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幸逸,华东师范大学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博士研究生。在《作品》《文艺报》《长江文艺》《当代作家评论》《中国校园文学》等报刊发表小说、评论多篇。
沉沦与本真
——读《生活启蒙》
王幸逸
二、何以启蒙:本真的可能性
领会是此在对世内事物的体察,对周边各种事物、各种人与自身之间关联的把握,最重要的是,对此在本身的可能性的把握。这种领会,不是对事物的客观描述与抽象认知,难以被还原为大脑的某种生理活动,更与沉沦于众的猎奇视线大异其趣。这种领会,往往就在生活世界之中发生,和“沉沦”共处于同一片天地,却如一道闪电,击碎漫天密布的乌云。
借助于父亲丛长海的生命体验,丛牧之重新梳理自己生命的本真可能。丛长海暂时摆脱大地、自由翱翔于天际的梦想,在丛牧之那里一变而为“从日常沉沦状态挣脱出来”的隐喻,那些虚构段落里充斥着神秘而迷人的“领会”动作。不过,丛牧之显然没有跳伞和翼装飞翔的经验,丛长海的形象参考了前夫余作真、儿子熊仔的角色,更多还是掺杂着她的自我关照,因此当丛长海第一次真正置身高空,丛牧之并没有对这次完美的飞行详加描述,而是用富于诗意的笔触,描写丛长海落地后的安宁和自由。落地是一个返回本源、隐匿在地平线之后的领会动作,指向丛牧之努力抵达的状态:从高天降落,重新将脚踩在大地上。
丛牧之的虚构历程,起于父亲的死亡,死亡不但是丛牧之整部小说的直接起因,也是《生活启蒙》的隐秘起点。对于如何处理父亲的死亡,丛牧之颇费心思。这场高空坠落濒死体验的叙述,也成为整篇小说最为浓墨重彩的“领会”动作,自由的天空与坚实的大地,此刻同时绽将出来:
那是自由,那是抛开了重力的自由。他终于抵达了自己毕生的追求,像一只鸟,拥有了全部的天空。
大地在旋转中飞速逼来,那些山峦、森林、房屋,还有渺小到根本看不见的人,纷纷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变大,变具体,变坚硬,变真实。风声如乐曲,如他在几十年前跟齐齐格等人一起弹出的琴声——钟声响起归家的讯号,在他生命里,仿佛带点唏嘘——此刻,时间和空间完美地统一在一起,下降就是流逝,靠近就是体验,大地就是终点。
他竭力逃离的大地,最终成为归宿,但这里不含一丝讽刺意味,因为大地不再只是大地而已。毋宁说,对于返归自由本真的凌空者来说,大地既是“曾在”,也是“将来”。小说写到这里,已变得有些玄妙。或许蓦然直面死亡,正如直面旧千年的终结那样,逼迫出此在的本真状态,把自我从日常庸碌的沉沦中拯救出来。我们惊觉,人生的终极意义竟是我们自己赋予自己的,是靠我们自己的筹划,从我们自己特定的生活处境当中采集、制作的。在沉沦中,过去、现在和未来呈线性排列,人被封闭在这个目光短浅的“现在”当中,遗忘过去、坐待未来。与之相反,本真的时间性首先朝向“将来”而行,这“将来”是由人的筹划所召唤出的,是人所筹划和决断出的本真的有所为,由此,钟表所标注的冷冰冰的过去被转化为“曾在”,并与人的当下处境站在一起。
起于大地,归于大地,正如起于虚无又归于虚无,我们日日劳碌,浑然不觉生命划出了怎样的轨迹。直到生涯过半,隐隐在前方看见来路,在“将来”看见“曾在”。生命留下一个巨大而无言的圆圈,或许这道线条本身没有意义,但意义却在滔滔生活中被它圈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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