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metown Central Plains
给在外打拼的家乡游子一个寄放心灵归宿的地方
乡土文学
作者 | 魏金铁
原创 | 乡土中原(ID:gh_06d145e3125e)
魏家庄座落在没良心沟中段的南岸边,按古时对江、河、湖、沟岸边地理的起名法,应该是叫沟之阴,当然你要是反过来戏称,那就似乎有点不雅了。没良心沟在魏家庄北头自东向西流淌,南北两岸交通交往自然被沟切断。沟边渡口时常坐卧一些附近村里的庄稼汉,当然距此最近的魏家庄的人最多,说是渡口但却行不了船,他们在此守株待兔,等有山西陕西的商人从此处经过时,帮他们背起货物,趟水过沟,以换取一文铜钱。到清康熙年间,世道太平,做生意的山陕客商和当地客商都多起来,这里就必须要建一座桥了。为了在此修一座桥,唐河的县太爷招集全县最富有的108大户,强令性揖出建桥所需的巨资,又在全县征人头桥务揖,弄齐资金后,又在没良心两岸抽调数百壮汉和石匠,住进百公里外的大山里,开凿大石条、大石磙,令百余辆牛车往回拉运凿好的石磙石条。生铁轱辘的牛车,日行不过三、四十里,车上拉着柴草粮食,一日三餐要埋锅造饭,风霜雪雨,往返要十数天,其苦何可胜言。趁着冬春沟水不涨的时节,百多名民工挖好基础,将千多斤的大石磙一个一个排齐摞起作为桥墩,将大石条一条一条摆列架平,终于建起了一座长十丈,宽一丈五尺的纯石结构青石板面大桥,桥建好后,真也有点天堑变通途的意味。为修此桥,沟两岸的百姓们,可谓付出了身家性命,进行了艰苦卓绝的死拼。到乾隆年间,这大石桥已成了山西、陕西、方城、賖店的商旅人等,通往湖北随县和汉口的陆路官道。不论黑天白夜,总是络绎不绝成群结队的马帮或驴帮从桥上经过,这些帮群,有的驮着武夷山茶叶、有的驮着景德镇瓷器、有的驮着海产盐巴。要说这里是茶马古道,倒不如说是盐驴大道,因为驮盐的驴帮占绝大部分,民间广称此路为“盐路”,百里之外说盐路大石桥,那是童叟皆知,是当时的地标性建筑。盐路上不光只有驴马帮,也有“人帮”,坐在大石桥头观察一天就会明白,过来的三十五十匹一帮的马帮,那都是驮的茶叶瓷器或丝绸之贵重物品,这定是山西大财主的生意;过三十五十头的驴帮,都是驮的大盐锭,是陕西财主的生意;过来的前有人拽后有人推的小推车帮,那就是方城或叶县的盐商;过来一群挑担的挑帮,那就是賖店的盐老板,这三几十个挑夫前头,有一个手不提篮肩不挑担的人,老百姓称为“撒手客官”,便是这队挑夫的老板。坐在桥头叼着旱烟袋锅子的人们,并不只是在此看人烟观热闹,更是在此讨生活等生意:从汉口或随县挑盐至此,荷担行走已十数日,距目的的源潭码头还有二十里,挑夫们都已疲惫至极,有身体弱的已将近累趴下了,有的即使身体很棒,怎奈脚板底下已磨出大泡,钻心地疼,此时就需要找人替担一程,便从东家开的工钱中拿出几个铜钱,自已又觅请一个挑夫,民间管此叫“脚觅脚”,就是本来自已就是脚夫又觅请脚夫,而这大石桥上便成了脚觅脚的站点。到乾隆中叶,大石桥早已成为方圆十里八乡文化娱乐和民间交往的中心,不光男人们在此边等觅脚边吸烟聊天,就连小脚的小妮们也端着装有衣物和棒槌的瓦盆,来到桥边,在石板上洗搓着,有一棒槌无一棒槌地锤着,眯着眼寻视着那些等觅脚的勤劳的年轻后生,盘算着哪个是自已心中的如意郞君。这十几里以内,那村出点事,比如谁家的老母猪生出一只小象,谁家媳妇不孝敬婆母,谁家做了伤天害理的事被雷劈死了,谁家的谷子种得好一亩打了多少多少等等,都会通过这大石桥,一两天内就能让万人知晓。乾隆十六年,赚得堆金积银如山厚的山陕大商们,为了彰显自已雄厚的财力,更为方便他们享乐和更好地控制这条财路,在大石桥北二十里的源潭镇码头旁建起了极其雄伟的“山陕会馆”,会馆院中间竖起一面大旗,为了稳固也为了客商们在几十里外就能看见,那旗杆用数千斤好铁制成,立起后直插天底,打谷场大小的巨幅会旗在云宵间飘荡。自此,民间一直流传着这样一个顺口溜:唐河一个塔,离天一丈八;源潭一个铁旗杆,离天只有一陶杆。这陶杆,就是秫杆,也就是高梁的主干;因没良心沟一带称高梁为陶秫,这是有渊源的,相传当年陶渊明在此地为官,当时农人常因缺粮而饿死,为了减少或杜绝他治下农人饿死,就下令全境只种产粮量相对较高的秫秫,这种作物棵高穗大,主茎杆可长到一丈多高。在陶渊明强制性行政命令下,许多已种上谷子、麻、淑类等作的农户,都被地方官吏们铲除,然后种上秫秫,由于是陶渊明强令种植的,所以民间便称为陶秫。在铁旗杆上升起会旗的同时,山陕商团财伐们说是为感谢其经商沿路人民对他们的关爱,决定沿盐路每二十里搭一戏台唱三天大戏,这大石桥头便也被搭上了高高的戏台。这其间乾隆皇帝刚好在賖店一带寻查私访,道听途说有这样的盛事,反正也就只是两天的路程,决定到大石桥一观。乾隆一行数人到大石桥北头,老远看到大石桥南头高高的戏台上,浓墨重彩地戏子正演唱着《西厢记》,台下黑压压的万头攒动。乾隆一句“国正天心顺,官清民自安”刚出口,就又看见溜光的青石板桥面边有一人在伏栏痛哭,走近一看,哭者是一白胡子老头。乾隆好奇起来,说老丈呀你这么大年纪了哭啥哩,是子女不孝还是儿媳胡闹呀?老头擦了一把眼泪,看眼前是位穿锦衣戴锦帽,眉清目秀气宇轩昂的中年人,就知道是位知书达理的高贵人,便想请他评评理。老者说他的子女儿媳对他都是百依百顺,可谓事之极孝。乾隆不解地问那你还会有什么委屈事呀?老者又抽泣起来,说是今天他搬了个椅子来看戏,并不知他的爷爷也来看戏了,他的爹爹在戏台场里看到他在坐着看戏,他的爷爷在站着看戏,就把他从戏台场里拉到桥上,当场上了家法,把他打了十几鞋底子。说完又问乾隆,你说我冤枉不冤枉,我要是知道爷爷来了而不让座给他,那我该挨打,可是我根本不知道爷爷来了哇,我爹他就是不论青红皂白地打我。说着说着老者就又要哭,乾隆赶紧好言相劝,说老丈啊,你这么大年纪了还有爹爹给你动家法,你多幸褔呀,你应该高兴才对呀!老者想想也确实是,就止着了哭,微笑着向乾隆作揖致谢。乾隆问老丈你今年高寿呀?老者说我也不知道我多少岁了,反正康熙爷登基时我已记得事了。乾隆心里默算,皇爷登基时他已记事,那起码也得有已六七岁,皇爷在位六十年,父皇又在位十三年,自已也已即位十五年了,那么合计起来老丈已有九十多岁了。乾隆十分惊奇,请老丈去将其爷爷和爹爹都叫了过来,经询问,他的爹爹已一百一十岁,而他的爷爷已一百二十八岁高龄了。他爷爷还自豪地告诉乾隆,修这桥时,他已是远近闻名的好木匠了,这桥上的大石板,全是用他设计并制作的大型杠杆吊吊起来的,否则人工根本无法抬起,没有他的参与,这桥可能还无法建成的。看到这三位鹤发童颜的老者站在大石桥上,乾隆龙颜大悦,也诗性大发,让随从取出笔墨,先在桥头石栏上写下“寿星桥”三个大字,然后又在青石桥板上写下,“百岁玩童人称羡,长寿之法代代传;国泰民安天心顺,大清盛世万载磐。”由于当时无人知道皇帝会来此乡野之地,当然也就没人知道桥上的字是御笔亲书,只是有识字的人看了后连声称道,说这“瘦金体”的字写得已出神入化。不管写得有多好,桥面上的字,没几天就被马踏驴踩人踢得无了踪影,桥栏上的“寿星桥”三个大字,经过一年多的风刮雨淋日晒,也已无迹形。以至后来寿星桥之名便没能叫响,若早知是皇上赐的桥名,那一定会被地方官们铭刻下来,那寿星桥之名必定会比大石桥之名更叫得响亮,这桥可能会有另外一种命运了。时光到了1938年底,日本鬼子的铁蹄已在中华大地上践踏,战火已将五千年文明古国焚烧得满目疮痍。徐州保卫战中,中国军队虽在台儿庄取得了不菲的战绩,但国军的血肉之躯,到底还是没抵着鬼子的飞机坦克装甲车的钢铁洪流。鬼子攻陷徐州后继续西进,为了实现他们攻占大武汉战略目的,接着便发动了旨在清剿武汉外围国军的随枣战役。国军后勤供给一部设在源潭,每天夜里,就有成百上千的军民,车拉肩挑,从源潭经大石桥将弹药粮食运往随县前线,鬼子的炮弹将送军粮的牛车炸烂过,送军粮的民夫被鬼子穿插过来的骑兵屠杀过。在整个抗日战争期间,在这条盐路上,不知发生了多少可歌可泣悲壮动人的浴血故事,不过那不在本文所要记叙的范围。到了公元1970年夏天,魏家庄的一群学生娃们放了暑假,被生产队长分配了放小牛的任务。上工了!他们将十几头牛犊往没良心沟里一放,各自便自授起军衔来,因为头天晚上看了电影《南征北战》,争当高营长争得要打起来。授衔毕,战斗便打响了,这是一场大桥争夺战,国军的张军长李军长带着十来个兵守着大石桥桥头,共军的高营长张连长带着十几个兵冲锋攻打。肉机枪不停地响着,石头坷垃的子弹不停飞着,随着上气不接下气的喊杀声,共军将阵地推进到了桥中间,在桥中间对射一阵子后,敌对双方全都负了鼻青脸肿的伤,接着肉机枪全部哑火,便横七竖八、四仰八叉地躺倒在溜光的青石桥板上哼哼起来。忽然,轰隆隆朝着桥上过来一红色的大怪物,瞪着两只圆眼睛。小伙伴们赶紧站起身,看到那两只圆眼之间写有“东方红”三个字,到桥头停下后,从上面下来几个戴着草帽的大人,经小伙伴们七嘴八舌地询问,才知道这是大队新买回来的“东方红-75”链规拖拉机。几个大人拿钢丝绳拴好一块桥板,向前挥挥手,东方红拖拉机吼吼吼叫了几大声,前面直立的铁管子里冒出一股子黑烟,晃荡几下身子,然后拖起大石板蹭擦着路面向北走了。学生娃们惊得捂着耳朵的手、瞪大的眼、张大的嘴都久久不能归位。他们惊叹,惊叹这拖拉机怎么有这么大的气力;他们不解,不解这么好的桥为啥要破坏掉;然后他们痛苦,哀叹,想哭。原来,一个造反派头头夺了大队的权,自已当上了大队支书,新官上任三把火,现在极需展现他破四旧立四新的革命精神,和落实公社的兴修水利、学习大寨的伟大任务。他寻思着,这大石桥已几百年了,听传闻有一个皇帝老儿还上过此桥,这不是典型的四旧还能是什么?拆!刚好柳树桥大坝正在修退洪渠,桥板正好可以铺在渠的水口处,以防止大水对渠底的毁坏。这样即破了旧,又建了水利工程,一工两得,上级一定会表扬的。柳树桥大坝就在勿落潭的上边,距大石桥也就三里多路,拖拉机半天就能拖两三趟,一天就是五六趟,拖了一个月时间,桥板桥墩都被拖得净光,只剩岸边原来桥墩位置的大空洞,象是张开的大口,向老天大喊着冤枉;原来正桥下位置,无情地碧水还不紧不慢地流淌着。魏家庄祖祖代代引以为傲的大石桥,就这样消失了,她的辉煌和贡献,也尘封在历史的长河中了,只有现在仍毅立在源潭镇上的铁旗杆,似乎还在有意无意地向人们提示着大石桥曾经的繁华与热闹。数百年来车水马龙的盐路也已被毁得难觅其迹了。魏家庄的人们为了记忆中的大石桥永不消失,就将原桥西南角的二十亩田地命名为大石桥,这也就是他们能够表达怀念之情唯一可作的了。
魏金铁,南阳唐河古城人,法律工作者,现已退休,定居广东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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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编 | 赵华胜
总顾问 | 王学章 王书义 刘永科 郑长春
特约作者 | 晓辉 丽萍 尚钞 春雨 松克 春兰
特约美编 | 穆青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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