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metown Central Plains
给在外打拼的家乡游子一个寄放心灵归宿的地方
乡土文学
作者 | 魏金铁
原创 | 乡土中原(ID:gh_06d145e3125e)
从大石桥沿没良心沟逆水向东三百米处,有一个宽十丈,长三十多丈的长条状深潭。潭水清湛湛地,边边上长着一些水草,此潭除了长条形状有异与其它水潭外,并无其它出奇之处,只因这长潭中会起虹,所以就得名长虹(jiàng)子。大石桥与长虹子之间,是一大片浅水区,水深不过三四尺。魏家庄祖祖辈辈的人,都是在此度过贫穷而又无忧虑的童年时光,是他们一生都无法忘怀的欢娱地。春天,站在长虹子东头西望,沟水两边密密麻麻的、望不到尽头的香蒲草和苇类㨁物,都抽出了嫩绿的新芽,象仙人铺就的两大行绿地毯,直至西方的天迹。魏家庄及附近其它村庄的大人们都忙着春耕,就责令各家的孩童们或牵着牛驴,或赶着猪羊,都来到这一沟两岸。他们习惯地将牛羊往沟边一赶,男孩们就五七成群地玩起了老鹰抓小鸡或老狼吃呆羊的游戏;女孩们从柳条筐里拿出镰刀,尽情地在沟边剜起了野菜。小姑娘们抬头看了一眼沟岸大柳树上正在欢唱的黄鹂,仰望低空飞舞的燕鹤雀蜻,想起路过财主家门前时,经常听到私塾先生教地主儿子的那些话,就反复吟唱起来: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 ……夏日,在田地里劳累至极的农人,来到长虹子,看着两边浅水区的四瓣草、菱角秧、野睡莲盛开的一层层的或紫或蓝、或白或粉的花,听着潭尾水口汩汩的流水声,顿时感到了些许的安逸。在潭边洗完澡,扛起农具回家时,就感到疲倦的身体轻松了不少。放牛娃们在潭后水草中捉螃蟹逮大虾,是自古以来的必修课,年龄稍大点的放牛娃,在中午回家时,有时还能提着一只老鳖或鲶鱼什么的。深秋的傍晚,再在长虹子东岸向西望去,“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之景致尽收眼底;回顾跟前,发红了的四瓣草圆叶子覆盖了浅水区,潭周茂密的香蒲草,都已高高地仰起了她那灰白色的头穗,野菱角的硬叶下隐约露出了疙疙瘩瘩的三角形果实,有几个放牛娃,在已寒凉的水里,赤身裸体的,一手拖着半浮半沉的竹筛子,另一手边扒拉着菱角秧,边采摘着菱角菓。冬天,几场霜冻过后,长虹子里的水清澈透明得如同无物,水底生长的嫩嫩的黄中透绿的水榨草可尽收眼底。这水榨草是深水生植物,从不钻出水面,不需要阳光,其形状和海带无异,但是叶子的大小不及海带的百分之一,至于海带是否在水榨草的基础上,培育改良或嫁接而成的,那就不知道了,但也不是没这个可能性。在颗粒无收的灾荒年,魏家庄的农人主要是靠吃水榨草活命的。说书艺人在唱到灾荒年的景况时说,黄花女只换俩鸡蛋,河里的榨草上称盘,说的就是此物。也就是说,稍俏可以入口东西就得买着吃了。到这个季节,放牛娃们又开始做捞水榨草的功课了,这水榨草又轻软又光滑,用手在水中难以抓着,先辈早已摸索出方法了——用陈刺枝来捞!陈刺,也叫铁篱寨,学名叫枳,就是古人说的生在淮南则为橘,生在淮北则为枳的枳,结出的果实外观上很象桔子,但不能吃,里边净是籽,没良沟一带叫它陈刺蛋,其实就是中药上的枳壳枳实。这枳的枝杈繁多,且长满了粗而长的刺,砍一枝绑在竹竿上,往水底一插一拧,拉上来就是一大团水榨草。老百姓们坚信这长虹子中有龙,因为他们亲眼看见,下雨天出虹时,虹的头在潭里,是龙在吸取潭中的水,龙身画了一条壮美的半圆形五彩弧线,将龙尾伸在很远的干旱缺水的地方,将潭里的水洒在那半枯的庄稼地里了。这长虹子只要一起虹,周边几十里地内都会下大雨,这一带民众根椐多次的经验,总结出农谚:东边起虹只打雷,西边起虹要下雨,长虹子出虹发大水。有了这个秘决,祖祖辈辈在遇到干旱无雨的年份时,这一带历任的保甲长们,就在长虹子岸边摆上香案,焚香膜拜,磕头作揖,祈求潭龙降雨,很多次都能得雨应祈。道光十三年,是年大旱。长虹子祈雨后三天还不下雨,老百姓认为是祈雨的地方官心不诚,或是身有污物犯了戒,龙不太高兴。在百姓们的肯切要求下,地方官们就沐浴斋戒,然后二次祈雨。二次祈求后还不得雨,就知道今年调来长虹子里的是条懒龙,就得惊扰一下它。要把长虹子里的水给它脏污掉,迫使下雨换水。古人认为寡妇们身上最脏、最具污力。村里的戏班子刚唱过《十二寡妇征西》,那戏中十二个寡妇能克敌攻坚,无往而不胜,打败了残暴的西域羌人,保住了大宋的平安,所以就也找十二个寡妇下长虹子洗澡,征服懒龙。人说,近水楼台先得月,魏家庄距长虹子最近,保甲长们自然就在魏庄选将了。没费多大周折,寡妇们听说是请她们去“强祈雨”,有几个七十多岁的,甚至有两个还拄着杖,仍主动要去,认为这是为乡亲造福的好事,同时也是一个体现自身价值的机会。不到半个时辰,十二个寡妇集齐在村中石碾旁,大都是六十多七十多岁的老妪,只有一个蔡姓的四十来岁是最年轻的。保甲长们就封她为穆桂英,由她挂帅出征,务必要将懒龙降服,让它下三尺甘霖!蔡女一脸肃穆,拢拢了头发,庄庄重重地带着十一个老妪缓缓向长虹子走去。蔡女在长虹子边上用长竿找试到一个浅水区,慨然和衣走进水里,走到离岸边仅数尺远时,水就将要没到脖子了。保甲长们带来的几个水性好的以备不时之需的壮汉,将十一个体弱老妇腰间系好绳索,也一个一个放入长虹子边浅水里。十二个寡妇在水里尽情搓洗着满身的灰垢,腿根腋下腌沤很久的酸腐臭味,都要一点不剩地溶进水里,目标是把水脏污得潭龙受不了啦,它就不得不下雨换水!那蔡女正值月经期,在水中摸索着拉出月经带,以满是血渍的月经带在水面上抽打着,嘴里念叨着临行前婆母交待的咒语:我骑白马,备红鞍,能跨过五岳并三山,敢闯虎穴和龙潭,若尔懒龙不下雨,我一天来此闹三番,看尔不下沾不沾,看尔不下沾不沾。这沾不沾几个字她还说得咬牙切齿的。沾不沾是没良沟一带方言沾弦不沾弦的简称,即为中不中或行不行的意思。十二个寡妇回家吃了午饭后,太阳更加毒辣了,直白白的光芒刺得都无法睁眼,一丝风也没有,闷热得人都要张嘴呼吸,坐树荫下不动弹也汗流浃背,直到太阳快要落山也没减一点热度。人们开始质疑起“强祈雨”的效果,有的人甚至埋怨说这“强祈雨”得罪了龙王,龙王要报复,非得热死几个人不中。正说间,忽然天空中响了几个炸雷,接着狂风大作,霎时黑云遮天蔽日,大雨如瓢泼桶到一般落下来。大雨持续下到第二天天明,直下得沟满河溢,平地盈水没脚。魏家庄那寡妇们起床开门,看到满院都是水,就叫着龙王呀雨够了雨够了呀!不知是巧合还是天随人意,此时真的就风停雨止,旭日东升。光绪年间,春夏时期干旱无雨,而从立秋之日开始,连下三月不停。第一个月,魏家庄的妇女们开始制作“扫天婆”,她们将陶秫杆揭去蔑皮,用陶杆瓤当骨架制成人形,以红纸作成大红长衫,以陶秫穗毛当扫帚,便做成了扫天婆,赶紧挂在院里的树上。扫天婆手里的扫帚朝上,微风一吹,扫天婆就不停转动,扫帚也就不停地扫天,指望着扫天婆的扫帚,可以把天上的乌云扫走,以实现停雨晴天。结果没扫晴。第二个月,十分着急的大人们,让娃儿们不间断的唱起了:老天爷你别下,我给你磕头买菜瓜,你吃头儿,我吃把儿,咱俩长里一般大儿,年年我都把您拜。唱了一个月,结果雨还是不停。第三个月,保甲长及乡绅族头儿们几经研究后认定,今年长虹子里住的是一盘傻龙,不识数,不知该下多少雨,不知该多少天下一次,造成了这样极端地大旱大涝。请来的术士作出破解之法,要在长虹子正上方悬吊一条一段黑一段红的竹节子大长虫(蛇),然后由他来雨中作法,保证能风停雨止。保甲长们就令青壮年们都去冒雨捉长虫,上百人分别在乱坟岗、古庙旁、倒塌了的老屋下、柴草垛下翻找了一整天,终于逮到了一条竹节子长虫。在术士的指挥下,长虹子岸边搭起杠杆形竹架,又以红麻绳绑着长虫尾巴,长虫头朝下,吊在长长的杠杆竹梢头。术士身穿道袍,头戴雨帽,手执桃木剑,胡乱舞扎了几下,口中念道:傻龙傻龙倒栽,日头出来晒晒;你若不把雨停,明年断你香供!然后又将一张画了符的黄表纸抛入水中。三天后,雨停了,但大部分庄稼都淹死了,有少数没淹死的,所结的籽也都被雨水浸出芽了,这一年颗粒无收。到了公元1942年,整个豫西大地蝗虫肆虐,没良心沟正居其中。亿万只蝗虫组成的蝗群,所过之处,所有带点绿色的植物被啃食净光,同时,日本鬼子的铁蹄也在此践踏抢掠。天灾加人祸之下,家家不剩一粒粮食,户户锅灶都开不了火。魏这庄的人们将所有的树皮啃光之后,都不约而同地围到了长虹子岸边。人们捞出来一棵水榨草,不用煮不用蒸,直接填入口中嚼嚼咽入肚中。那水榨草即便是煮熟了,也有点腥涩难咽,不经蒸或煮而生吃此物,那像死鱼般的醒臭味,真的难以送入嘴边,人不饿到极限,是断不会生吃此物的。就这一年,豫西大地上饿死了三百万人,只死得路断人稀,饿蜉遍野,尸体都已无人掩埋。而有着几百口人的魏家庄,虽然人人饿得浮肿,个个走不动路,但没死亡一人,这不就是完全得益于有个长虹子嘛。长虹子边的野菜、鱼虾、菱角、野藕、水榨草、苇根,在历代那数不清的灾荒年中,不知救活了多少人的命。
魏金铁,南阳唐河古城人,法律工作者,现已退休,定居广东省。
乡土文学《乡土中原》(Hometown Central Plains)发布
总编 | 赵华胜
总顾问 | 王学章 王书义 刘永科 郑长春
特约作者 | 晓辉 丽萍 尚钞 春雨 松克 春兰
特约美编 | 穆青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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