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意新力量 | 郭颖石:葬礼

文化   文化   2024-10-29 16:30   北京  






颖石,北京市海淀区语文高级教师,北京师范大学文学硕士,业余从事诗歌和小说的文学创作,长篇小说《玉振微凉》即将出版。








葬礼


郭颖石


《十月·长篇小说》2024年第5期




穿着寿衣的奶奶躺在破旧的堂屋里。她的头本来摆放得很正,可因为她身边的墙上还张贴着八仙过海的年画,我觉得她正微微侧脸,与八仙们说话。她生前最喜欢何仙姑,有时候竟然叫她大妹子。奶奶是不是正要告诉大妹子,自己已经死了,不能陪她聊天了?

不,这话,她应该提前说过了。几年前,十几年前,几十年前,她就对大妹子说过,她快要死了。那么,她这会儿会说些什么呢?会不会说,她的大孙子回来给她送终了?随后,我就听到了她的话,跟她生前的声音是一样的,苍老,疲惫,好像没有了性别,幽灵一般。我听见她说:“就是小石头呀。小时候,他没少给我惹祸。什么,你见过没有?瞧你说的。你怎么能忘呢?他小时候,站在椅背上,拿着粘知了的马尾巴,给你贴过胡子呢。我打他两巴掌,你就数落我。”四周很静,只有这声音在回荡。我第一次感到了悲伤。

一个更加苍老的声音打破了这寂静:“大鼓,俩大鼓!都架起来。给我使劲敲。”

这声音是从墙角发出来的。不仔细看,你根本看不出那里有个人。裹着被子靠在墙角的是我的爷爷。这话似乎用尽他的力气,他半天没有再说话。可我刚要回头,又听见他说:“你奶奶就死这一回,要死得敞敞亮亮,声震八方!”

有人进来磕头,烧纸钱,尚未起身就侧脸查看花圈上的挽联。其实不是看挽联,而是想知道谁送的。我从北京赶回来,先在县城停了一下,特意在一个花圈店待了两个小时。我和铁哥们儿小辉用店家提供的廉价毛笔及略有些发臭的墨水,写出了四个单位的挽词,有财政局、文旅局、卫生局,也有镇政府。这都是我和小辉临时想出来的点子。小辉是教育局的副局长,但他偏偏不让写上教育局。他本来还想写防疫站的。他说,你奶奶到防疫站打过狂犬疫苗,只有它和你奶奶有关系,还被你否决了。查看花圈的人说:“排场!真排场!”然后就背着手出去了。厢房里,一群老少爷们正在烟雾缭绕地打麻将。有人喊了一声“杠底开花”,声音太大了,把刚从这里出去的人吓得立定站住了。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有机会走到奶奶身旁,掀起那块神圣的白布,看看她老人家的脸,奶奶的脸蜡黄而慈祥,皱纹奇怪地少了许多。我想伸手去摸,但终于没有摸。奇怪的是,我突然闻到了一种香气,一种几十年来萦绕在我们家的油香之气,一种贯穿了奶奶后半生的油香之气。它仿佛是从她的身体上散发出来的。她是要把这香气带入阴间吗?到了阴间,她还会日日夜夜磨香油吗?

“打鼓的人,请了吗?”爷爷又问。

“这,你得问我爸。”

“我就问你。你去请。”

“我都不认识,怎么请?”

“去了,先给人家磕三个响头。老张家的倒插门女婿王秃子敲得最好。王秃子的鼓皮是野牛皮做的,最响。水头村的范将军也打得好,敲军鼓的嘛。他们是死对头,把他们都请来。让他们对着敲。”这应该是这么多年来,爷爷给我说的最长的话了。“还有,你——”

“还有什么?”

“他们来了,你要使劲哭,叫你奶奶知道,她没白疼你。”

打麻将输个精光的一个本家过来了,说:“老叔,你搞错了。红事敲鼓,白事唢呐。”

接着我就听到爷爷发出一声哀号:“娘啊——,老妖婆真的死了?我打光棍了。”

我后来才知道,自从奶奶死了,爷爷就是一阵清醒,一阵糊涂。哭完之后,他又开始发布命令,除了请敲鼓的,还要请吹唢呐的。这还不算完,还要请和尚作法。他完全忘了,我是国家工作人员,红白喜事大操大办是要出事的。街坊邻居表面上夸你孝顺,可是背后一个电话、一条微信,一则抖音,你就完了。

我跪在地上,向爷爷说明了这一点。

爷爷说:“怕连累?从哪里来的,就滚回到哪里去。”



按老礼儿,作为长孙,我应该穿着孝服、打着招魂幡儿又哭又嚎,流着长鼻涕,走街串巷。这事我见多了,我也曾像邻居一样,站在街边,对着那些孝子贤孙们指指点点,评头论足。有人说,单听哭声,就能听出谁是媳妇谁是儿女,因为女儿的哭声肯定是最响亮的。是吗?我觉得不对。我在北京多次出席葬礼,亲眼看到那些对老人孝顺的人,在老人死后就像被击倒了,哭都哭不出来。有一个同事,不仅哭不出来,连话都不会说了,几天之后竟然跳楼了。

可在我的老家,谁哭不出来,谁就是大逆不道。

“哭都不会哭?”父亲问我。

“那么多人,我真的哭不出来。”

“那你赶紧滚吧,别在家丢人现眼了。”

“鲁迅说,长歌当哭,当在痛定思痛之后。”

“还想唱歌?哪里来的孽种?”

我出去转了一圈,给那些到山上挖了墓穴的人散烟。他们都是我的同族。族中辈分最高的人,平时说话可能不管用,此时却是最有话语权的人。他们当中有一个人,是我的中学同学,已经多年不见了。他在山西打工,挖煤,开山,修坝,前些年被石头砸了一家伙,命捡回来了,腿被砸断了。他中学毕业就娶了老婆,现在已经当爷爷了。这个年轻的爷爷,这天就负责发号施令。他一瘸一拐地走到我跟前,说:“老弟,敲鼓的人,我打电话,替你请了。吹唢呐的人,我也托人在请。”

“谢谢了,老哥。”我递给他一包烟。

他接过烟,看了一眼,快速装进了兜。我赶紧又递他一根烟。

“这个,老弟,我看出来了,你这个,啊——”

旁边刚好有人听见了这话,开玩笑地对我说:“平时不论辈分,这会儿得论清楚。你得叫他瘸爷。”

瘸爷的表情是一半受用一半推辞。

只听他对那人说:“要这么说,你得叫他叔,叫我老爷。”

等那人走开了,瘸爷说:“人手都够了,都安排好了。放心。你回来,我都会安排好的。”

“太谢谢你了。”

“实在忙,也可以不回来。弟妹这次没回来啊?”

“她快生了。”

“城里人,要孩子晚。我都当爷了。”

“你跟郑小辉交情不一般啊。好家伙,那三个响头磕的,咚咚响。我赶紧递给他一支烟。”

“他是我大学同学,毕业分回了老家。”

“老家这一套,传了千年了吧,起码一千年了。县志上说,宋朝就有这村子了。按说,老规矩不能改,但也不是一点不能改。比如说,照顾活人要紧,还是照顾死人要紧。要我说,当然是活人要紧。你说呢?”说这话时,他朝我眨了眨眼。

我渐渐听出了门道。

“你是说?”

“弟妹肚子里的孩子,是谁?是我老嫂子的曾孙啊。我老嫂子在世,要知道孙媳妇快生了,不知道高兴成什么样子呢。”

“你是说?”

“弟妹要是给你打个电话,说预产期提前了,你看你怎么办?”

我是不是得感谢自己脑子转得快?因为我立即跺着脚,说道:“瘸爷,你还真别说,刚才还真来个电话。不是媳妇打来的,是医院打来的。”

“那还愣什么。哥儿们,这边有你瘸爷呢。咱俩加个微信。有什么事,我通知你。”

当天下午我就打车到了县城。小辉见到我,很是吃惊,问我丧事办完了?我说了谎,说丧事办得太阔气,被人告了,上面查下来了,家人让我赶紧走,就说不知道。

“那花圈?”

“上面的挽联,早就撕掉了。”

“咱们喝酒压惊?对了,有个自称瘸爷的人,不知道从哪里知道我的手机,打来电话,问你到了没有,还让我好好照顾你。”

“他是我的中学同学。”

我在小辉家里洗了个热水澡。我没有泡澡的习惯,但那天我泡了一个多小时,泡得都睡着了。我是被水声惊醒的,因为后来小辉也进来洗澡了。他洗得很认真,洗完还往胳肢窝里喷香水。他要我快点从浴缸里出来,因为一会儿有人要来。我猜对了,果然是女人。小辉离婚之后,单身多年,有个女人并不奇怪,我也就没有追问。但他却突然对我说:“你不想知道是谁吗?”

“谁?难道是明星?你都搞上明星了?”

“我倒想搞。可只有你们北京人才能搞上明星。”

“那就是熟人?”

“小艾啊。”

“小艾?这么说——”

“这么说,以后我得叫你姐夫。不过,她好像没有跟我结婚的意思。我呢,有时候有,有时候没有。”

小艾是我妻子的堂妹,比我妻子小十来岁。我与妻子谈恋爱的时候,小艾作为跟屁虫,经常跟在妻子的身后。后来,我与妻子去了北京,小艾还留在县城。她七八年前结婚的时候,我和妻子曾送过她一个大红包。她和丈夫来北京的时候,我曾请他们夫妇吃过饭。挺好的一个小伙子,对小艾百依百顺。有一个细节我记得很清楚,小艾喜欢吃虾,他就把每只虾剥好,将细细的虾肠挑出,蘸上醋汁,再放到小艾的盘子里。小艾也喜欢吃螃蟹,尤其是吃蟹腿里面的肉,他拿出包来,从里面翻出一根银针,先用热水消毒,然后对准蟹腿轻轻一捅,那肉就直接掉进了醋碟。

“小艾也离了?”

“应该——好像——大概——嗐,我也说不准。”

“她知道我在这儿吗?”

“我说你来了,请她来陪你。”

一会儿,小艾来了。她已经知道了我爷爷去世的消息,应该是小辉告诉他的。她以为我刚从北京回来,在这里住一夜,就要回老家奔丧,所以她一见到我,就执意要塞给我一个信封,里面装着一千元钱。她文绉绉地说,那是赙仪。我说了假话,说丧事已经办完了,我在这里停一下,马上就要回京了。“总之,这赙仪用不上了。”

“哦,这么回事啊。”她看着小辉,似乎要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所以,你还是收起来吧。”

“那你应该在这里多住两天。”

“不了,明天就走。你姐姐怀孕了,身边离不开人。”

“那这钱,我就送给宝宝吧。”这话听上去,怎么有点别扭?她似乎也觉得别扭,吐了一下舌头,说,“没别的意思,你别在意吧。”

“晚上请咱哥吃饭,就用这钱。”小辉说。

小艾显然听出了话外之音,立即说道:“别套近乎。他是我哥,什么时候成了你哥了?”

我说要去买包烟,就下楼了。在电梯里,接到了小辉的短信,说,这个小区环境挺好的,南边有个湖,湖里有野鸭,你不妨去看看。我当然知道他的意思。我在下面磨蹭了一个钟头。再上楼的时候,小艾和小辉分别坐在两张沙发上,喝着茶,在看电视。

小艾显然刚洗过澡,头发还没有干透。

我装作什么也不知道,问小艾:“妹夫可好?”

小艾说:“他也问你好。本来他也要来看你的,可他回老家了。”

小辉问道:“你家那口子,据说生意好得很?”然后对我说,“你知道吧,你妹夫做的生意,那真是蝎子拉屎,毒(独)一份。好得很啊。”

我记得小艾的丈夫在民政局工作,难道辞职了?

我问:“什么生意啊?”

小艾说:“别听他的。”

小辉说:“你妹夫的生意,谁都用得上。承包的是民政局的生意,卖骨灰盒的。”

小艾说:“你真是话多。该掌嘴。”

然后我听小艾说,这次丈夫回家,倒不是为了生意上的事,而是他的伯父死了。不过,他推说公司有事,在家露个脸,就走了。不过没有回家,而是去峨眉山旅游了。他在峨眉山认养了一只猴子,每年都要去看它,给它送点香蕉。去年有一次,他竟然把猴身上的虱子带回来了。

小辉做着鬼脸,说:“他跟那只猴子——那不会是一只母猴吧?”

小艾将茶杯里的水泼向了小辉。小辉躲开了,茶水就泼到了电视遥控器上。小艾和小辉同时去抽纸巾,要去擦那遥控器。我瞥见他们的手指碰在一起。小辉似乎担心我看不到这一点。还朝我眨了眨眼。我看到的可不仅是这一点,因为我低头的时候,看见小艾的光脚踩在小辉的脚上。

这天,我们都喝多了。

小辉提出送小艾回家,我则提出要去高铁站旁边的宾馆,早上好赶回北京。这话,我当然是说给小艾听的。因为小辉已经偷偷把家里的钥匙给我了。小辉是第二天下午回来的。他回到家就问我,是否看到了视频。

“什么视频?”

“你奶奶葬礼的视频啊。”

“谁拍的?谁发给你的?”

“有个自称瘸爷的人,说是你的同学,要加我的微信,我就加了他。就是他拍的视频。”

那些视频断断续续的。因为拍摄的人是个瘸子,所以视频也有些上下晃荡。有出殡的视频,也有在火葬场的视频,还有装骨灰的视频,还有把骨灰盒装入棺材的视频,最后是棺材落入墓穴的视频。我和小辉弄虚作假搞出的挂着挽联的花圈,则在每一段视频中出现了。每段视频都有伴奏。不用问,那是鼓声和唢呐声,声音很大,压过了所有的哭声。

小辉说:“你不是说撕掉了吗?”

我说:“确实扯下来了。谁能想到,他们又挂上去了。”

小辉说:“这不是没事嘛。我看不要紧。你说,不会有事吧?”

我想起瘸爷曾向我问起过小辉,突然觉得,事情好像并不像我们想得那么简单。瘸爷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求我和小辉?

瘸爷也把视频发到了我的手机上。我正要看第二遍,收到了瘸爷的微信。

“兄弟,我老嫂子的事,我给你风风光光地办完了。”

“谢兄弟。”

“有件事,我还得向你汇报。我知道你还在县城。我是不是赶过去见你一面。”



在高铁站附近的宾馆里,我与瘸爷见了一面。

他问:“郑小辉没跟你在一起?”

我这才想起来,问他怎么会有小辉的微信。瘸爷说:“现在打听到一个人的微信,比跟媳妇睡一觉都容易。”

然后,他向我讲了奶奶的丧事如何风光,共收了多少丧礼。

“还有五万四千块钱,汇总到了我这里。我还没顾上交给你父亲呢。你父亲,大孝子嘛。哭晕了两次,每次都是我亲自掐的人中。”

我吓坏了:“是吗?”

他哈哈大笑起来,说:“不要紧的,咱们老本家,上百口人当中,我掐人中的手艺是最好的。他昏过去一百次,我也能掐醒。掐过之后,还不留印。”

我看懂了他的笑,听懂了他的话。

我请他吃了一顿烤鸭,又将一只整鸭打了包,让他带给孩子们吃。当然,又从柜台取了两条中华烟。他把鸭子装入黑皮包,烟却没有装。他说:“请你把烟,转送给郑小辉。”

我终于听出来了,他找郑小辉有事。

我不愿意绕圈子了,直接问他,是不是有事要找郑小辉?

他却不谈了。他定定地看着窗外,竟然哭了,说:“老嫂子这辈子,不容易啊。”

他与我本是同龄人,这会儿却以长辈的口气,以过来人的口气,向我这个晚辈讲起了奶奶的一生,仿佛他是事件的参与者,而且在漫长的岁月里还是我家油坊的长工、掌柜,甚至是其中的一滴酒,也是弥漫在我家的油香。

他说,老嫂子年轻的时候是十里八乡的美女,个子虽矮,但有地主家庭出身的加持,使得她对少爷,也就是他老哥身份超有吸引力。老嫂子嫁过来的时候,陪送了三大马车的嫁妆。日本人来到村子之前,老哥对老嫂好得不得了。可是,有一天,日本人把老嫂子和村里的妇女都带走了。再放出来的时候,有的妇女就跳井了,有的妇女则是上吊了。老嫂子也上吊了,但没有死成,因为草绳自己断了。

这些尘封的秘密,多年来已经不再有人提起。此时,瘸爷一边嚼着烤鸭一边讲着,我看着他嘴角的油花,看着卷饼上的甜面酱,看着从卷饼中呲出来葱白,突然觉得反胃。

瘸爷说:“我敢说,我的老哥老嫂,再没有在一起睡过觉。”

我说:“吃鸭子。”

瘸爷说:“不过,你可能不知道,老哥艳福不浅。那些年,村里的小媳妇,谁没吃过我老哥的香油。”

瘸爷接着又提到了他的老叔,也就是我的曾祖父。他说,老嫂被抓走的那天,待在油坊的是老叔。老哥虽然嘴上没说,心里却在埋怨老叔没把老嫂看好,让日本人抓走了。老哥从此不再搭理老叔。老叔一直是自己单过,做饭,洗衣,种地,都是自己弄。

他说:“最后,老叔干不动了,躺在床上的时候,是大侄儿,也就是你父亲,给他端屎端尿。”

他说的这些,我已经有记忆了。我记得爷爷和奶奶,从未到过曾祖父独住的小院。

“不过,老叔死的时候,老哥和老嫂给老叔办的丧事,那才叫阔气。别人家丧事只办三天,你家是过了头七才下葬的。连放了三天电影,唱了三天戏。你还记得吧,有一首歌,叫《妹妹找哥泪花流》,我就是那时候学会唱的。现在,还是我的手机铃声。

“老嫂子哭得好,昏死了几次。每次都得掐人中。

“老哥哭得也好,哭得在地上爬不起来。人中肯定也是掐过的。

“我侄儿,也就是你父亲,哭得差点咽气。

“好啊!多好!真他妈好!老礼儿,都走到了,走得比谁家都好。谁不说好,那是睁着眼说瞎话。”

这时候,他的手机响了起来。铃声果然是《妹妹找哥泪花流》。

他看了一眼手机,说:“郑局发来的。”

话题终于回到了郑局。他说:“郑局在山西的一家煤矿入了股,你知道吧?他可是有钱人。”

这事,我还真不知道。我只知道小辉是教育局的副局长。

他说:“当然,是别人代持。代持人是谁,你知道吗?”

我怎么会知道呢?我不想听。最好别让我知道。我真的不想知道。

他说:“外面有人说,郑小辉和你的小姨子,关系挺好的?我不相信,可是有人偏要这么说。只要有人这么说,我就说,不可能。郑局长为人正派,我兄弟的小姨子,也是正派人。不是轻易乱搞的人。”

我赶紧替那对野鸳鸯辟谣:“不可能。郑小辉与我妹夫是朋友——”

瘸爷说:“我当然知道,股份代持人,就是你这个妹夫,后来又转给了你这个妹妹。”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瘸爷吃完最后一个卷饼,又把盘子剩下的几根黄瓜丝捏起来吃了。然后,他像挠痒似的,把手伸进裤腿挠着。他的裤腿上竟然有个拉链,拉链开了,露出一个白花花的东西。随后,他开始拧那个东西,那东西竟被他拧了下来!原来是个假肢。假肢的顶端,有个像膝盖模型的东西,乍一看像个剔了肉的羊头,也像人的头骨。他把那东西放到了桌子上。一个女服务员尖叫起来,把盘子扔了。随后有更多的人尖叫起来。

瘸爷用筷子敲着假肢,说:“矿上还差我五万四千块医疗费。这一星期,我急着用钱。让他给矿上打上招呼。我的账号,已发到你手机上了。你转给他。”

他把假肢拎在手上,上下颠了个个儿,身体后仰,又把它拧了上去。拉链又拉上了。然后,拎着装了鸭子的皮包,说了声“拜拜”。我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跑过去替他开门。到了门外,他很有节奏地下了台阶,说:“晚上,你父亲还要老本家喝酒呢,我得出面。辈分高,不得不出面啊。兄弟,你看,什么都得我张罗。”

“你走好。”我说得很客气,但我恨不得上去一脚,把他的另一条腿踢断。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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