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广玉:乡间轶事三则(小小说)|2024年第8期·小说

文摘   2024-08-22 14:00   天津  

第8期·小说

  李广玉 | 乡间轶事三则


便   宜

村子西头住着一户人家,男人姓刘,人送雅号“刘老西儿”。女人姓艾,人送绰号“爱算计”。俗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两口子有一个共同的嗜好,就是爱贪小便宜。

镇上逢五是集,别人都爱赶早,买一些新鲜的东西。可“爱算计”赶集却与众不同,她不是趁早儿,而是赶晚儿,为的是收一些没卖出去的收底货。特别是卖鸡蛋的人,常常因天色已晚,路途又远,急着赶路,再来得五天以后,鸡蛋就不新鲜了,更怕晚上回去的路上颠簸,鸡蛋磕碰损伤,下次也卖不了了,于是就将剩下的鸡蛋便宜点儿甩卖。“爱算计”抓住卖鸡蛋的这一心理,便经常趁机捡漏。她来到集市,并不着急采买,而是先巡视一番,选中目标,再这家评评鲜,那家砍砍价,几个摊位跑下来,弄好了能低价收上二三十斤。她把鸡蛋买回家,可不是为了自己吃,而是要把趸来的鸡蛋,按市场价再卖出去。为此,不是集的日子,“爱算计”便挎个篮子走街串村,卖她趸来的鸡蛋,四五天的工夫,就能赚回半个月的家用钱。就冲她这个钻营劲儿,可真不白叫“爱算计”。

脑子活分的“爱算计”,算计劲儿也是有套路的。她将买来的鸡蛋,按照新鲜程度,先陈后新的顺序来卖。其中很重要的一点是,“爱算计”能分辨出鸡蛋的新鲜程度。并且,她的手法还和常人用书报纸卷成桶,对着阳光或灯光来辨别鸡蛋是否新鲜有所不同,而是将洗菜盆中放满水,将买来的鸡蛋,一个个分别放到水中去观察。沉底横着待着的,是一个星期左右的新蛋;沉底竖着立着的,是半个月左右的蛋;放进水盆浮在水面上的,是个把月的“贴皮蛋”。“贴皮蛋”如果不尽快卖出去,就成了“坏蛋”,那可就赔了。也不知道她这套理论是怎么琢磨出来的,叫她“爱算计”,一点儿也不冤枉。

再说“刘老西儿”,有着一手尚好的木匠手艺,就是人太财迷。他到邻村做木工零活儿,其实离家不过三四里路,他却要住在雇主家,借口是为了赶工期,其实是为了省点儿家里的水电,多蹭几顿雇主家的饭而已。他的财迷劲儿,可谓到了极致的程度。“刘老西儿”有个习惯,就是每天吃罢早饭,要上茅厕。可“刘老西儿”在雇主家吃过饭,有了便意,他硬是不上顾主家的厕所,而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到不远处庄稼地里去解决。等完工后,捎上人家一袋刨花,再到地里铲上自产的粪便,一并带回家当肥料,施到自家地里,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这年,“爱算计”见村东头一户人家养猪赚了钱,又开始眼红了。她算计,年初如果花五十元买个猪娃,年底就能卖小二百块,该是很划算。她便买了只猪娃,精心饲养起来。眼看着到了够卖的月份,不料这猪患了治不好的病。正赶上“刘老西儿”外出干活儿,而且离家还很远,两个多月了,也不知道哪天能回来,家里没个人商量,“爱算计”是一筹莫展,急得够呛。腊月十四,村上来了个喝猪(吆喝卖猪)的:“有猪的卖!有猪娃、肥猪的卖。”一听到吆喝声,“爱算计”好像找到了救星,顿时来了精神,连抬头纹都开了。她一拍大腿,心生一计,得将这猪在断气儿前,把它卖出去。于是赶紧从院里跑到街上,叫住喝猪人。“老哥哥,我要卖猪。”喝猪人听到叫声,停下脚步。“大妹子,你要卖猪呀?”“是啊!您进来看看。”喝猪人跟着“爱算计”来到猪圈,只见这猪有点儿发蔫,作为行走江湖的行家里手,一下心里便有了数。“老哥哥,您看我这猪能卖多少钱?”喝猪人皱了皱眉,盘算一下:“五十块吧。”听了喝猪人开出的价,精明的“爱算计”哪儿肯认这个头。她不情愿地说:“这猪,我养了一年多,连喂的粮食,再加上辛苦费,怎么也得一百五十块。”喝猪的大哥听了一脸惊诧:“大妹子,你可真敢开价!这猪怎么回事儿,你心里最清楚。恐怕病得不轻吧?也就是我,换了别人,您再看看,谁还敢收。”喝猪的一针见血地捅破了猪有毛病的窗户纸,“爱算计”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点儿脾气也没有了。她心里盘算着,只能认栽了。这猪,自家吃又不敢吃,卖又没人要。她安慰自己,能卖五十就五十吧,怎么也比死在自己手里强。可占惯便宜的“爱算计”还有点不死心,她用祈求的口吻,再次对喝猪的喃喃地说:“老哥哥,那五十也太低了点儿吧!”“那行,我再给您涨五块。”“爱算计”估摸也就这意思了,立马换了一副不屑一顾的语气:“好!那就让您讨便宜了,五十五就五十五,卖了!”喝猪人和“爱算计”四目一对,都会心地笑了。

转天一大早儿,“爱算计”还没起床,就听到一阵急促的砸门声。打开院门,只见“刘老西儿”趾高气扬地扛着一头大肥猪进了院儿。他见到“爱算计”,就自鸣得意地炫耀:“狗剩儿他娘,咱这回可赚大发了。我回来时,正好路过大集,捡了一个漏儿。这不花了一百块钱,就买了一头这么大的猪,足足有一百来斤,而且是刚死的,你看还有热乎气呢!卖猪的说,这猪是被汽车刚刚撞死的,怎么也得值二百,咱家过年吃的肉,这下没问题了。”本来心里美滋滋的“爱算计”,定睛一看,两脚蹦起老高,她用手指戳着“刘老西儿”的头:“吃你奶奶个头儿,老不死的,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这是咱家的病猪!我昨天五十五刚卖出去,又让你一百块钱买了回来,你真是有眼无珠!”您说这两口子,就爱贪个小便宜儿,结果“养鹰的被鹰给啄了”!

鸡犬升天

话说三十年前,在冀北的一个小山庄,有毗邻的两户人家,靠东边住的姓刘,靠西面住的姓张,两家人靠勤劳致富,都盖起了红砖大瓦房,只有一墙之隔。比邻的两座红砖大瓦房院落,在几乎都是土坯房的小村落,显得格外扎眼。两家致富了不说,邻里关系还非常和睦,让村里的其他人家非常羡慕。但自从刘家养了一只大公鸡,张家养了一只小母狗后,两家胜似亲姐妹的婶子,因为这鸡飞狗跳的琐碎事,可就伤了和气,成天的怄气,闹矛盾,甚至反目成仇,后来,竟演变成了名声在外的冤家对头。整得长年在外打工的两家男人,为此也不得安宁。深知婆娘脾气的男人们,每当外出时,总要千叮咛万嘱咐自家的婆娘,天气炎热易上火,遇事要冷静,不要太计较,有商有量。可留守在家,年过半百的两个婶子,就是不让人省心,全当这些嘱咐是耳边风,依然我行我素。正值更年期的她们,脾气总是那么暴躁,遇事儿是沾火就着,从不相让,俨然就是两个生性刚烈的女李逵。

盛夏的一个晌午,烈日炎炎,热浪翻滚,酷热难熬。两家的婶子吃罢午饭,放下碗筷,一抹嘴头儿,扭搭扭搭就进了里屋,甩掉花鞋,往那铺着凉席的炕上一躺,本想睡个安稳的午觉。可刚刚躺下,就听见院里响起一阵阵鸡鸣狗叫的嘈杂声。她们翻身下炕,来到当院。一看好家伙,只见刘家养的大公鸡和张家养的小母狗,不知怎的,全都上了两院儿相隔的院墙。这两个家伙在墙头上,一个是“咯咯咯、喔喔喔”,一个是“呜呜呜、汪汪汪”。它们不停地摇头摆尾,鸡飞狗跳,忽远忽近,也不知是在打架还是在唱戏。两个婶子看着这一幕,是气不打一处来。嘴里一边嘟嘟囔囔,一边扭动着发胖的身子,顺着自家的梯子就上了房,好比墙头上那对冤家畜生。这个叉腰,那个挥手,争着抢着搭了话腔。张家婶子是张家长来刘家短,刘家婶子是张家短来刘家长,她们说长道短,你来我往,互不相让。刘家婶子指责:“一定是你家的狗子淘气惹是生非,惹怒我家公鸡房上飞。”张家婶子不服气:“我家的狗狗责任强,看家护院把贼防。一定是你家公鸡先上房,狗子这才把它挡。”“我家的公鸡乖又巧,金鸡报晓是个宝。大家闻鸡起舞起得早,辛勤劳作收获好,一半功劳靠它叫。你家的母狗看人低,欺软怕硬把人欺,有事没事汪汪地,不定哪天伤人呢!二八月里更别提,瞧你家狗子那点儿出息,一心想做别人妻,四处闲逛到处转,急了还带翻墙去!”“我家狗狗才乖呢,对人忠诚无法比,天生就是老天派来让人幸福快乐的。你家的公鸡才闹得慌,半夜鸡叫像闹丧,嗓门大来声又长,多睡一会儿都没指望。再说你这鸡仔废物秧,不下蛋来光吃粮。”

两位婶子真是不嫌累,你一嘴来,她一嗓,从晌午一直吵到晚不晌儿,她们不喝水来不做饭,一心一意只想战,蛮有点儿不分输赢不休战的意思。她们明面在说鸡狗事儿,谁知道这暗中是否夹枪还带了棒?甚至有什么弯弯绕呀?有没有花花肠呀?

村主任闻讯赶来做调解:“刘家媳妇,张家媳妇,你们都别再瞎吵吵了,静下心来,听我把话说。邻里之间要和谐,团结友善必须学,自古远亲不如邻里近,你们俩人不要因为鸡呀狗呀,屁大点事儿闹矛盾,乡里乡亲要往亲里走,这幸福的日子才能过长久。”村主任的一席话,话虽简单,但暖心窝。在村主任语重心长的劝导下,两位婶子高昂的脖子,全低下,她们深感惭愧和内疚,重归于好手拉手。可一想这整天鸡犬不宁的,也真使这二位主人犯了愁。于是,俩人共同做出主张,只待两家男人把家还。

时不多日,刘家宰了公鸡,端给张家的婶子去品尝;刘家的婶子吃了张家送的狗肉,一个劲儿地说香。这真可谓是从“鸡犬不宁”到“鸡犬升天”,使两家婶子的恩怨彻底了结。
《天津文学》2024年第8期

驴打滚

武大家是卖切糕的,拉米磨面离不开毛驴。武大对自家的毛驴很爱护,每天好水好料地伺候着,每到傍晚时分,还把毛驴牵到村里的一块空场上,松开绳子任其撒欢儿。毛驴便躺下身子,连踢带蹬,不停地翻滚,嘴中发出啊呃啊呃的叫声,鼻中喷出重重的粗气,让不明白的人看着紧张至极,好似即将死去,做垂死挣扎的样子。其实这是毛驴的习性,劳累了一天,活动活动筋骨,放松一下,解解乏。类似人们伸个懒腰,喊叫两声。人们俗称这个情景叫“驴打滚”。

武大的切糕手艺是祖上传下来的,上下两层黏米面儿,中间夹着红豆馅,很受人们的欢迎。一是米选得精,二是馅糗得好。武大卖切糕不用独轮车,因为他走的路远,有时一出去,来回得四五十里地,挣的钱还不够买鞋的呢。武大手很巧,为了省鞋省力,他用废水管焊了个自行车架子,从城里废品回收站,买回两个旧车圈和一些配件,七拼八凑的,鼓捣出一辆加重自行车。武大自从有了这辆自行车,它真让他风光无限。比方说,老婆回娘家,别的人家或是骑上自家的毛驴,或是借一头毛驴,女人坐在上面,男人牵着驴走着去。武大则骑上自己攒的自行车,让老婆美滋滋地坐在后车架上,搂着自己的腰,一路好不风光。村里人问他:“为什么不骑驴呀?”武大笑着回答:“我还省着驴给我拉磨呢。这铁家伙比驴好使,不吃不喝,一个驮俩还省时间。”村里人便说:“我看那以后就别叫它自行车了,叫‘铁驴’得了。这铁驴是不吃不喝,可蹬铁驴的人不但要吃要喝,还要娶媳妇哦!”一下子把武大两口子说成了一对大红脸。自此之后,人们便把武大自制的自行车叫作“铁驴”或是“大铁驴”了。

这一天,从前半夜就开始下大雨,一直下到转天中午才算停歇。雨是不下了,但当天的切糕没做,武大决定给自己放一天假。中午喝了半斤小烧,饭后没等收拾,他就爬到老婆的身上,那动静不亚于夜里的大雨。上小学的儿子,因为学校教室漏雨早下课,突然闯进了屋,老婆听到声音,来了个“兔子蹬鹰”,武大一点儿没有准备,从床上一下子就轱辘下来,摔在地上,疼得是来回翻滚。儿子问娘:“爹这是干什么呢?”娘笑着说:“你爹累了,学驴打滚呢!”

转天,因为头天下雨没出去。武大半夜就起了床,要多做些切糕,把头天没挣到的钱补回来。吃过早饭,武大驮着几大拍儿切糕出了门。可能是夜里没睡好,又起得太早,腿有点儿发软,没蹬几步,脚下没踩实,手又没把稳,连人带车摔到了驴打滚的土洼里。下地的村民恰巧碰上,有人就嬉笑说:“我说武大,你家的铁驴也会打滚呀?你怎么也跟着打啊!”气得武大直想骂街。驴打滚的土洼是平时村民练武和聚会的地方,表面是一层细细的黄土,切糕散落在地上,沾满了黄土,没法卖了,只好拿回家。到家后,武大先是用水冲,然后又用布擦,切糕上的黄土基本上弄下去了,但切糕不漂亮了。老婆突发奇想:“咱家有黄豆,炒熟磨成面儿,撒上些试试,就说是新品种,叫豆面儿切糕怎么样?”武大老婆的主意,别说还真行,不但遮了丑,还大受欢迎。买切糕的人拿在手里不粘手,吃到嘴里不粘牙,又增添了黄豆面儿的香味,几大拍儿切糕,没等天黑就都卖了出去。武大一看这豆面儿切糕这么受欢迎,为了区别传统的切糕,武大就把豆面切糕的形状做了改变,把黏米面蒸熟擀开后,摊上豆馅,一层层地卷起来,再滚上黄豆面儿,切成一段一段,看上去又精致又漂亮,更加引起人们的食欲,村民们吃了以后都说好。有人边吃边开玩笑:“武大,你家切糕滚上黄豆面儿,就像‘驴打滚’时,滚到身上的黄土。以后,你的切糕,就别叫豆面儿切糕了,干脆就叫它驴打滚吧!”大家听了一阵大笑,觉得这名儿起得好,肯定能叫响。果不其然,直到今天,“驴打滚”依然是京津一带的著名小吃,老少皆宜,备受广大食客的欢迎。

(原载于《天津文学》2024年第8期,点击最下方“阅读原文”订阅《天津文学》杂志。)

李广玉,业余文学爱好者,曾在《天津日报》《今晚报》《台声杂志》《天津文学》《小说月报·原创版》《散文海外版》《微型小说月报》等报刊发表散文、随笔、杂文、小说三百余篇,并获得各种征文奖项,现居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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