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金铁:没良心沟轶事(一)王东白与白十一

民生   2024-10-17 00:03   河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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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良心沟轶事(一)王东白与白十一




作者 | 魏金铁

原创 | 乡土中原(ID:gh_06d145e3125e

地处豫西南的唐河县境内,有一条自杨楼起至龙榻湾进入唐河止,蜿蜒三十多里长的一条大沟,经杨楼、郭庵庙、柳树桥、勿落潭、王东白、长虹(jiang)子、大石桥、红岗崖、叶桥、塔湾桥、八龙桥、龙榻湾入唐河,这条大沟就是没良心沟,现在的名字叫八龙河。

没良心沟的大致走向

之所以叫他没良心,是因为沟北岸土地肥沃平坦,清代地方志上说沟北岸民人是“衣食足而知荣、仓廪实而知礼节”,即使到了公社化的大集体时代,不说是丰衣足食,也能度日月。而沟南岸,瘠薄岗丘黄胶泥地,农人食不果腹,一年要差半年粮。

上图上标注的八龙河就是原来的“没良心沟”

大集体时,更是种一葫芦打两瓢,吃的是红薯干红薯饭、红薯叶子红薯面,就这还得常以野菜树叶来填补。南岸的乡亲常说,沟南人,五大愁,缺吃少穿没灯油,光棍汉子满村跑,刮风下雨屋里流。

治理之前的“没良心沟”

一沟两岸,待遇差别特大,这么不公正的沟,可不就是没有半点良心?按理说,这穷山恶水出刁民,沟南岸总得出几个司令军长或黄巢白狼什么的,可这千百年来,南岸人民都是纯厚无比循规蹈矩,宁愿饿死也不去犯上作乱作奸犯科,即使近时期的史无前例的文化革命到此,也不过象平静的水面上投入一颗小小的石籽,只激起几纹小小的涟漪,很快就又归于平静。
这块贫瘦的黄胶泥地,专生正义正直、疾恶如仇的子孙,他们没有惊天地泣鬼神的宏伟壮举,官府和文人骚客也不就会为之树笔立传,因而易被潮流淹没,现本人拿起尘封多年的秃笔,试表几例,以供诸君茶余饭后读着玩吧。
王东白
这王东白是一个人名,后来延伸为一个村名。
说是个村子其实只有几户人家,小得连县级地图上都懒得标注,可也实实在坐落在没良心沟南岸一抻地的位置,村西一里地是后白岗,东边一里地是柿树园,站村头往南望,看不到有什么村庄了。
1938 年初,国军与小日本在徐州大会战,参与会战的孙连仲部之辎重粮草仓库,在远离战场的没良心沟北岸唐河县源潭镇,由于战事紧急,没良心沟两岸的各甲、保、乡动员百姓们,为国军运送物资弹药。
正值农历过新年,又天寒地冻,加之对吃人的东洋鬼的惧怕,老百姓都不愿去。年轻气盛、五大三粗的王东白二话不说,套上自家的铁脚牛车,第一个赶着车到乡公所报名。在他的带动下,同村的几家没有牛车的小户,也跟着王东白一起报名去战场上抬抬子,抬抬子是没良沟一带的土话,官方的说法叫抬担架。
这一个无名小村,户户参与支前,在当时引起万民敬仰。在榜样的作用下,没良沟南岸十里八乡的乡亲们蜂涌而来,有车的出车,没车的出人,成百上千的队伍,车拉人担,浩浩荡荡穿州过县向徐州台儿庄方向进发。
行至第十日,距台儿庄不到一天的路程时,天下起大雪,白茫茫的原野上,累得晃晃荡荡的、穿着褴褛黑土布衣服的人群格外地显眼。
王东白他们知道,此时已进入战区,随时都可能遭遇鬼子的袭击。常言道,怕处有鬼,痒处有虱,人们正在担心间,3 架日军战机自东方低空飞来,盘旋一阵后向惊慌失措四处躲藏的民众投下炸弹,多名乡亲被炸得身首异处。轰炸过后,日军飞机朝西北方向飞走。
当四散趴地的人们刚刚返回路中的车辆和担子旁,这三架飞机又排成一字队形折转回来,又是一阵惨无人道地猛烈轰炸和低空扫射,随后才朝东南方向窜去。王东白的铁车脚被飞机上的机枪打烂,牛也被炸死了。乡亲们哭喊着,怒骂着日本鬼子的八辈祖宗,跟队押运的地方官急得搓手跺脚,嘴里不停叫着这咋整呀!这咋整呀!
王东白看了看自家的牛倒在雪地上、身下一大滩血,他用手拍了拍被打烂的铁车脚,瞪着血红的眼吼叫一阵后,让乡亲们用三辆没被飞机击中的牛车,拉着死伤的乡亲往回走,其他该合车的合车,
该挑的挑,一定把物资送到阵地上,让将士们狠揍这狗日的小鬼子,给死难的乡亲报仇。他抽起车前的牛抬辕杠子,穿插在自已车上的两个重重的盐包上,哼地一声挑起,一步一步艰难坚定向东边炮声响起的地方走去,乡亲们都停了哭止着骂,咬紧牙关,催动剩余的牛车,扛的扛挑的挑,拼尽气力跟了上去。
王东白和乡亲们胜利完成了他们的义务,一个月后回到了没良心沟。这一趟,王东白他们虽然受到巨大的人身和财产损失,但没任何怨言,到家后只是闷声埋头赶干这些时日耽误的农活。他并不懂什么家国情怀,不知道肩负有国家兴旺匹夫有责之高尚重任,更不知道什么民族大义,只知小东洋鬼子跑到家里来欺负人,是男人就得起来跟他整跟他拼。
徐州会战,虽然国军取得了一些胜利,但终归还是没挡着小鬼子,第二年,即 1939 年春,唐河县没良心沟一带也沦陷了。

日军为已占领的武汉外围安全,在鄂北、豫西南发动了随(县)枣(阳)会战,旨在消灭驻守在枣阳一带的国军第 31 集团军。5 月12 日,国军第二集团军第 13 军 30 师 88 团、90 团在南阳抗敌自卫团和唐河抗敌民兵团的配合下,在唐河县城西大岗一带,即没良心沟汇入唐河的入口处,抗击进犯的日军,王东白参加了民兵团,与鬼子面对面地硬刚。
他不会使枪,可手榴弹扔得很远,民兵团的队长给他提来一箩筐手榴弹,让他拉了弦使大劲往鬼子群中扔,他提筐走到战壕的最前沿,奋臂拉弦投弹。经过激烈战斗,虽给日军以沉重打击,但中国军队也牺牲了上尉连长普兴仁及官兵81人。最后,还是被日军骑兵冲破阵地,攻入唐河县城,接着便全县沦陷。
唐河县被日军占领后,为了长期盘踞,他们建立伪政权,组织汉奸队到各村收款抢粮,抓丁拉夫,强拉年轻的民女,说是要她们去帮日军洗衣服。
实际抓去的女子都成了他们发泄兽欲的工具,有好些清纯的女子被放出来后选择了自尽,在没良心沟里有一个“勿落潭”,在该潭投潭淹死的就有三人。日本鬼子给唐河县人民的生命财产造成了极大的损害。
时年夏秋相交时节,一个骑着东洋大马的日本兵,跟着两个汉奸狗腿子,来到了王东白住的这个小村“征粮”,王东白“热情”迎接,说粮食已经备好了,大热天的先凉快凉快吧!搬出桌椅放在树荫下,抱出两个大西瓜切开,鬼子汉奸围桌而坐,将三棵大枪靠在树上,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西瓜,一边称赞王东白良心大大地好。
王东白说天太热,得提点清水饮饮马,鬼子就笑着伸出了大拇指;从屋里提着柏木水桶出来的王东白,径直走到桌边,将桶往桌下一放扭头便跑,鬼子汉奸愣怔间,轰的一声巨响,桌子被掀飞树梢高,这个小鬼子和一个汉奸当场上了西天,另一个汉奸炸断了一条腿,爬着要去取靠在树上的枪,王东白拾起地上炸掉的一只桌腿,对着汉奸的头上一顿乱砸,这汉奸也一命呜呼了。
原来,在西大岗阻击战中还有一颗手榴弹没扔出,眼看队伍要被鬼子冲散,王东白就将这颗手榴弹留在手里,预备被鬼子抓到时拉响它,好与鬼子同归于尽,结果鬼子没抓到他,这颗弹也就省下来了,没想到此时用上了,并巧妙地将手榴弹在桶里拉了火。
王东白在乡亲们的帮助下,清理了场地,又将鬼子汉奸尸体拉到没良心沟沟底,挖个深坑埋了,然后背上三支大枪,骑上那匹东洋马,一溜烟地跑向桐柏山寻找抗日游击队去了。
自此,在几十里长的没良心沟两岸,杀鬼子英雄王东白,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说起其所住的那个无名小村庄时,就叫王东白那庄,为了省事,有的就只说王东白不说“那庄”俩字,渐渐地,王东白便成了这个村庄的正式名字。
全国解放后,王东白从解放军的队伍中复员回乡后,乡亲们选他当了高级社社长,后来公社化时又当上了大队党支部书记,直到七十年代初去世时还在当着支部书记,也算是将一生献给了抵抗侵略、民族解放、带乡亲们走共同富裕道路之事业。
白十一
王东白村庄西边一里地的一个村庄叫后白岗,这后白岗十几户人家全是姓白,有个叫白十一的就是其中一户。白十一粗通文墨,有点胆识,家有几十亩薄地,三个儿子都生得眉清目秀,却也不失魁梧,三个儿子娶了三房儿媳妇,在三十年代初的那个时代,农人能娶上个媳妇就不错,三个儿子都娶上媳妇那就更是相当不错了,尤其是没良心沟南岸的村落人家。
时年,大儿子三十岁,小儿子刚刚成亲。后白岗村西边有一条南北直向的土大路,南起湖北随县,经唐镇、三河店、张马店、板仓、井楼、前白岗小庙、大石桥,然后二十里蹚过泌阳河到源潭镇。
这条土大路在后白岗西北两抻地的地方横跨没良心沟,沟上的桥叫大石桥,这大石桥是清乾隆时所建,由数十块大青石板搭成。
每到春夏时节,附近几个村庄的妇女,都以瓦盆端来破烂的衣物和棒槌,在桥两边石板上捶呀洗呀,同时相互传述着:邻居的小孩伤风受凉了,是用什么什么草熬水喝好的;谁谁家的半大小子采吃了什么样毒蘑菇,睡了两天多才缓过劲;家的陶秫生虫了用什么治好的,谁谁家的棉花苗火笼了,他们是咋着咋着整好的……
这大石桥上,实际上成了信息交换处,也是当时妇女们少有的社交平台。后来在抗战时期孙连仲大军总部在源潭镇驻扎,加之枣宜会战的其它大部队,总共几十万大军的食盐,都得从随县经此路运至源潭镇,在源潭由后勤部队转发给各军,所以官方给此大路起名为“盐路”,这是后话。
话说 1931 年秋冬相交之际,大石桥附近村上的妇女们,在大石桥上拆洗着破烂的棉衣棉被以备过冬。
突然,从桥南和桥北的大路上各驰来两匹响铃快马,将妇女们挡在桥上不准动,有一个为头模样的胡子砬碴的人,在马上以刀指着她们,让她们竖起耳朵听清,说他们是崔爷的手下,让她们回去转告各自当家的,限十天之内,每家拿一斗白面,一双棉被,送到井楼街东门外河滩上;今天只是通知,不为难你们。说罢,四马合并正南而去。妇女们如惊弓之鸟,个个面如土色,也顾不上拆洗了,四散奔回家去。
这崔爷真名叫崔二蛋,是没良心沟东一百里处桐柏山里的大土匪头子。在那个官欺匪挟民不聊生的时代,桐柏山竖杆子拉队伍的有几十个,在这几十股土匪中,唯崔二蛋人数最多,有快马洋枪,在方圆几百里内,无人敢惹,无人敢逆,这崔二蛋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使早已饥寒交迫的农人更是苦不堪言。
这吃糠咽菜度日的农家,往哪去弄白面?况且还得一斗(40斤)之多,一家几口人都是靠挤一起盖一双破棉被过冬,又往哪能给他弄出一双被子来?人人愁得直哼哼,户户烟囱不冒烟。
晚上,几个村的头面人物都不约而同地来到后白岗找白十一讨主意。白十一的屋子里,集了一屋子人,都低着头叭叽叭叽的拼命吸烟,直抽到鸡叫二遍,昏暗的灯光下,劣质的旱烟弥漫得对面看不见人了,也还是没有办法。此时,白十一磕了磕烟袋锅站起身说,日他祖奶奶,终究没法过了,就跟他个舅子拼了算了!都回去吧。
这各村的头面人物也来精神了,都吵吵起来,要白面要被子,球毛没有,来了咱就给他整一火!
土匪来大石桥放话的第九天,崔二蛋怕没良心沟一带老面姓“抗旨”不交,就又派小喽啰们挨村喊话,老百姓管这行为叫“喊场子”:明天要是不交齐,房子给恁烧了,闺女给恁尻了,老婆给恁杀了,儿子给恁敲了,你们看着办吧!当喊到后白岗时,白十一拉着一条棍子跑出去,对着正叫喊得起劲的小土匪一顿狂揍,小土匪嘴里说着你等着你等着,连滚带爬地跑出村。
一场恶战势在难免。
这后白岗的十几户人家中,与白十一同辈份的有十一人,白十一就是在白氏兄弟中最小的一个,白十一的名字也就由此而来。
他将十个兄长都叫来,点数成年子侄辈能参战的有二十多人,让他们各自寻找顺手的刀棍扎枪,将扎枪大刀都磨利,又派人到各村通知组织人员准备家伙,明天一早到大冢子上集合。
这冢子是楚大夫宋玉的坟冢,真冢加疑冢共有九座,在后白岗西二里地的地方有三座,因古代贵族士大夫的坟墓堆得巨大,历经千年后,在没良沟所处的平原上,仍像几个小山包。从军事地形上说,这冢子也就是这方圆几十里的制高点了。
第二天一早,年近五旬的白十一,头缠红巾,肩扛大铡刀,带着子侄辈,昂首挺胸,沿冢子正面慨然而上。在冢子顶上清楚地看到四面八方的各村青壮年,手里拿着五花八门的家伙,在长者的带领下,成群结队地朝冢子涌来。
两锅烟的工夫,中间冢子的上下就都挤满了人,经报数清点,共十八村四百三十名。白十一站立在最高处,面前一字排开站立着十八个长者头人,对天焚香朝拜毕,将香表灰倒入十九只大酒碗中,齐声念着,苍天保佑,刀枪不入,誓杀强贼,为民除害。
白十一及十八个头人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后,愤然将大碗摔碎,大有将士一去不复还的气势。
时至冬日,树叶早已落尽,场光地净,一眼能望到天地相交。四百多人一齐面向东南,枪刀剑戟也一齐对着东南,那是崔二蛋来的方向。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眼尖的隐约看到,十里开外的井楼街北田野里,人马混混地向没良心沟岸边压来,并且越来越清晰。土匪似乎也看到了冢子上集结的抗匪民众,将马队摆开战斗队形,催马向冢子包抄而来。
十一大喊一声杀土匪呀!双手举起大铡刀,身先士卒,向土匪马队迎面冲去。冲有一里多地到方庄牛老坟这块麦地,与土匪碰上面,白十一对着为首土匪的马头手起铡落,将马砍翻,身后的大儿子冲出来,一刀下去,结果了从马上摔倒在地的土匪,抗匪民众与马匪厮杀,喊杀声震天,四百多人对战近百马匪,不时有土匪落马,也有不少民众死伤,缠斗了几袋烟时间,终因马的冲击力太大,徒步民众体力难支,虽人多也没占多少上风。
而就在此时,被土匪马队甩在后边的数百徒步土匪,黑压压的赶上来了,眼看就要将抗匪民众包围在垓心,没经过训练的本来胆小的农耕民众,此时军心大乱,有许多开始向西北和西南逃跑。
白十一的小儿子挥舞着大刀,击退眼前的土匪,跑到白十一跟前说,爹呀怕是顶不着了,咱也快跑吧,再不跑来不及了!
白十一骂了句你个怕死鬼,你活着有球用!便回头又挥铡冲向了前面的马匪,不料斜刺里冲上来的徒步土匪,对着白十一开了一火枪,十数粒铁沙打在白十一面门上,大儿子冲上去将开枪的土匪砍倒在地,怎奈马上又围上来十几个土匪,对着父子俩乱砍,接着,白十一及大儿子牺牲在方庄村牛老坟西南角的短抻麦地中了。
土匪合围后,将死战不退的二十几名抗匪骨干砍杀殆尽,然后向着桐柏山扬长而去。
是役,杀死土匪十六名,抗匪民众牺牲三十四人,四十多人受不同程度的刀伤枪伤。
这一自发的抗匪行动,极大地震动了国民党南阳府和唐河县两级官老爷,迫于民情及舆论压力,他们只得使出以虎驱狼的方法,让受“招安”的宛西大土匪别廷芳带人马去剿崔二蛋,别廷芳在桐柏剿了数月,仅使匪患没有以前那么猖狂,土匪活动由明转为暗,没良心沟一带的农人也得到稍稍的安生。
而真正彻底清除匪患,是十几年后,共产党领导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四野五十八军一七一师进驻桐柏山区。对桐柏山区的大大小小的“杆子”进行了连根拨除,此后才再没出现“喊场子”的刺耳声,老百姓这才过上真正的安稳日子。
不管怎么说,白十一父子不畏强敌、正义凛然、以命相搏的抗匪壮举,虽小人物,依然悲壮。其疾恶如仇的拼命精神,永远值得后人推崇和学习,也将永远在没良心沟沿岸流传扎根和发扬光大。

如今的没良心沟(九龙河)


作者简介

魏金铁,南阳唐河古城人,法律工作者,现已退休,定居广东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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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编 | 赵华胜

总顾问 | 王学章  王书义  刘永科 郑长春

特约作者 | 晓辉  丽萍  尚钞  春雨  松克  春兰

   特约美编  |  穆青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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