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读者评论、私信说我写东西很细腻,个人风格很明显。
我也说不太清楚原因。但是我很希望自己是读者朋友自述里那样:“平平无奇、没啥想法”的状态。
大概是我对世界有着较为敏锐的觉知,所以一些感受、细节总是在我的心里划下很深的痕迹,总是让人难以忘怀。
01让人心碎的往事
在我十岁多一点点的时候,父亲离去这个消息曾让我的心破碎了。
我感觉我的心就像掉落在地上的玻璃杯一样:碎渣四散凋零、溅落一地。
。。。。。。
2001年的3月,陕北的初春天气还很冷,但已然是春忙的季节了。那个年代的农民们要赶集买些籽种、铁铲等农具了。
我的父亲也是赶大集的一员。他出门的时候,还是一位头几天刚理过头发的、穿着二姑家拿来的皮鞋、照着立柜镜自我感觉还不错的大活人。是一位出门前还分享了半碗鸡蛋羹给孩子们的父亲,二哥出水痘喝不下,所以我全喝了。
是12号。吃面容易坨不便等人归家,所以妈妈做了白菜土豆、夹杂了小米的大米捞饭(那个年代还不时兴电饭煲,吃米饭都是锅里煮好再捞,所以方言称之捞饭)。我和二哥都在炕上放的矮桌旁坐等着父亲回来吃饭。
妈妈等得有些焦躁,让我们先吃。刚盛好放炕桌上,叔叔进门了,说:人没了。
就在那一刹那间,我右拳连带胳膊拓在桌面上。这个消息就像一块巨石一下压碎了我的心。
我并不记得叔叔拿了什么必要的东西,说了什么,很快便离去。隐约记得说人已拉在乡政府前面的平地上了。
大概后续是去周集叔伯兄弟搬运逝去的兄长的肢体去了。
再一次我亲眼见的场景就是已经小殓完毕、身穿花花绿绿寿衣的亡人安静地躺在棺椁里了。要盖棺告别了。大人们老早就提醒了,不要哭,哭得话,亡者走得不安宁。我见爸爸犹如在世时一样,没有什么不同,怎么就人没了呢?看了没有几十秒吧,我就忍不住要哭,就跑出来了。
(注:图中白色点建筑是村外头的一座河神庙。二十多年前,家父车祸而亡,属非正常死亡;按照乡俗,不能进村,也不在家中停尸,就置于这村外庙堂入殓、出殡。每每经由此地,我都呼吸急促、喘不出气。)
02仪式与情感分割
老家的葬俗比较复杂。我依然记得三姑父来家里要三桃仁、鱼干、土牛什么的,说阴阳先生要用。我很小,只觉得亲戚都来了,每个人都匆匆忙忙。吹鼓手、打火堆、总管铺排、买这备那。
然而对我而言,最难的就是各种情绪撕扯。老家葬后祭仪中有七七仪式。就是亡者离去的头七、二七,一直到七七都有一些特定的程序。
其中最深刻的环节是,要手工做一种白色三角旗,沿着家与坟地的路、两边插,还要在每个旗下面放置一种生面饺子。是一颗红豆做馅的很小的生面饺子。据说,这种饺子是为了让押送亡者的差人有东西吃而不至于苛待亡者。还有一个仪式是从头七到七七要依次在距离坟地由近到远的地方烧纸、用秸秆打火。
多年以后,我认为这个从头七在坟头上烧纸、到七七已经在离家很近的地方烧纸打火的仪式,可能是让生者做情感分割吧。在心里慢慢做好准备,接受亲人的离去。把那种无形的难以割舍的情感以一种循序渐进的方式做一种告别。
03回避悲伤
我小时候特别喜欢清明节,因为清明节整个大家族里,各家各户都准备凉菜、冷食,集合在那片祖坟地,有娶媳妇子的、有添丁的家庭都要备好一大个煮熟的猪头还愿祭拜。整个族里的青壮男子都会喝酒聚会。我们这些小孩就吃些鸡蛋、凉菜、扯片猪头肉吃。很是热闹又有吃食还能玩乐,也会爬在各座坟头读碑文,高年级的大孩子识字多,让人很崇拜;我们还会跳到别家的坟头吃献祭的新鲜食物,一只手靠背,一只手拿取,吃了能治夜半磨牙。
但是,这件事情过后,我再也没有参加过这样的集体扫墓祭祖活动,都是静悄悄避过人群快速祭拜完事。而且,说实话,我是不愿意扫墓的。不是因为忘却,是因为不想提及,更不想跑去坟头感受那种疼痛。
我的一位好友,前两年她的妈妈逝去。她每次几千公里回去老家,专门扫墓祭拜。我对父亲的祭拜形式不是如此,我不想。但我从没有忘记他。
我在父亲离去的时候,在家里的一个卡片大小的电话本的最后一页,写下了“1961年腊月二十出生,2001年3月12日逝去,41岁。”
以后的很多年里,有很几次,在我感觉难的时候,在我面对爱情、友情、生活、人生的难时,我都会在深夜静悄悄地哭泣,声不嘶力很竭。因为我觉得自己从小没有依靠,觉得自己很可怜。甚至耗费了我好多年的时间,刻意地去更改自己身上那种失落、死气沉沉、忧伤中夹杂着无意识的愤怒和幽怨的气质。我无数次在阅读中捕捉准确的词汇描述自己成长过程中某个时刻的心情。
我想这是一种我以前不能言说的悲伤与疼痛吧。
我已经长成一个生理和心理意义上来说,都是一个成年的人了,已经很少遭受那种情绪黑洞和深渊的拖拽了。
面对网友的评论,我在这里试图做了一点情感成长的自我叙事。这可能是网友说我笔触“细腻”的根本原因之一吧。这篇小文算是对读出“细腻”的读者的一种交代吧。谢谢你在某个时刻有那么一丢丢读懂了我,给了我勇气把这种二十多年前经历过的疼痛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