弄人,聪慧,仪表堂堂,能言善辩,一心进城“吃公家粮“的二叔,偏偏成了父亲众多兄弟姐妹中,唯一一个一生驻留故土的人。
高考前,自然灾害席卷全国,二叔学业被迫中断。进而,因家庭成份不好,国家取消高考等等诸多因素,高考之路,当兵之途全都无望,二叔的进城梦,终究没能如愿,回村做了会计。万般沮丧的二叔,把满腔的雄心壮志,用在给大队的副业创收上。他独自翻山越岭,徒步到周村“大染坊”参观偷艺,琢磨人家的印染,扎染工艺,设备,灶台,染池,晒场,上下排水的布局,生产流程,向村里染布的农妇们学习讨教各类颜料的优劣及人们的喜好,了解农村当地的消费承受能力。很快选址,打井,垒灶台,修排水沟——染坊建设,一气呵成。
开业酬宾时,先给村里妇女们每人免费染一丈布,算试营业。若能介绍娘家村里等外村客人,还可享受更多优惠!全村的女人们立刻化作义务宣传员 ,染坊的业务蜂拥而至。故乡的第一个收益颇丰的染坊,顺顺当当运营起来了。
有积蓄后,村里买回当地第一台拖拉机。全村老少夹道相迎,每张洋溢着骄傲的笑颜,都无不宣告着,自己是离现代化最近的一员了!
组织村里精壮劳力上山采石材,还提供拖拉机,提供送货上门服务,生意立刻秒杀同行。反正,对二叔而言,只要政策允许,又不用他亲手劳作的挣钱营生,总会层出不穷的。
有次,有个欠村里款项迟迟不还的公社,二叔多次徒步翻山越岭地去讨要,开始还客气,只是说没钱。到后来,干脆让二叔坐冷板凳,既不管饭,也不理睬,直接甩门躲避,留下二叔独自尴尬。天色渐晚,无助的二叔给他们留下一个纸条,骑上那村里唯一的一辆大金鹿自行车深夜赶回家。第二天,爷爷看到自行车——如此大资产——停放在院子里,严厉指责二叔这样做不厚道。可幸运的是,没几天,债主就屁颠屁颠地还上钱,骑上他们的“大金鹿”跑了。
二叔极其爱子女,包括侄子侄女等后代。七十年代初的一个腊月,我回二叔家。一进门,便被二叔高高举起,让我骑在他脖子上触摸一处矮屋檐,看我个子是否长高了。这似乎是每次见面的仪式。他忙不迭地脱掉我的鞋袜,把脚放在他的手心里,惊喜得大叫“长了半指,长了半指”。捏开我的嘴检查可有蛀牙,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提着我跑进一间小黑屋。他一把掀开一口大缸盖,另一只手抡起一把大舀子在缸里使劲搅和,还让我自己手扒紧缸沿,他用膝盖托着脚不着地的我,欣喜地说:“你看你看,咱家杀猪了,有的是肉,有的是!等会儿给你热上一锅。君最爱吃肉了,这回儿,咱有的是肉,有的是!”
七十年代末,分田到户了,大队集体的副业厂陆续荒芜的同时,也迎来了天高任鸟飞的宽松政策。二叔又发现机械化开采的巨大铁矿石与全国各炼钢厂的炼钢炉不匹配的问题,即大矿石无法放进小炼钢炉的炉膛里的商机。于是,立刻带领开山采石的壮劳力,接下了人工碎矿石的生意,业务遍及全国各大钢厂,生意爆火,很快团队成了当地的首富。七大姑八大姨各路关系踮着脚尖,央求入伙的队伍排了老长。再后来,二叔又买下了大钢厂淘汰的小炼钢炉,开办了自己的炼钢拔丝厂,生意煞是兴隆。
二叔与我父亲共用一套祖宅院,面积大概是标准宅基地的一倍半。因我一家远离故土,分给父亲最大的堂屋,多年也由二叔居住着。八十年代初资金雄厚的二叔想自己建楼房,踌躇满志地要建一座全村第一,比城里的兄弟姊妹们的还好的小洋楼,需要更大的宅基地。二叔多次催促父亲另外申请一套院落,而父亲手头拮据,苦于没有资金在新宅基地上建房,更多的是留恋老院落,使得二叔的意愿迟迟不能达成。
一日二叔赶来恳求父亲说:“你侄子大了,得说媳妇了。家里连栋像样的房子都没有,我住着的还是你的,会误了孩子的终身大事。我得把它拆了建新房。”毕竟是亲兄弟,为了成全二叔,父亲同意了。
祖宅位于村中央最大的十字街口,两面临街,只有西邻与北邻。北邻家有三个女儿,十八岁的大女儿悄悄与二叔家的儿子恋爱了。热恋中卿卿我我的两位年轻人,也常得到二叔夫妇外出时,幽会。不久,女孩怀孕了,于是所有的彩礼,婚礼仪式都从简,匆忙过门了。很快孙子就承欢膝下其乐融融了。二叔依旧是疼爱后人的,一样疼儿媳,甚至以自己当孙子的姿态宠溺着孙子......
可二叔建小洋楼的雄心依旧未实现。因为楼大,需要更宽敞的院落。于是他就与北邻亲家商议,让自己的儿子办个入赘手续,这样院落面积不足标准的亲家,就可以另外申请一套宅基地。再由二叔家免费给亲家建好一整套宅院,亲家老房子的拆除料也完全归亲家,以此置换北邻亲家这块老宅基地。这样,并入二叔与父亲的祖宅,一个相当宽敞的建楼宅基地,终于让二叔精心筹划成了。
建楼在全村人的仰慕中轰轰烈烈地顺利进行着。西墙严格按地契约定,在与西邻宅基地之间渐渐筑起,不料,到了最后上楼顶时,屋檐却伸出到西邻家上空,西邻家立刻翻脸,坚决反对。后经村里协调,二叔赔礼,赔钱总算了事。
二叔心心念念的小洋楼落成时,高朋满座,全村又像迎第一台拖拉机一样,仰视村里唯一的小洋楼。二叔更是壮志已酬地喝酒庆贺,操着基本标准的普通话大谈:“别看我在农村,哪都不比城里差。”
许多年过去了,二叔的子女也都陆续进城了。村落成了空巢村,稀稀落落地住着几位老人。尤其是二叔的大宅院,小洋楼更显荒芜。二叔独自住在最小的一间耳屋里。冬季楼顶的水箱冻了,自来水,供暖系统都不灵了,耳屋墙上安了个烟囱,燃着小煤炉取暖。二叔独自蜷缩在一张小床上,抽着烟喃喃地说:“我这辈子,不算懒,也不算笨,也不缺钱,究竟为啥,却混了个老来孤单。”
二叔总是犯嘀咕:“西邻家,就为房檐的事,一辈子不理我,我当时就赔了他钱的,说怕屋檐水滴到他家地界,咱楼顶是有导水槽的,水是导进咱院里的,一滴水也没落到他家过,他咋就那么大气性,一辈子都不理我!近处,就剩下我们两个老头了,我请他喝酒,咋都请不来。
还有那身不动膀不摇,就住上整套新房的亲家,明知道说入赘,就是为置换他的宅基地。几年后,他咋突然喝了酒指责我套路了他,因为我唯一的孙子不能跟着他姓,可占了他家入赘的名额,使得她小女婿愿意改姓入赘,也办不成了。说再没有后人跟他姓了,绝了他的后.....也一辈子不交往了。”
最近山东省355号文件,传达了关于农村土地征收的消息,积极鼓励村民进城。二叔怕年纪大了,吃不透文件精神,常与我沟通。末了,总问我:“就要各奔东西了,临走前,我请西邻和亲家喝顿酒,他们能来不?我不缺钱的。这次国家征迁费也不少,这楼面积大,不少钱。这宅基地本就有你家的一半,等钱下来咱再说......
村里征完地,家里房子就拆了,我自己有钱了就到城里你弟弟家附近,租套小房子住。那时候,想见他们就见,再也不想孙子了。孙子可是骑在我脖子上长大的。”
老去, 忙碌一生,有的人,既缺钱又缺爱;有的人,缺钱但不缺爱;有的人,缺爱但不缺钱。不知有几个,幸有“既不缺钱也不缺爱“的圆满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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