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期·新实力小说家
过去的一段时间里,我在小说世界中为自己创造过这些角色:罹患不治之症的失独老人、带着两个年幼女儿讨生活的鳏夫、谋杀情人的神经质少女、毕业即失业的倒霉大学生……有时候我在想,写小说真是一件奇妙的事情。弗罗斯特在他那首著名的诗歌《未选择的路》中写道:“黄色的树林里分出两条路,可惜我不能同时去涉足。”于我而言,写小说这件事情就像是黄色的树林里分出了无数条路,而我能够一一去涉足。它拓展了我生命的边界。如果我在现实中要朝九晚五,要应付各种琐事,要被洪流裹挟着前进,那么在小说的世界里,我是我自己的,我能够随心所欲。这并不意味着我沉浸于一个虚构世界无法自拔,相反,我可以通过共情角色来更好地观照自己的生活。
在小说《别给我手捧花》中,主人公是一个为写作而发疯的女孩儿。为了供养理想,她选择成为一名职业伴娘。给主人公这样一个角色设定,难免有追随社会热点的嫌疑。不可否认的是,职业伴娘作为一个新兴职业,越来越被大众所关注和接受。我试图通过编织一个故事去探寻这个职业背后的一些东西——婚恋市场的变化、职业选择的多样化、人与人之间的边界感……思考越深入,我就越能体悟主人公身处其中的辛酸、妥协和抗争。平凡生活中的你我,无论在做什么,又何尝不是陷于类似这样的一个个漩涡之中呢?
小时候,我喜欢跟随长辈参加婚礼。我喜欢新娘、白裙子、头纱、灯光、糖果、鲜花……一切与婚礼相关的东西。回到家后,我和伙伴们披上蚊帐,将两只袜子团成球,塞进上衣——我们扮演新娘并举行婚礼。长大后,我依然喜欢参加婚礼。我喜欢看着那些我认识的女孩儿们像公主似的满脸幸福地站在舞台中央。在音乐与灯光烘托出的温馨氛围里,泪腺发达的人会被爱情故事所打动。我多么希望新娘们就这样幸福地生活下去,她们会吗?谁又能定义“幸福”呢?参加婚礼的次数多了之后,我便像小说里的主人公一样,从心底里滋生出对爱情的乏味和失望,尤其是见识过光鲜靓丽背后的种种龃龉之后。成人社会的规则就是如此残酷,它不仅向我展示月亮上没有嫦娥和月桂树,也让我领悟到童话书里的爱情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王子和公主历经千难万险后终于在一起了,然后呢?
我笔下的主人公带着这些困惑和委屈,奔赴一场场婚礼。她兢兢业业、端庄得体且从不喧宾夺主,尽职尽责地“为他人做嫁衣裳”。我当然可以安排一个“白马王子”牵起她的手,走到台前,来让她获得爱情——但这很不真实。主人公实在太普通了:不够美,不够温和,也不聪明。我们难以从她身上找到任何闪光点,又怎么能奢望有“白马王子”来发现并爱上她?在年龄上,她还太小,涉世未深,满腔的热情迎来的是一次次重创。她假装自己已经窥见真实。她明明在乎许多却装作什么都不在乎,好像不去得到就不必担心失去,强行给自己箍上一张坚硬的、玩世不恭的防护面具。这像极了我们在成长过程中的“变态发育”时刻,没有人能替我们受这个罪。毛毛虫最终会破茧成蝶,而我笔下的主人公半截身子仍困在茧子里——她正在经历这个过程。
她何尝不是我投在月亮地上的一个影子呢?黄色树林里的无数条道路,其实都是我在走。
没有退路,破局的希望只会在前方。我不知道《别给我手捧花》里的主人公在未来会不会收起满身的刺,正如我不知道自己将何去何从。但脚下有无数条道路,我能做的,就是认真走下去。
(原载于《天津文学》2024年第8期,点击最下方“阅读原文”订阅《天津文学》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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