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metown Central Plains
给在外打拼的家乡游子一个寄放心灵归宿的地方
乡土文学
作者 | 张晓辉
原创 | 乡土中原(ID:gh_06d145e3125e)
春已经深了,太阳很暖,放学路上又是打打闹闹说说笑笑的,大家都热得解开外套的扣子。
有人直接把衣服脱下来互相甩打着玩,爱唱戏的同村女生还学着戏台上包拯的样子,捋胡子,迈步子,脚抬得高高地,再缓缓放下。一群人都跟着笑,说真像个黑老包,那时候古装戏在乡间刚流行,男女老少都是戏迷,常有为了去亲戚家看戏请假的。我们家从来不让请假看戏,也不让晚上跟着出去看夜戏。我奶奶的说辞是:“女孩子,要懂得自重,出去疯跑啥?在家干点活,写写字吧,东西学到自己肚子里,谁都拿不走。”我奶奶管教我们的说道很多,开头总是从三个字开始-----女孩子,好像男孩子就可以不在乎这些了。小蛋是弟弟的小名,人很宝贝,但得有个贱名,为的是好养活。不经常看戏,就不懂那么多戏,偶尔看一次,听得云里雾里,渐渐就没了兴趣,但是,对会唱戏的同学却莫名崇拜。那个会唱黑老包的女同学,不仅会唱黑头(包公),还会唱丫鬟小姐,哪村唱戏都去看,成了是一众女生的偶像。正唱戏的女生忽然停下包公的脚步,非常高兴地说:“我爸捎信回来了,我妈昨天晚上生了,是一对龙凤胎。一男一女,一个弟弟一个妹妹!”说完举起手欢呼一声:“哦哦哦,我终于有弟弟了,我妈再也不用出去躲计划生育了!”“哦哦哦,太好了,你妈真有本事。”大家都跟着欢呼,那时候上学晚,五年级的孩子大多十三四岁,都懂不少事了。大家七嘴八舌开始谈论,刚有了双胞胎弟弟妹妹的那个女孩说,她妈在苗店街住院生的宝宝,马上有人说:我家弟弟是在兴隆卫生院生的。还有人说,她家妹妹是在太和生的。因为心虚,我说的声音很小,有几个人听见了,看看我不说话,又跟唱戏的女生说龙凤胎的事。我更加心虚,飞快地走着,叽叽喳喳的一群女孩子被我甩在身后。其实,我什么都不说更好,村上谁不知道,我弟弟小蛋咋来的呢?我说了一句,完全是越描越黑。五年级之前,我家没有男孩儿,只有我和两个妹妹,我和妹妹们的快乐都是被压缩的,是适可而止的,父亲总觉得家里没有男孩儿,别人都瞧不起他们。有一次,父亲得到消息,计划生育又开始严了。晚上。有几个人来家里找父亲商量,那几个人也是有两个以上女儿没儿子的,大家讨论着怎么对付。最后来的是个瘦高个的男人,父亲说,你发愁什么,你有儿子。那个人说,我也好不到哪里去,就一个娃儿(男孩),最理想的是俩儿俩女了。商量来商量去,最终还是出去躲躲。父亲说,我这摊子出不去,老的老,小的小,我们走了,家里吃水都没人去挑。随他们便吧,真拉去结扎就去结扎,反正我有这三个闺女了。大家都劝父亲也带着母亲出去躲躲,去山上躲着,有人打算去老北山,父亲摆着手说,不好办,这一家子人咋吃喝,闺女们还上学呢。我父亲什么时候都不忘让孩子上学,而那些人为了要儿子,带着闺女出去躲,学业荒废了,还说小妮儿家,多少识几个字就行,出去上厕所走不错就可以。我父亲 不那么干,他们也出去躲,但是不躲那么久,也不会去那么远,有时候村都没出,看见检查的人走了就回来了。那次母亲到底是没躲过去,父亲也很淡定,说我们已经联系好了,主动去结扎。父亲联系的是我的干爹,干爹又联系了他的朋友,一位乡镇医院的院长,舍近求远,去了离家几十里的另一个乡镇做了手术,拿到了盖着大红章的手术证明。我家做饭的格局一般是这样,母亲烧火,奶奶掌勺,可那天,母亲和奶奶都没在厨房。上了半天学,早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我在凉锅冷灶的厨房里找了一块馒头一棵葱,吃着去了堂屋。堂屋里气氛也不对,母亲躺在床上,看上去很痛苦,屋里有很大的血腥味,奶奶坐在床前,不住地叹气,大娘说:“都别难过了,人要紧,这多伤身体呀,别想那么多了,看看这几个闺女多好,听话,懂事,从来不让人多操心,这都是你的福气呀。”大娘说:可不敢流泪,你这是都算是小月子了,比大月子还要更当心,别落身上病了,身体要紧呐,自己学会劝自己,我去给咱娘烧火,赶紧烧点汤,孩子都放学回来了。父亲从外边回来了,脸色阴沉得吓人,我赶紧跟着奶奶去了厨房。大娘在外边拦着父亲小声说:啥也别说了,好好养着吧,都是命啊。家里没吵架,也没人说笑,小孩儿是很会察言观色的,我和妹妹们那几天在家都很小心,说话都捏着嗓子压低声音。半个月后,家里忽然热闹起来,那种热闹是很隐秘的热闹,秘而不宣,父亲和姑父还有他的另外两个朋友在屋里小声地商量着什么。晚上,奶奶做了一桌子好吃的,母亲收拾了一个包裹,我看见里边有红糖,布料,还有几件小宝宝的棉衣。晚饭后,月亮上来了,照得院子里明晃晃的,显得空气更加清冷。姑父穿了军大衣,母亲也找出了父亲的毛领子大衣,父亲的两个朋友,都是转业军人,他们把棉衣用长围巾扎起来,说这样不透风。另一个说,不行,娃小,那样容易捂着,还是我抱着吧。我听不懂他们说些什么,只是隐隐感觉到,这是件好事,因为大家都有压抑不住的快乐,多天来,家里再次有了欢乐的气息。父亲他们是夜深人静时候出发的,为了御寒,他们每人都喝几口酒。我在奶奶和母亲小声的谈话声中睡去,第二天醒来,饭菜已经准备好,我和妹妹吃了饭上学走。到了晚上,父亲他们还没回来,奶奶开始着急,一会儿去村口张望一次。母亲说,娘啊,您都别搁那操心了,几个大男人,能跑丢了?奶奶说,啥时候到家心里才能踏实啊!一天一夜了,还不回来,心跳得腾腾地,我看见山往腰里别了把砍刀,我这心……山是姑父的名字,家里有啥事,少不了姑父,姑家有啥事,也少不了父亲,奶奶说老说,你看看,你看看,还是得有儿有女吧,不是这,谁和你那么贴心呢?虽然看出奶奶和母亲的担忧,刚问了一嘴,奶奶说,小孩子家,被操那么多心,早点睡吧,明天还得上早学。少年时代的睡眠是绵密而厚重的,不管天塌地陷,到点躺倒就能睡着。“你好好看看,长得可排场,大眼睛,方眉头,头发黑浓黑浓的。”父亲的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欢喜。“不管丑俊吧,是个带蛋儿的都行。赶紧放被窝里吧,别把娃冻着了,这可是真宝啊!”“娘,你放心,我们操着心呢,路上怕饿着,还找了个地方让人家喂了喂,这会儿,吃得饱饱的,睡得可香,你以后啊,就啥也别管了,看好娃就行。”姑父办事周到,他只要一出面,全家都放心。“赶得可巧,这就该是咱的娃呀,我一算,娘俩同一天出月子,恁说这是不是天意吧。”奶奶说。“那个瞎子算的还真准,前几天我还说他这次算得不好,说啥命里有一子,结扎了,小产了,去哪还会有一子呢?这不就来了。”母亲很少这么激动,说话都带着笑意。“放心吧,嫂子,以后就算知道了,他也不会回去,那穷的,屋里没法住人,破破烂烂地,也不知道咋生活了,到了咱家,就等着享福了,三个姐,就他一个弟弟,谁不稀罕,咱这家底,再给他十年他都难赶上。”“赶上啥呀?他妈是个唱戏的,他爹拉弦子,不会干活,就会跟着混戏场子,能挣几个钱?谁现在还没吃没喝?谁还养不起孩子?你看他家,不是咱们支援他点,年都过不去。”“那些事以后都别提了,咱都烂到肚子里吧,俩哥?你们看这样中不中?就说这娃是嫂子生的,咱出去统一口径,弟兄们今天喝了这个酒,话得说囫囵了,娃是我哥嫂亲生的,赶紧起个名字吧。”姑父当领导的,办事就是不一样。“山呐,还是你想得长远呐。”奶奶对姑父做法很满意。我悄悄地起床,绕过堂屋里围着饭桌喝酒的几个人,蹑手蹑脚来到父母的房间。看见我,母亲笑着说:“你咋起来了,冷不冷啊?看看,这是你的小弟弟,你有弟弟了,你爸的儿子,你的亲弟弟。”父亲有儿子了!我有弟弟了,虽然这个弟弟来得神神秘秘,但,不耽误他是我弟弟。“对对,叫她大姐给起,闺女学习好,是个有学问人了,给好好起个名字吧!”父亲一高兴,脾气变得特别好,第一次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大张旗鼓地夸我!
张晓辉,社旗县兴隆镇罗庄村马庄人,妙龄大妈一枚,当年瘦小离家到大城市郑州谋生。热衷自主创业,匆忙半生,并无建树。白天忙生存,夜晚码文,感性和理性并存,一直认为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明天的苟且,但一定有诗和远方,一直坚信住什么房子不重要,和谁住一起更重要。坚持吃粗茶淡饭,过简约生活,写温暖走心的文字。乡土中原特约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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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编 | 赵华胜
总顾问 | 王学章 王书义 刘永科
特约作者 | 晓辉 丽萍 尚钞 春雨 松克 春兰
特约美编 | 穆青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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