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期·特约评论
李霄峰 | 新世界的火焰
在《羊毛苹果》中，人与人以不可思议却又恰到好处的方式连接在一起：一块钱一杯的咖啡、五万元一次的美甲、一万八的培训费。这些重要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宛如光速一样的力量穿透了这些人。这股力量高度集中，带着异常稳定的节奏，冷静且精密。
四万字的小说以一种难以描述的效率让我们目睹着世界里不同阶层的律动：同一个阶层的人相互靠近又相互推远，渴望上升的人们相聚在一起却不知如何上升而是沉湎于消耗与伤害。其中一点点暖意像从冬天最冷清的街道上渗进来，似乎给这些人开了个玩笑，又迅速坠入无可回避的现实之中。
而阶层与阶层之间又如地壳运动，总有瞬间的缝隙，让空气顺隙而入，使呼吸暂时不被压迫。它像一个美丽的挂在社会运转的齿轮尖上闪着光彩的肥皂泡，使来自底层的心灵获得暂时上升的愉悦，当齿轮碾过时，碾碎的不仅是泡沫，更是我们的精神与心灵。
幻灭与新生不断交织在这个小说里，粗暴的情感和最细小的存在相互并存。
小说女主人公海海出身三线城市的普通家庭。她茫然，没有天赋和背景，孤独又内耗。她是如此的卑微与懦弱，又如此地渴望尊重和尊严。而这种渴望恰恰是最致命的。
海海像这个时代一个最小的容器，却盛放着这个时代最多的欲望。这些欲望不断溢出又不断盛满，直到它再也无法承受。
我们正是跟着这样一个人物展开了一次奇妙的旅行——亦真亦幻，却有一种彻底的真实。
小说另一个女主人公流光对海海来说是一个谜，是另一个阶层的谜语，充满想象力，充满平凡生活的人们无力辨认的复杂与随机。我们在小说里洞察流光的心理依据，似乎是个意外又似乎必须如此。这是一次横跨阶级的握手，也是小说叹为观止之处。除流光外，海海在游戏中的朋友路西法像这个时代一段时而清醒时而紊乱的脑电波，作为这个时代的游民，不断在网络和真实世界里浮现。在我看来，路西法的痛苦多半来自他对社会的认知过于清醒，他不做梦，他不是清水君。
而清水君的声音像个美男子，实际上却是个长相极其普通甚至难看的保安——自私且在女孩眼里毫无魅力的男性，可正是这样一个人物，却深深地打动了我。他和海海的见面，是整个小说里对我来说最动人心魄的时刻。他领着海海去小区的古戏台；他煞有介事地把海海的苹果装进他去年圣诞节攒下的旧纸盒，变成“羊毛苹果”送给海海。这一幕寂寥极了，寂寥得让人悲哀，更让人愤怒，却又觉得只能石沉大海，一切归于平静。
写到这里，我不得不回到海海的父母，那是海海的土壤。海海的父母，暴力、忍耐、庸俗却是那么朴素。他们作为海海成长的土壤的现实或许不可被原谅，但又让人不忍苛责。很奇怪，小说是这么冷峻，却处处留下深切的理解和情深义重。
这是我第一次为小说写评论。我是个文学的读者，也是个门外汉。为《羊毛苹果》写文章，我感到荣幸。感谢崔曼莉老师，写出了一柄利刃在水中的游弋，让我看到了文学深入时代前沿的破坏力和凝聚力。以至于我，像是海海，像路西法、清水君，也像在电脑前打着游戏的流光。
此刻我与他们同呼吸，共命运。
2024年11月3日
于北京
李霄峰，导演、编剧、制片人。代表作《天马流星》《风平浪静》《追·踪》《少女哪吒》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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