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刹海市》这首“骂人”的歌为何能爆红?

文摘   教育   2023-07-31 09:34   新加坡  

原文首发《联合早报》(文/徐海娜)最近,一首叫《罗刹海市》的歌在网络上引起了“现象级”的传播和解读热潮,连不怎么关心歌坛和娱乐新闻的人也会在社交媒体上与之邂逅。

这首歌是西域歌手刀郎沉寂一段时间后推出的原创新专辑《山歌廖哉》中的一首,歌词取材自清代蒲松龄的《聊斋志异》。细读歌词,几乎全篇都在“骂人”,那么这首“骂人”的歌为何能被广泛接受和迅速走红呢?

《山歌廖哉》的封面介绍中这样说,这本专辑是“结合了聊斋文本与民间曲牌印象的主题概念专辑”。“廖哉”谐音“聊斋”,那为啥叫“山歌”?介绍中这样解释:“书契以来,代有歌谣。自楚骚唐律,争妍竞畅,而民间性情之响,遂不得列之于诗坛,于是别之曰‘山歌’”。

歌词取材自《聊斋》,但是简介中说,虽然聊斋可以令人管窥不属于我们的那个时代,

然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的图样,本专辑的十一首作品则是属于这个时代的山歌。

众人都将精力放在解读歌词上,甚少人留意这篇简介其实已经说得非常明白,自命“山歌”的取态,“民间”的定性,以古讽今的意图。

《罗刹海市》本是《聊斋》中的一篇,写的是一个叫马骥的青年才俊,误入罗刹国,后来又离开罗刹国,去了海市和龙宫,与龙宫公主成亲后又返回人间的曲折故事。

刀郎的歌主要取材自这个故事的前半段,重点说的是马骥在罗刹国的所见所闻。“罗刹”是梵语音译,指恶鬼。元朝马端临撰《文献通考》里记载的罗刹国民是:“朱发黑面,兽牙鹰爪,作市以夜,昼则掩面。”到蒲松龄笔下时,罗刹国是一个“以丑为美”,“以俗为雅”的国度。该国的相国“双耳皆背生,鼻三孔,睫毛覆目如帘。”有官职的人都“狰狞怪异”,“然位渐卑,丑亦渐杀。”也就是说这里美丑颠倒,相貌越丑的人官位越高。

马骥是一个青年才俊,善歌舞,也善诗文,为谋生而选择出海经商,遇难流落到了罗刹国。一次酒醉,他“以煤涂面作张飞”,收留他的主人深以为这才是美的,便劝他涂面自污,曲意逢迎,之后觐见国王才得以被封为大夫。

刀郎的《罗刹海市》开篇就是:

罗刹国向东两万六千里/过七冲越焦海三寸的黄泥地/只为那有一条一丘河/河水流过苟苟营……

这里化用了指人体结构和内脏时用的“七冲门”“三焦”“四海”等中医术语。“过七冲越焦海三寸的黄泥地”指食物经过消化系统和五脏六腑,变成排泄物。“一丘河”和“苟苟营”是成语“一丘之貉”、“蝇营狗苟”的谐音化用。

可见开篇就是一副“来者不善”的样子。

这首歌里他写马骥的见闻是这样的:

他见这罗刹国里常颠倒/马户爱听那又鸟的曲/三更的草鸡打鸣当司晨/半扇门楣上裱真情

它红描翅那个黑画皮/绿绣鸡冠金镶蹄/可是那从来煤蛋儿生来就黑/不管你咋样洗呀/那也是个脏东西

那马户不知道他是一头驴/那又鸟不知道他是一只鸡/岂有画堂登猪狗/哪来鞋拔作如意……

几乎句句都在骂人,而且骂得鞭辟入里,酣畅淋漓。

为什么这样一首骂人的歌能迅速走红呢?我想离不开两大因素,一是歌词的诠释有无限可能性;二是契合了时代的大众心理和精神需要。

这首歌刚发布的时候,就有网民结合歌词和刀郎在乐坛的个人经历,将其诠释为是对一些曾经贬低过他的音乐人的报复。于是成千上万的网民涌入个别音乐人的社交媒体账号下发表为刀郎打抱不平的评论。发新歌是不是挟恨报复,刀郎从未回应过。有网民扒出数年前刀郎回答记者提问的视频,视频中有人问刀郎,如何评价他人非议,他反问提问者是否亲耳听到,否则就是空穴来风。

有人评论说,刀郎从来不是一个心胸狭窄的人,只是“刀郎心中本无恨,无奈网友记旧仇”。也有人说,网民的行为可能不只是记旧仇那么简单。

还有评论说,这首歌的爆红是因为人们对“以丑为美”的社会风气已经忍受太久了。

其实,从《山歌廖哉》的封面介绍中,也显见其以古讽今之意。

这首歌在网络上迅速走红的现象,也让人想起去年一首同样走红的歌,陈奕迅演唱的《孤勇者》。这本来是游戏《英雄联盟》衍生动画《英雄联盟:双城之战》的中文主题曲,由唐恬作词,钱雷作曲。可是,这首歌的病毒式传播和翻唱热潮,令从来没听说过《英雄联盟》的人也对其耳熟能详。上至耄耋老人,下至黄口小儿,都十分喜欢,可谓脍炙人口,老少咸宜。

都/是勇敢的/你额头的伤口/你的/不同/你犯的错/都/不必隐藏

爱你孤身走暗巷/爱你不跪的模样/爱你对峙过绝望/不肯哭一场

去吗/配吗/这褴褛的披风/战吗/战啊/以最卑微的梦/致那黑夜中的呜咽与怒吼/谁说站在光里的才算英雄

他们说/要戒了你的狂/就像擦掉了污垢/他们说/要顺台阶而上/而代价是低头

这些歌词引申到每一个具体的人的境遇中,都可以做出诠释,引发共鸣。

大众喜欢《孤勇者》,主要是觉得它在表达人们面对各种困境、挫折,以及不公不义之时,那种不屈的精神。

但是传唱那首歌的时候,人们与其说愤怒,不如说是在控诉;控诉也多少还是压抑着的,而更多的是对自我的一种激励。

那么到了《罗刹海市》的传播,人们对不公不义和美丑颠倒的愤怒就不再掩藏,不再压抑。有了这首现成的歌,人们就可以借他人酒杯,浇自己块垒。

多少人想骂不敢骂,而一首《罗刹海市》骂人不带脏字,叫那些“红描翅/黑画皮/绿绣鸡冠/金镶蹄”显出“煤蛋儿生来就黑”的原形来。“勾栏从来扮高雅/自古公公好威名”,能让多少人对号入座?这可谓让普通大众至少在口舌间出了一口恶气,为精神上的郁闷开出一条路。

这条精神上郁闷之气的出路,哪怕只是海市蜃楼,哪怕只是热闹一时,人们也要拼命抓住。这也是这首歌得以爆红的深层原因,它契合了时代的大众心理和精神需要。

这首歌最后引出了哲人维特根斯坦,虽然刀郎还是用了“马户驴”和“又鸟鸡”来调侃戏谑,但毕竟“语言对于世界的真相,在揭示的同时也进行了遮蔽”。这首歌的结尾包含了对人类根本问题的追问,表达了对人们没有信仰和价值标准的痛心疾首。

进入上世纪90年代以来,人们就逐渐堕入了一种精神危机中,价值标准日渐模糊。就连带有普世价值意蕴的一些词语,也因为不断被挪用,而不再被大众信任。

这时候,《孤勇者》和《罗刹海市》的爆红,也体现出人们对这个时代的反思,对社会发展进程中精神文化虚空的反思,以及对精神追求与文化信仰的一种思考和探索的欲望。毕竟连植物都有“向光性”,人类精神也始终要向着明亮那方前行。(联合早报版标题为:《借他人酒杯浇自己块垒的“骂人”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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