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从中国度假回来,感觉心态有些微妙的变化。
一如既往地喜欢甚至热爱摩洛哥,但又时不时会怀念国内的亲友和那浓浓的人间烟火气。有时想要抓紧青春的尾巴赶紧结婚生子,有时又想要继续浪迹天涯无牵无挂。
朋友总劝,你要多想想未来,不要错失一切良机。
可未来在哪里,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谈何计划与珍惜?而回首半生,我的人生也从未按计划出牌。
高中时,为了圆一个作家梦,选择了中文系;大学毕业,却莫名地干起了外贸,也曾想过如何在几年内成为小富婆,不料三年后却不顾一切地读了个脱产文学研究生;当博士入学资格唾手可得,却又忽觉学术味如嚼蜡;当好不容易,当上心念念的大专老师,却不到八个月便逃离;四年的记者生涯,看尽中国上流社会种种,繁华落尽但求初心;就连一线城市国土局的工作,也留不住我涌动的心,工作一年后毅然辞职,只身一人前往摩洛哥,当起了导游……回首半生,每行每业,我自认都干得不错,而且在职时总是某行某业的高光时期,身边的贵人出出入入,同行的朋友盆满钵满,而我却总每隔几年便华丽转身,推翻一切,从零开始。
像是宿命的轮回。
转眼经年,除却满满一车的人生体验,便是无父无母无夫无子。
转眼已过不惑之年,高龄未婚,家人也总以为我不想结婚,殊不知,我也曾一次次满怀不死的少女之心飞蛾扑火,但终究抵不过命运的离殇。2014年,终究在人的尽头,开启了修行的灵性之旅。
修行十年,我的世界观开始无声转变。不知何时起,渐渐不再计划人生,只随能量流动,漂哪儿算哪儿。一方面依然渴望红尘烟火,另一方面又极其害怕世俗藩篱,而那片生我养我的故土,也既放不下又回不去。远方对我依然充满诱惑,然而当年纪渐长两袖清风四海为家无以为寄,又或多或少地会在心头问一句,何日归期?
最近常常想,有没有一种方式,可以让修行与世俗完美结合,可以让远方与故土自由切换,可以让自由与责任比翼双飞?可以让精神与物质双向圆满?
是夜,对着中国某闹市中静谧的一潭碧水,一位朋友幽幽叹口气,说,你我真的太像了,以我们的潜力,原本可以在俗世获取更多的物质财富与社会地位,而我们却为了成全另一个自己,全然放弃。
那一刻,我与这位朋友,一别十年。
十年来,我四下漂泊,从中国到摩洛哥,到尼泊尔、印度、法国、土耳其,用心灵摄下一帧帧生命的故事。而他,则作为一名赤诚的摄影师,用镜头和双脚十年如一日地纪录神州大地。
十年来,我一如既往地钱来钱去,将金钱布施给旅途中一个又一个或许值得或许不值得的生命,而他则一如既往地节衣缩食,将所有积蓄用于创作。作为一名秦人,却苦行僧般从珠江出海口到源头,溯江而上,用镜头纪录那一方水域近十年的生命变迁;又或不问寒暑,几度独上终南山,拍摄《隐者》专题。只因过于鲜亮的当代摄影手法无法展现隐者神韵,又六年如一日地炼金术士般戴着防毒面具用水银钻研几乎失传了的达盖尔银版摄影术,甚至不惜耗尽所有,以纯银作底片。
十年前,他名不见经传;十年后,其作品已被爱玛仕基金会收藏,然而依旧和我一样,两袖清风。
十年来,我们皆不知不觉地,把异乡变作了故乡。只是寂寞时,我诵经书,练瑜伽,他耍太极,唱楚歌;心情不好时,我静听大西洋的惊涛拍岸,他则夜对闹市中灵动的湖水,唱一首《归去来兮》。
他说,要为自己拍一部纪录片,也为我拍一部,以此证明,这个世间,我们都来过。
我说,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十年了,我不后悔,你呢?
我们都不曾料到,一别十年。十年后的我们,对着闹市中那灵动的湖水,都由不得感叹,成也罢败也罢,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仍有两个如此纯粹的灵魂惺惺相惜,足矣。我们都一如既往地相信,赤诚的灵魂自带力量,并高于一切。
修行十年,我也日趋觉出,终其半生,无论是如我般不停的角色转换与漂泊寻找,抑或如他般十年如一日地执着于摄影创作,都不外是自身生命寻找圆满的向外表达。古往今来,芸芸众生,为了表达“我是谁”,有人唱歌,有人画画,有人写作,有人旅游,甚至有人尽情地放纵自己,但无论我们如何努力去表达,在某处,终究有个东西在渴求更大。向外的渴求与扩张总是永无止境,引无数文人墨客独登高台,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直至走过很长很长的路,蓦然回首,才猛然发现,那通达真正幸福的路径,只能向内。万法同源,法门三千,择一路径,精进修行,照顾好内在的能量,以不变应万变,让生命全然绽放,也许才是此生根本的出路、意义及使命,也是我寻寻觅觅、兜兜转转多年唯一不变的兴致。
所以,结不结婚,生不生子,他乡还是故土,此工作还是彼工作,这个人还是那个人,有钱还是清贫,平平凡凡抑或名扬四海,又有什么关系呢?一切依然是向外的名相罢。
所以,看不清就看不清,想不明就想不明,放不下就放不下,忘不了就忘不了,等不到就等不到,错过了就错过了,好好地活在当下吧,因为也只能活在当下。
说到底,生命就是一场关乎灵魂成长的游戏。时刻提醒自己,当某天两腿一蹬两眼一闭,除了灵性的成长,真的什么都带不走。
人生如逆旅,你我皆行人。
余生很短,修行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