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传兴:木心作为一个引路人,同时又是最重要的开拓者

文摘   2024-08-16 00:01   四川  

台湾评我,说是“三十年来海峡两岸第一人”。我一看,真不舒服。地方那么小,时间那么短。等于说,木心先生当个虹口区区长绰绰有余。

——木心


01、陈克华:木心就是一个“艺术教主”

02、封德屏:木心在那个年代,是一个特殊的文学现象

03、隐地:木心是作家中的作家

04、鸿鸿:木心是中文世界最好的散文家

05、杨佳娴:木心能在某句话里为我们展现宇宙爆炸般的能量

06、初安民:木心的作品很震撼 他的文章总是空袭式的

07、李进文:木心是对文字非常有敬意的一个人


台湾作家评木心(八)

陈传兴




陈传兴,法国高等社会科学学院语言学博士,台湾清华大学荣休教授,文化学者,摄影家,电影导演,行人出版创始人,目宿媒体“他们在岛屿写作”系列文学电影总监制,同时为其中《如雾起时》和《化城再来人》两部电影的导演。


——我最初读到的木心,就是《雄狮美术》的“清泉小丛书”里的《素履之往》,觉得这才应该是一个艺术家拿出来的文学作品。

——但是最近呢,我就对他新出版的这本《文学回忆录》特别感兴趣。因为他的在八九十年代的纽约发生的这种讲授,就刚好可以对照台湾70年代的那种类似“私塾”的讲学,也就是那种围绕着一位“宗师”而建立起来的society。
比如南怀瑾,比如牟宗三,当然还有胡兰成。那么这种私塾在当时的台湾的那种封闭的状况下面,带来了在大学里不能学到的东西,一种不能呼吸到的自由的空气。

——特别是像胡兰成,朱天文在写到胡兰成的讲学的时候,会形容说他是“一个煽动者、一个蛊惑者”,他的表达,他的言说策略已经超出了通常意义上的知识的传授。
那我们反过头来看木心,他是作为一个“引路人”,但其实又是那个“开路者”,这个知识的大局面其实也是他开创出来的。所以我要说,像是胡兰成、木心这样的人物的讲学,或者“意义”的给予来说,知识是secondary,不是首要的,首要的是一种情感,affection,是一种情感的“共感性”。
可是有趣的是,在《文学回忆录》的文本里面,我们是没办法清晰地看到这种基于“共感”而联结在一起的人们的彼此之间的关系,因为文本是单向的“讲述”、并且被“整理”出来的,只是单向的给予;但是,我们又分明可以体会到这其中的情感的交互是以一种类似“光照”(illumination)或者“恩典”(grace)的方式被赋予的。

——如果套用一般的解释,人们就会认为这里面存在一种“克里斯玛”(chrisma)的前设,但是我会说,这里的“克里斯玛”是后生的,是在整个“讲学”过程中被“投映”出来的,是一种projection,又正是通过这种筹划,参与到言说的场域、教授的仪式之后,才把它内化成自己的一部分的。
所以我会从这个角度来解读《文学回忆录》里面“落实”下来的文字,它不是平面的、干槁的、纯粹知识性的,而是由多个层次的,是交互主体的(inter-subjectivity)。

——如果以中西方的传统来说的话,这样的一种交互主体的对话形式,在西方最早的大师就是柏拉图,在中国就是孔孟,当然也可以包括佛教的“如是我闻”,他们都有这种“对话”的语体,这里面就有一种语用的关系,一种pragmatic conversation,诉说者与听闻者之间的语用对话关系。
在这种语用对话关系里面,他们的修辞策略就跟一般的“常人”不一样,跟日常的daily context不一样。所以我会从这个角度特别讲,他们在这里使用(其实也是基于一种“约定”)的是煽动者、诱惑者的修辞。
这种修辞,如果你不能深入进去,就不能真正地触及文本后面的那种借由语言所投映出来的整体性的“情感关系”:意义的给予,意义的production必须在情感的载体上才能够成立、运转,才能源源不断地生产、再生产。
那么,在这样一种互文性(intertextuality)的状态背后,木心作为一个“情感教育者”,他的“意义”又在哪里?
时间的递推,话题的深邃。问,以及问之所问。

——所以可不可以这样说:这是一次“集体治疗”?当然这就像我猜想现在的大陆会有很多人把木心当做最后的桥梁、最后的引渡者,可以把当代人重新引向30年代文学、引向古典传统、引向更大的所谓世界文学,这甚至是唯一的、最后的“可能性”,而现在的大陆的文化也刚好有一个与之对应的欠缺与匮乏,等待填补、疗救。
但是我想,这本身不是木心自己的intention,不是他的目的或者说情感基调。如果我们还是从“欠缺”的角度出发,就会发现,70年代胡兰成们在台湾的讲学是在一个非常封闭的小岛上进行,这与80年代末的纽约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纽约是一个文化重镇,有那么多的大学、那么多的专家学者,但是,木心所作的,他的私塾、他的聚会,却有如此大的魅惑,为什么?
为什么这些大陆的文艺家会被吸引过去,相濡以沫,在“世界文学”中相互取暖?为什么在这样大的文化都会里面,他们反倒要回归,从一个所谓的自我流放的老艺术家、老的文化人口中去听到、去想象中国人眼中的世界文学?为什么?这可能才是更需要问的问题。

——所以我现在就要讲我最后要讲到的:什么是自由?也就是说所谓的引渡者、破局者与political power之间的关系。
我们讲在当时的纽约,这样的文化都会场域下的这种相濡以沫的状态的诱发,是因为这样一种场域中的语言策略是相对于“在场者”的曾经经历、饱受折磨的那种口号式的高压语言的绝对区隔。
所谓“口号”的意涵,就是它完全被抽离了语言的内在性特征,让语言符号成为纯粹的符号,语言本身的“意义”(meaning)以及相应的“指涉”(reference),变成一种纯粹的、纯形式化的、完全陌生但又完全是奴役性质的,所以,口号在根本上是反文化、反逻辑,更重要的,是反情感的。

——这样,我们回过头来思考,“文革”的时候,所有的人都被这些东西压制住,趋向疯狂。
当他们到了纽约,碰到了另外一种不使用策动的、宣传的语言策略,而是用lyric,抒情性的方式,而不是“文革”时期荒诞的、极端表现主义的方式的时候,他们突然之间就回到了一个“抒情时代”。
在这个抒情性的场域里面,木心作为一个引路人,同时又是最重要的开拓者,他是所有听众着迷的对象,同时又是这种“着迷”情感的源泉。正是通过他的讲述,开启了“听闻者”的更深层次的“被抑制的记忆”;而这些被“禁锢”的记忆本身,就正指向自由。
(连载待续……)


【相关链接】
木心书信四封 | 致台湾读者林慧宜
梁文道 | 文学,局外人的回忆
骆以军 | 木心文学灵魂的近亲
马家辉 | 木心三帖
郭松棻 | 木心散文的彼岸性
陈英德 | 木心自认是一个自然的异端
焦元溥 |《素履之往》应是谈西方音乐最多的一本
蔡逸君 | 木心教导的也就是向艺术至高之美看齐的眼光
童明 | 你读不懂木心,不是他的错。
王渝 | 木心,注定只有等着被发现。
台湾印刻木心年表
【注】本文节选自《木心两周年纪念专号》,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由塔塔整理编辑,仅供交流学习所用,不作商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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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雪连天射白鹿

笑书神侠倚碧鸳

彼时兴起,也为了便于记忆,把木心先生大陆所面世作品集(刚好十四部)同样取首字串成一副对联: 

琼云素诗伪巴哥

西鱼温文爱即我


有关木心先生更多作品信息请阅读下文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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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木心先生,展示先生的艺术世界。木心(1927年2月14日—2011年12月21日),字玉山,本名孙璞,笔名木心,中国当代作家、诗人、画家,曾旅居美国多年,晚年回到故乡乌镇,乌镇现有木心故居纪念馆和木心美术馆可以供游客参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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