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红底白字，这个设计灵感或许来自与北大校徽。我拿到书有个习惯，拿酒精擦拭一下。这回惨了，也许是因为书籍刚印刷不久，让我给擦褪色了。卞毓方先生的签名很大，苍劲有力。距离我2014年12月第一次看卞毓方先生的书《寻找大师》，刚好过去十年。今年夏天，我写了篇《“点赞之交”卞毓方》的短文，简要回顾了十年读卞的经历。
卞毓方先生的年纪，相当于我祖父的年纪。有一阵子电视上喜欢称呼国家领导人为“X爷爷”，对此，梁衡先生写了篇文章《对国家领导人不应称爷爷》，载其《总编手记》。我还是称呼卞先生。近年来，社会上似乎又谈起了风水之说。盐城籍上将朱文泉为顾吾书社题词“母亲是一个家庭最好的风水”，这是将军的“风水观”。《从私塾到北大》代序《张謇是一方风水》，以“风水”开篇，有深寓焉。卞毓方先生的祖父、父亲都业风水。一提到风水，第一反应便以为是封建迷信，实则不然。风水说到底讲究的是人与自然环境的和谐。通过卞毓方先生的《从私塾到北大》，我了解到风水学的祖师爷是晋代的郭璞，还有写“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的邵雍。卞毓方先生的祖父是个积德行善的人，也是个与时俱进的人。冬天，能把自己身上的棉裤脱下来送给露宿街头的人。祖父给卞毓方做过风筝，当被贫穷的孩子捡去，祖父还让卞毓方给人家送去风筝线，让他也快活快活。这个小伙伴后来参军做到营级干部，不忘卞毓方这位儿时最好的伙伴。有新搬来小镇的居民养鱼，被人偷了鱼。祖父给这个人出了上中下三策，其中的上策即给邻居们都送鱼送酒，不能拉下一家。卞毓方先生的祖父一生宣扬的最大的风水是“合德将成为小上海”。可以说，祖父是卞毓方家最好的风水。
卞毓方先生早年读过私塾。私塾先生到学生家轮流吃派饭。与卞毓方先生同代的高邮县临泽镇的陆建华先生，回忆过童年的一个私塾先生，碰到下雨天在外面不赶紧进屋避雨，反而念叨“宁可湿衣，不可乱步也。”还有一个“春风杨柳万千条，六亿神州尽舜尧”，学生一起摇脑袋“顺摇”，这两个给人印象深刻。卞毓方先生念的私塾，还比较“规矩”一些，有点像鲁迅念的“三味书屋”，从《百家姓》《三字经》《千字文》开蒙。当时称赞一个学生，一般说是秀才的料。一个农夫见小卞毓方夜里还在野外背书，夸赞卞毓方要中举人。平日里这个农夫不大说话，一开口就是举人，令卞毓方肃然起敬。秀才、举人，多美好的期许。
卞毓方先生早年阅读了大量的文学书籍。有中国古典文学《三国演义》《封神演义》等，也有外国文学《普希金文集》《伊凡吉琳》等。可以说打下了扎实的文学功底。有一次，老师让汇报上个月读书情况，卞毓方先生读了四十多本书，老师不信。卞毓方先生读书时是做笔记的，一篇读书笔记写了很多“何等”，因此被大家称为“何等先生”。高邮，因为出了汪曾祺，让二三十年代的高邮市民生活成了“永恒”。卞毓方先生回故乡，一位老同学特意画了一幅五十年代的合德地图。如果说《从私塾到北大》一书有什么不足的话，就是没有附上这张地图。有人说：“卞毓方写作，永远是北大北大北大，大师大师大师。”这本《从私塾到北大》讲述的可都是老百姓的故事。卞毓方先生“抢救民间记忆”，采写了大量人物素描，功莫大焉。
《从私塾到北大》一书中，有一场“国学高峰论坛”，发生在卞毓方先生和他的邻居张四维先生之间。张四维先生黄埔毕业，在傅作义部队当过文化教官，上校。卞毓方先生跟张四维先生介绍上沙马王堆出土的帛书中，老子的“大器晚成”写作“大器免成”。张四维先生经过三四天的琢磨，认同“大器免成”。
卞毓方先生的同学胡礼海，当过十七年的射阳县教育局长。胡礼海退休后，曾在我就读的初中当过校长。一次开全校师生大会时，胡礼海校长念了“燕子去了，有再来的时候；杨柳枯了，有再青的时候；桃花谢了，有再开的时候。”才上初一的我当时以为这就是人间最美的语言。
卞毓方先生的早年经历中也有两个比较沉痛的话题。一是母亲手工缝制的红领巾，被同学集体嘲笑是“假的”，即使老师说资格是真的，还是受到同学的集体势利，这就是人性。五十年代的红领巾三角钱一条。二是五十年代的图书馆，要初中以上文化程度才能进去借书。卞毓方的哥哥读过十几年私塾，算是知识分子，还是因无法提供学历证明，被拒之门外。能上学读书是奢侈的，能到图书馆借书也是奢侈的。书店里的书动辄几元，卞毓方好不容易凑钱买书，还跟同学借了一分钱，同学看他像看外星人，更是奢侈的。有人说书籍从来都是奢侈品，即使是在毛泽东的年代。
贾平凹谈卞毓方，认为卞毓方讲话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记录即可成文件。卞毓方参加母校八十周年校庆时是脱稿演讲的，言母校是大本营，他每天在爬山，学问的山，每天或是几米，或是几厘米。卞毓方说“少年比的是才气，中年比的学问，老年比的是人品人格。”谈写作，卞毓方的老师认为青年人的文章应该像西红柿炒鸡蛋，既好看又好吃；中年人的文章像昂刺鱼，虎头虎脑；老年人的文章像青菜豆腐，一清二白。此乃文章三境界说。卞毓方曾供职于人民日报社，书中提到了邓拓的《白开水最好喝》。
世人喜欢谈状元，喜欢谈清华北大。请他讲一个状元的名字、讲一个清华北大的学生的名字，大多茫然。作为射阳人，我们应该知道状元张謇，应该知道北大毕业的作家卞毓方。
沈维祺
2024年12月10日夜
于盐城串场河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