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北先生选编的这本《久别长相忆》,我看了一大半还没有发现一点可以写点札记地由头。读到近两百页时,我想到了铁凝引用过的关于汪曾祺作品的评价——初读似水,再读似酒。这也是我读完这本《久别长相忆》的总体感受。
汪曾祺给当时盲从西方现代派的文学青年点燃了另一盏灯,照亮了另一条路。这便是汪曾祺在上世纪80年代出现时的意义。
在一次笔会上,汪曾祺很委婉地批评了一位女作家,那意见,完全从传统的美学观念出发。
小说是虚构的,这似乎已成为常识。人物、故事、情节,甚至细节对话,等等,都要虚构完成。可是,一个写作者也别装样,往往出自真情实感的诚恳写作、打动人心的写作,怎能来自"虚构"!虚构,是那么容易的吗,真那么容易吗?如果当我们的写作完全陷于"虚构"的手段里,我们的写作必然失去诚恳和动人。那些强调小说就是"虚构"的人,要么典型外行,要么就是不负责任。当然,我的这样见解,也不一定周到。但是我反对小说就是"虚构"。小说,也可以"非虚构",甚至大多动人的小说一般出自"非虚构",所谓的虚构不过就是一层外壳、一层包装,无非就是人名、地名、性别、方位、生死的编造表达,以及同生活真实的相反结果。海明威深爱的女人明明活着,可他一般都是将她"处死"。天啊,就是这么回事。
文学写作,在一个特定环境里,最大困境就是追求真实的勇气。其实,勇气也不是最重要的,因为勇气也会伤害别人。我要说,要说,一个文学写作者,如果环境允许,一定要流动起来,不要一生拘泥于一个小环境,拘泥于一个小圈子,拘泥于一两种职业,拘泥于一块情感土地,两个晚上拘泥于一张床铺。总之,年纪轻轻的人更不要以文学写作为职业,况且文学市场也养活不了你,况且你的所谓市场也是一种制度虚构。
马识途回忆说“我们这位学兄是才子,在学校里经常睡懒觉,逃课,学校要出墙报时,我们总是向他约稿,他也很快便把一篇篇美文交给我们。”
何振邦向一位吃土豆长大的甘肃定西人介绍汪曾祺说:“你吃得土豆再多,也没有汪老吃的土豆种类多,汪老当右派的时候下放到坝上草原劳动,他的工作就是种土豆吃土豆画土豆。”
平淡是个很不容易实现的境界,大部分人都是误将平庸作平淡,即便经历丰富,也是庸庸碌碌了此生。问题的关键在心态。
有一次开会间隙,大家到温州某地划船,六七个人一个船,赵大年的船上都是男的,汪曾祺的船上却都是美女。这让赵大年纳罕至今,琢磨来,琢磨去,大概是因为汪老的文章有人情味,有人性,有爱心。爱人者,人见人爱。沈从文与汪曾祺的文章都是不受官方喜欢的,但女孩子喜欢。为什么?因为他们都善待无雕饰的人性之美。
汪曾祺是个在一地鸡毛中,也能够做到诗意栖居的大家,是个对人间烟火充满了世俗趣味的出世者。
2024年12月18日
【校勘记】
第276页“兴华帮锡匠”应该是“兴化帮锡匠”。
第283页“淮北小城”应该是“苏北小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