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暴诈」是魔宙出品的半虚构故事栏目
由姜湖讲述发生在1999-2016年的中国诈骗故事
大多基于真实新闻而进行虚构的自传式写作
从而达到长见识和警示的目的
大家好,我是姜湖。
大家在酒吧都玩过什么小游戏?
别说,还挺长见识的
我第一次去酒吧,还是2015年,刚认识张晴也就是我后来的媳妇的时候。
当时是半夜两点,她带我去了三里屯附近的一家酒吧。
虽然啥游戏都没玩。但我整个人都是晕乎乎的。
再然后,我就去了她推荐的房产公司上班,也导致我第一次进了看守所。
虽然她骗了我。但我很多时候都很想她。
今天这个故事,就是指挥她来骗我的人,留下的最后一份记录。
我感觉,自己距离身边这些扑朔迷离事件的真相,似乎又近了一步。
大暴诈·第二季
法则二十七:釜底抽薪
案例:北京投资案
时间:2015年冬
楔子
古色古香的中式大厅里,一扇镂空的檀木花雕屏风隔开了喧嚣。
一位身着紫色旗袍的女子手持一只古朴的紫砂罐,给众人展示了一圈,罐身用鎏金字体写着“九龙窠母树大红袍”八个大字。
“各位嘉宾,这就是传说中的九龙窠母树大红袍,一年产量不过八两,曾被当做国礼赠送给美国前总统尼克松。这款茶叶以浓郁的岩韵和如兰似桂的香气闻名于世,无论送礼还是自饮都是绝佳的选择。我手中这罐共有80克,现在开始竞拍,每克茶叶五万元起拍——”
树龄逾350年,年产量不过八两。1972年尼克松访华时,主席送了他整整四两
话音刚落,大厅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叫价声:
“六万!”
“八万!”
“十万!”
……
几个呼吸间,这罐茶叶的身价已经水涨船高。我微微一笑,举起了手里的牌子:“二十万。”
话音落下,大厅里鸦雀无声。
“二十万元一次,二十万元两次,二十万元三次——恭喜来自‘骏马茶叶’的刘志先生,拍得了九龙窠母树大红袍。”
一锤定音,无数的人扭头朝我看来。我点头微笑,算是打招呼。
身后冷不丁响起一个声音,干扁扁的,像鸭子叫:“兜里有几个钢镚就晃得叮当响,你们这种外地来的暴发户,平时不都是去后海喝猫尿吗?花几百万拍大红袍喝得习惯吗你。”
我顺着声音看过去,一头熟悉的黄毛耸立在后排,还是那副“天底下老子最大”的表情。
我对他点头一笑:“不是几百万,是一千六百万。还有,大红袍配猫尿,正好配我这个乡巴佬。”
1
我以前是不爱喝茶的,觉得这玩意儿跟嚼干草根没什么区别。但现在,为了混进这个圈子,却不得不喝。
北京的有钱人太多了,什么香车豪宅那都不够看,这人一旦啥都不缺,就喜欢搞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越罕见越好。
有什么玩意儿,能让人一眼就看出身份,还不像个在身上狂贴logo的傻帽?
——茶叶。
为此,我开了一家专门卖茶叶的公司——骏马茶叶,花了不老少钱钻研茶叶,总算打入二环胡同和四合院的那些个私人会所供货,在圈里混了个眼熟。
今天,我创下了这里的拍卖记录:以一千六百万的价格拍下了80克的九龙窠母树大红袍,然后转手就将这罐茶叶交给了拍卖会的主持人——黄昱霖。
黄昱霖长得不算顶漂亮,但胜在气质特殊——一袭紫色的旗袍,长发用一根簪子挽在脑后,再配上顶级茶叶散发出的清香,别提多有韵味了。她很年轻,才二十八岁,却已经在这个茶叶圈子混得如鱼得水了。所以,但凡哪个会所要举行拍卖或斗茶,都会请她来主持。
然而,对于黄昱霖来说,主持只是她工作中最不值一提的小事,她还有另一项更重要的工作。
我将茶叶递给黄昱霖后说:“劳烦黄小姐帮我把这罐茶叶送给宋三爷。”
黄昱霖低头看了一眼装在沉香木盒里的茶叶,确认了一下:“是‘谭雅轩’的宋三爷?”
“对。”我点头,“黄小姐放心,我会按照业内百分之二十的规矩给你抽佣。”
这就是黄昱霖的主业,卖茶,或者说——掮客。
能喝得起数万甚至数十万一克茶叶的人,非富即贵。黄昱霖在圈子里混久了,也就有了这一手的人脉。她经常会打着“卖茶”的幌子出入各种有钱人的家庭,帮人牵线搭桥,然后抽取一定比例的佣金。
“可以。”黄昱霖对我微微一笑:“祝刘老板心想事成。”
我看了一眼沉香木盒上复杂的花纹:“希望宋三爷愿意收下我这个暴发户送的东西。”
是的,我要送茶的这位宋三爷,正是在拍卖会上嘲笑我只配去后海喝猫尿的那个黄毛——“谭雅轩”的公子,宋子东。
我搜了下,沉香木描金刻花纹盒是这样式的, 齁贵
这块敲门砖还是有点用的。
没几天,我在公司门口见到了宋子东。他开着一辆红色的保时捷,副驾驶上坐着个长头发的美女。
“喂,姓刘的,你以为这个破玩意儿就能打动我家老头子?做梦呢!我告诉你,我家的生意都得听我的,老子就是看不惯你个傻帽,赶紧把这些臭玩意儿拿回去!”宋子东说着从脚底下掏出一个盒子,正是装大红袍的沉香木盒。
副驾驶上的美女好奇地接过盒子,把玩起来,细长的美甲在盒身上划出一道细细的痕。
宋子东说:“你知道这玩意儿多少钱吗?”
美女问:“多少钱?”
“一千六百万,就这个破茶叶。”
美女一惊,险些没拿稳,我连忙伸手接住。
“宋三爷。”我对宋子东说,“听说您也是爱茶的人,要不进去坐坐,我给您泡杯茶,坐下来慢慢聊。”
宋子东嗤地笑了一声,又摆出那副又拽又吊的表情:“爱茶的不是我,是我家老头子。不过你也不用瞎使劲儿了,我们谭雅轩有合作了几十年的上下供应商,不是你这个外来土老帽能随便挤进来的。”
谭雅轩,全称是“北京谭雅轩家具家居公司”,一家专门做进口和高档家具的公司,在北京小有名气。
我微微一笑:“听说谭雅轩已经有三十五年的历史了,早在宋三爷出生前就做起来了,是令尊一手打造的吧。”
“没想到你这个土鳖还有点见识。”提到这个宋子东的表情有些骄傲,“从我爷爷开始,我家就做家具了。后来我爸继承了我爷的手艺,一点点把这个铺面做大做强,最后成了北京城里首屈一指的高档家具品牌。”
“听说当年想要在宋老爷子这里定做一套‘三大件’,至少得提前半年预定。还是宋三爷好命啊,祖上荫庇,一生富足。”我突然压低声音:“可是,这‘谭雅轩’毕竟是宋老爷子一手打造的,难道宋三爷这辈子就只活在祖辈的荫庇下?不想做出一点自己的事业?”
“还是说,宋三爷已经满足了——哪怕现在‘谭雅轩’已经陷入增长停滞,也只想当个每天吃喝玩乐,帮不上一点家里的小开?”
宋子东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我掂了掂手里的茶叶,说:“我等着和宋三爷喝茶。”
猝不及防地,宋子东一脚油门踩到了底,马达声轰鸣,美女被吓得尖叫,红色保时捷在街道上杀出一道鲜红的残影。
我回到办公室,找出茶杯,开始烧水煮茶。
我知道,客人一会儿就会回来。
2
第二泡的时候,宋子东回来了,只是这次只有他一个人。他的头发乱糟糟的,像个扫帚似的竖在脑后,鼻尖也红红的,显然刚才狠狠地飙过车。
他大步闯进我的办公室,大声嚷道:“说吧,你想怎么合作?”
我微微一笑,将茶杯推到他的面前:“不着急。刚泡好的大红袍,尝尝。”
宋子东抓起茶杯一饮而尽,“砰”的一声扔到茶几上:“妈的,你少给我卖关子了,老子的耐心有限。”
我继续倒茶:“味道怎么样?”
“我问你到底怎么合作!”
我无视宋子东越来越烦躁的表情,将倒好的另一杯茶递给他:“把这杯茶喝了我们就聊正事。”
宋子东又是一顿牛饮,将茶杯狠狠摔回茶几上。
“宋三爷,您觉得这两杯茶,哪个味道更好?”
宋子东的眉头几乎能夹死苍蝇了:“刘志,你耍我是吧?”他“腾”地一下站起身,大步往外走:“浪费老子时间。”
就在他即将走出办公室的时候,我突然说:“第一杯两百一斤,第二杯二十万一克,你喝出什么区别了吗?”
宋子东的身体一滞。
我继续说:“如果我把两百一斤的茶叶装在二十万一克的大红袍罐子里,你猜有多少人能辨出真伪?家具,也是同样的套路。”
宋子东老老实实地坐了回来,原本拧紧的眉头微微松了松,问:“所以呢?”
我掏出手机,翻出不久前我在皖南山区承包的樟木林照片,说:“这是我在安徽承包的樟木林,都是上好的木材,树龄都在五十年以上,密度高、质量好。你知道一棵五十年树龄的樟木卖给工厂多少钱吗?两千块,只要两千块。但是,加工后,一套制作精良的樟木家具,可以在市场上卖到数十万甚至上百万不等!”
听完我滔滔不绝的讲述,宋子东的表情更加不耐烦了:“你说的这些我比你更清楚,我十岁就跟着我爸跑原木场了。你拿原木跟精品家居比,你咋不拿煤炭跟钻石比呢?”
我被噎了一下,没想到宋子东并不是我想象中那种不学无术的富二代。
我顿了顿,又说:“我说这些就是想告诉您,我的确有合作的价值。宋三爷,从原木到高档家具,其中有数十道工序,每一道工序都极其复杂,我这个外行人很难跑通。但是,你不一样,你们‘谭雅轩’在家具市场耕耘数十年,已经十分成熟了。既然如此,为什么我们不进行合作呢?”
宋子东冷笑:“刘志,你把我当傻逼吗?我跟你合作,抢我自家的生意?”
我摇头:“不一样,你们‘谭雅轩’定位的是高档家具市场,但是我盯准的却是你们看不上的中低端市场。不知宋三爷有没有注意到,现在很多年轻人喜欢把房子装修得传统又复古,这波‘新中式热’无疑是片蓝海。而樟木,是最适合做传统中式家具的。”
其实刘志的洞察力还是挺敏锐的,如果活到了现在,搞不好能在各个赛道都挣到“新中式消费”的钱
那天下午,我跟宋子东聊了三个多小时,掰开揉碎解释定位目标不一样,不会对“谭雅轩”形成威胁,反而如果探索成功了,“谭雅轩”可以多一个子品牌,不光占领了高端市场,还开拓了中低端市场。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是你宋子东的功劳,不是躺在父辈的功劳簿上吃老本。
为了展示我的诚意,我表示自己愿意四六分,让宋子东占大头。他只需要提供产业链,我来提供原材料。而且,公司一旦做大,他拥有绝对的话语权。宋子东一脸凝重地说他回去想想。
一周后,宋子东开着那辆红色保时捷再次出现在门口,这一次他的身旁坐了个戴眼镜的知性美女。
宋子东拿出一份合同,拍在我的面前,我二话没说拿笔就签。
他愣了一下:“你不仔细看一下内容?”
我合上笔,将合同递了回去:“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相信宋三爷的人品。”
“行啊,没想到你这个安徽来的土包子还挺上道的。”
我笑着点头:“我要真想在北京把这个生意做下去,还得仰仗宋三爷赏饭吃。”
宋子东对我竖起了大拇指:“哎哟,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得劲儿,心里有逼数。”
“宋三爷要是赏脸,带着你女朋友一起去吃个饭,庆祝一下,怎么样?”我朝外望了望,那个眼镜美女正在欣赏画廊里的画作,“咦,外面那个美女,好像不是上次那一个。”
宋子东满脸嫌恶:“哦,你是说上回那个娘们啊?那就是个傻逼。我就是跟她打了一炮而已,她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居然想管我出去玩。真是太蠢了,一张嘴就是满口的方言味儿,一个臭外地的到北京要饭,竟然还真想做我女朋友?”
3
合同签订后,“北京维萨琪现代家居公司”正式成立了。
宋子东比我想象中更靠谱。第一批樟木家具成形后,宋子东直接分散到北京各大家具市场,将“维萨琪”作为“谭雅轩”的子品牌,以年轻中产为客户群体,不遗余力地打广告做推销,居然取得了还不错的效果。
首批家具很快一扫而光,我和宋子东四六分成,他在我这赚到第一桶金后,他家里人特意约我见了一面。
那罐一千六百万的大红袍,终于送到了该送的人手里。
宋老爷子收下后,表情很淡,只是微微抬起眼皮,对我说:“刘志,我听说过你。才来北京不久,就开了那么多公司,从布局上来看,你是个有本事的人。如果你真想好好做家具生意,那最好,我谭雅轩的生产线和销售线都可以给你和小东用。但要是你有别的花花心思,我老宋在北京混了二十几年,也有点人脉和手段。”
我站起身来,对宋老爷子鞠了一躬:“宋老爷子您说笑了,我投入这么大的人力物力来干这件事,当然是为了赚钱。”
话虽这么说,但我很快发现,宋老爷子对我进行了一番摸查。好在我早就在安徽有了一套新的身份——中专毕业,97年下海,事业小有成就,没什么敏感信息。
有了宋老爷子的这番“审查”后,宋子东算是对我彻底放心了,把我当成小弟,吃喝玩乐也常常带着我。
我也不推辞,跟着他去了不少的酒吧和夜店,每次都是哗啦啦来一群人,各个都光鲜亮丽,平均一个男生身旁跟着一到两个美女。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群跟宋子东玩在一起的男男女女,自然也非富即贵,都是北京本地的富二代小开。而我,不过是沾了宋子东的光,有幸能当买单小弟。
这天夜里,紫水晶夜总会的包厢,密密麻麻坐了二十来个,众人喝酒摇骰子,玩得不亦乐乎。
一个喝大了的年轻男生,指着我问宋子东:“宋子东,你这个小弟是什么来头啊,怎么你走哪儿就跟哪儿。”
宋子东喝得也有些晕乎了,抬头瞥了我一眼,大着舌头说:“他啊,一个安徽来的土老帽,非要跟着我做家具生意。我看他可怜,就带他玩玩咯,也是赏他一口饭吃嘛。”
另一个男生哈哈大笑:“宋子东,当我们不识货啊?这是骏马茶叶的老板,前阵子刚拍了一千六百万的大红袍,你还带着他做生意?我看是他带你做生意还差不多。”
宋子东的脸“唰”一下黑了,突然抓起桌上的玻璃杯猛地砸向我:“滚!”
我躲开了杯子,玻璃杯砸在墙上,四分五裂。
“宋三爷……”
“听不懂人话吗?还不滚!”
我环视了一圈包厢,二十多个年轻的男女正歪着头打量我,嬉笑或怜悯的视线落在我的身上,却无一人说话。
我站起来,对他们微微一点头:“那我先出去了。”
我并没有走远,而是到一楼大厅里开了个卡座,要了一瓶威士忌,慢吞吞地喝着。我知道,要不了多久,宋子东就会打电话让我回去。
任何一个圈子都有排序,宋子东所在的富二代圈子自然也一样。对外,他是身家过十亿的高档家具小开,但在这儿,他家只能垫底。就像受欺负的孩子就会格外在意并炫耀自己的能力,他把这份压力转移到了我的身上。
他会故意当着众人的面羞辱我,让我像狗一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仿佛这样,他就不再是圈内最被人看不起的那个。
果然,一杯酒还没喝到底,宋子东的电话就打来了。
我特意走到卫生间接通,那头闹哄哄的,夹杂着男男女女的嬉笑声:“宋子东你好没品,玩人啊!”
“一会儿叫人滚一会儿又叫人回来的……”
几秒种后,宋子东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刘志,你现在赶紧给我回来。”
我顿了一会儿,做出一个为难的声音:“可我现在已经到家了……”
“我给你十五分钟,要是没回来我让你好看。”宋子东说完就挂了。
我特意等了十四分钟,直到最后一分钟才敲开了包厢的门。
在我推开门的一瞬间,包厢里传来喝彩:“我赢了!”
一个稍胖的男生激动地大叫:“你们输了的人愿赌服输!小郑,说好的你家的私人飞机借我开一个星期啊。”他姓杜,叫杜鸣,家里搞房地产的。
我心里明白了个大概。这帮人是用我开了个局,赌我会不会回来,会在第几分钟回来。
杜鸣赢得了赌注,乐呵呵地对人群说:“都别赖账啊,我一个个都记着的。”
有个男生看起来很懊恼,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姓刘的你能不能有点骨气,你是狗啊,让你来就来,让你滚就滚?害老子输了一块劳力士。”
我假装没听到。
作为这场游戏的发起者,宋子东看起来颇有面子。他懒洋洋地岔开大腿,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慢条斯理地对杜鸣说:“杜哥,你这靠我才赢了这么多,也不分我点?”
杜鸣正喜滋滋地去摘劳力士,头也不抬地说:“行啊,小周爷把他的布加迪输给我半个月,到时候借你开,正好把你那个破保时捷换一下,骚死了,跟个红裤衩子似的。”
宋子东的脸僵了一下,嘴硬:“红色保时捷怎么了,我就乐意开这个,还不稀罕别的呢。”
身后响起了一个低沉的声音:“怎么,看不上我的车?”
一个百万级,一个千万级,宋子东确实是在嘴硬
所有的视线都看了过去,昏暗的灯光下,一个高大的男人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中央,他的身旁还坐着一个婀娜的女人,正是黄昱霖。男人把手搭在黄昱霖的肩头,指间燃烧着一根雪茄,正是刚刚赌输布加迪的小周爷。
小周爷是这个圈子里绝对的核心人物。
而且这人很神秘,很多人连他的真实姓名都不清楚,只知道他姓周,来头不小。
小周爷大概三十岁上下的年纪,模样周正,长得不错,平日里对朋友也非常大方。就是看人的时候总喜欢斜着眼,好像天底下就没人值得他正眼看似的。
他斜着眼看向宋子东。
宋子东就像李鬼见了李逵,连连摇头:“没有没有……我就是没开过布加迪,怕给您开坏了。”
“没事,你拿去开吧,一辆破车而已,坏了就换新的。”
四周响起了欢呼声,夹杂着“不愧是小周爷”等称赞。
小周爷突然拿起桌上的骰子,懒懒地说:“你刚刚那个游戏没意思,玩个新的吧。”
小周爷发话了,原本散落在包厢里的人纷纷聚拢过来,很快就响起骰子噼里啪啦的摇晃声。
“啪”的一声,开盅。
“三三四,小,你输了。”小周爷一指面前穿亮片短裙的女孩,说,“接受惩罚吧,我要你传冰。”
黄昱霖从一旁冰啤酒的桶里夹出几块方形冰块,女孩像是早就见怪不怪了,乖乖地张大了嘴,等着冰块塞进嘴里。
4
这游戏叫“传冰”,顾名思义就是冰块从一个人的嘴里传到另一个人的嘴里,现在年轻人都爱玩。
原来是这样,长见识了
那女孩的嘴里一连塞了三块冰以后,冻得有些受不了了,赶紧小跑到杜鸣身旁。
杜鸣身边虽然已经有了美女,也没拒绝这个暧昧的游戏。他捧起女孩的脸,像吸果冻一般把冰块“咻”地一声吸进了嘴里,还趁机摸了一把女孩的腰。接过冰以后,他又传给了自己身旁的红裙美女。红裙美女似乎是被冻到了,抖了个寒颤,又赶紧传到另一个男生嘴里。
这块冰就如瘟疫一般,一个接一个,一个接一个,越化越小,最后来到了宋子东的嘴边。
宋子东的脸已经快掉到地上了。
这冰传了一圈才到他这里,有的人都传了三回了,甚至连我这个新人都被人传了一轮。有个女孩实在是找不到人承接了,才勉为其难地落到了他的嘴里。
宋子东用嘴接了冰块,扭头“呸”的一声吐进酒杯里,满脸嫌恶地说:“脏死了。”
话音未落,在场人的脸色都难看起来。
“什么意思啊宋子东,您这意思是嫌我们脏呗?”
“既然嫌我们脏,那您还整天跟我们混在一块儿干嘛?怎么着,回您老家那村里去呗!”
宋子东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解释:“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觉得这个冰沾了那么多的口水……”
“所以你嫌弃的不是冰,是我们的嘴?”小周爷冷不丁地反问。
他整个人已经完全瘫在沙发上,身体没动,但眼珠却向上翻,鹰隼一般的视线集中在了宋子东的脸上。
“没有,没有,我哪儿敢啊,都怪我这个臭嘴,我自罚一杯,兄弟们今晚尽兴地玩,我买单。”宋子东满脸赔笑,抓起酒杯一饮而尽。
“你是觉得我们付不起这个酒钱吗?”小周爷又问。
寒冬腊月里,宋子东的额头上冒起了一层冷汗:“我、我真的不是……”他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突然抓起刚刚吐冰的酒杯,将里面尚未融化的冰一口气全部吞了进去。
小周爷扫了个眼神,黄昱霖立刻又夹了三块冰递给宋子东。晶莹的冰块盛在酒杯里,宋子东僵在原地。
顿了几秒钟后,宋子东抓起酒杯,将三块冰全部塞进了嘴里。他的腮部鼓鼓囊囊,几乎包不住,包厢里这么多人,却没有一个人愿意走过去接冰。
所有人都在等着看宋子东的笑话。
这种斗兽场一般的圈子阶层,感觉好残酷
我突然大步走了过去,用嘴接过了冰。
“好凉,好凉!”我呲牙咧嘴地快跑两步,抓住一个黑裙女孩要传冰,她眼神有些慌乱,用力挣脱了我。
所有人都躲开了,没有人愿意,或者说,没有人敢承接我嘴里的冰。
按照游戏规则,无人接冰也可以,只要传冰的人能忍住凉意,生生地等冰块在自己嘴里化掉,就算结束。
三块冰几乎填满了我嘴里全部位置,我的嘴合不拢,也咽不下去。没过一会儿,下巴就酸到不行了,淅淅沥沥的冰水顺着我的嘴角淌出来。
“不能把冰咬碎。”小周爷瞥了我一眼,抓起手边的骰盅摇了起来,“来,我们继续玩。”
众人又嘻嘻哈哈地聚在了小周爷身边。
宋子东犹豫地看了看我,最后也坐到了人群里,不再看我一眼。
天蒙蒙亮的时候,这场聚会才算结束。
喝了酒没法开车,我打算走回去。下巴、牙齿都被冻僵了,没有一点感觉,我一边搓着鼻尖一边往回走,刚到朝外大街,身后响起一阵滴滴声,一辆红色的保时捷停在了我身边。
宋子东浑身酒气,对我一扬脑袋:“上车。”
我拉开车门坐了上去,宋子东一脚油门踩到了底。
幸好现在还早,还没拥堵起来。否则我怀疑宋子东会脑袋一热直接用车子撞出一条路。
车停在了团结湖公园。绿茵茵的一片湖水,湖边站着一些老人在晨练。
团结湖公园白天的时候还有个老人合唱团,挺热闹的
“靠!靠!靠!”宋子东下车,对着湖面嘶吼,他的脸因为愤怒而肿胀变形,双眼赤红。
“北京的了不起啊!姓周的了不起啊!老子就是嫌你们脏,就是嫌你们这群除了吃喝玩乐什么也不会的二代!”
“你们给老子等着!迟早有一天老子要站在你们头上,让你们看见老子就害怕!”
宋子东吼着吼着眼泪就掉了下来,身体筛糠似的抖,这么一瞬间,他看起来像个受了欺负的小孩。
我在旁边静静地站着,看他发泄得差不多了,就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宋三爷,这些年你受了不少委屈。”
宋子东摇摇头,眼眶红红的,难得放下了平日里的傲气:“别这么叫我了,你就叫我东哥吧。宋三爷这个名号,也是跟着他们学的,装的一逼,傻不拉几的……今天晚上谢谢你了,要不是你,我又要被他们看笑话了。”
“别这么说,帮你也是帮我自己。”
宋子东摇头:“你不知道,跟他们混的这几年,这种事情发生过无数次。每一次都这样,‘滚回你的村里去啊’、‘上北京来要饭了’……我真的很讨厌他们这样。”
最开始我听宋子东一嘴纯正的京腔,以为他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直到查了他的底细后才知道,他老家是山东,十岁那年跟着父母搬过来的。虽然宋子东已经竭力在口音和做派上向本地人靠拢,但他那不是“110”开头的身份证,却成为了这群人嘲笑他的把柄。
在这个圈子里,宋子东永远都是最边缘的那一个。当然,现在有我了,他的处境稍稍好了一点。
我见宋子东渐渐平静了下来,说:“东哥,在普通人眼里,你已经足够有钱了,没必要跟着他们受这些鸟气。”
宋子东从怀里掏出一根万宝路,点燃,表情在烟雾中显得很惆怅:“不行,我家老头子的生意还要看那个姓周的。”
“小周爷?”
“对,就是那个逼王,他家里有些关系,我家做生意必须得看他家的脸色。”
我试探着问:“他家到底是干什么的?好像很神秘。”
宋子东喷出一口烟:“具体的我不清楚,反正挺特殊的吧,所以那个姓周的一天到晚觉得自己天底下最牛逼。别看他现在牛里牛气的,实际上就是个花架子,哪天他爹不行了,他转过头就得去吃牢饭。”
他长叹出一口气:“真希望能快点看到这一天啊。”
我扭过头看了一会儿宋子东,突然说:“虽然没本事真让这群二代看着我们就打哆嗦,但我有个办法能让他们吃大亏。”
“你想不想试试,出一出这口恶气?”
5
我找到这群少爷时,他们正在锐思赛车场飙车。
数十辆百万级别的豪车飞驰而过,轰隆隆的油门声盖过了我的声音。
锐思赛车场坐落于北京怀柔,是国内首条国际汽联FIA认证的Rally Cross赛道
“……现在民营经济都发达成这样了,但传统的借贷手续还是那么麻烦,流程又臭又长,现在市面上就催生出一种私人借贷的模式,peer-to-peer,回报高、风险小,对于咱们这些有钱有闲的人来说,就是天上掉馅饼的好机会啊!”
我说得口干舌燥,但这群少爷们好像没听见似的,继续转圈。
突然杜鸣一脚刹在我的面前,从劳斯莱斯里探出脑袋:“我爸妈说,吃喝玩乐的话,家里的钱我就算花十辈子也花不完,但是不能创业,创业就是个无底洞。”
“这个不算创业,就是投资。”我解释,“你们可以投钱到我的公司里,我把钱借贷出去,然后给大家分成。而且我人是一直跟大家在一块儿,风险绝对可控,有什么问题随时都能找我。”
“多少分成?”
“20%以上,我向大家保证,如果投资亏损了我自行承担,绝对不影响大家。”
“就这么点?”杜鸣脚踩在油门上,撇撇嘴,满脸的嫌弃:“还不如我家多投资几套房产,然后转手卖出去,赚得比这个多多了。”
我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宋子东的保时捷停到了我的面前,开门下车:“我跟杜少不一样,我看得上这仨瓜俩枣。有没有起投的金额?”
“宋三爷看着投吧,可以先试试短线,封闭期一个月,回报率25%。”
“行。”宋子东当着众人的面开始操作,下载了我的“金银猫”APP,注册之后,当即投了五百万。
在收到“您已投资成功”的短信后,周围发出了一片喧声。
“哟,看不出宋三爷还真有钱啊。”
“五百万说投就投,真是了不起的大手笔!”
宋子东嘴里说着“哪里哪里,仨瓜俩枣”,但是脸上已经笑开花了,他的虚荣心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远处却传来一声冷笑,一辆黑色的布加迪缓缓开了过来,小周爷倚在车窗前似笑非笑:“一口气拿出这么多钱,别玩到后面连买豆汁的钱都没了。”
宋子东扬了扬下巴颏:“劳烦小周爷费心了,这点钱我还是有的。”
一个月后,宋子东的封闭期到了,不光成功地赎回了五百万,还拿到了125万的利息。
这一招开门红很漂亮,别的二代见状也纷纷投资,就连小周爷也顺手拿出一千万,我都以25%的分成返还,从无拖欠。
我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在一次游艇聚会上告诉众人:“我这里还有一个分成更高的项目,高达40%,就是封闭期长了点,要一整年,一千万起投。”
我本以为有了前期的铺垫,大家都会毫不犹豫地掏钱。但没想到这些少爷们这么鬼精,只咬饵不上钩。
我给宋子东使了个眼色,他微微点了点头。聚会结束后,我们在私人包厢里见了面。
宋子东一见到我就焦急地说:“刘志,你这个骗局是不是不行啊?这群家伙都不咬钩!”
我摇头:“不是不行,是他们都太谨慎了。一千万毕竟不是笔小数目,他们还在持币观望。”
“妈的,前面25%的收益不是拿得心安理得吗?现在稍微要放点血就这副德行了。”宋子东骂,“老子好不容易在咱们的家具品牌里赚点钱,全给贴在他们身上了。”
这就是我和宋子东设的局:P2P投资。以高收益吸引外人注资,然后趁机收割。当然,前期给他们的返利得我们自己掏。
说实话,看到这个词我都肝儿颤,那几年我身边,真就是无论有钱人还是普通百姓,都被这玩意坑过钱
我沉吟了会儿,说:“人都是盲从性的生物,还是得把气氛炒热点,让他们认识到这次机会的稀缺性,才会一股脑地往里冲。”
宋子东说:“我已经入了一千万的金,他们没反应啊。”
“不够。”我摇头,“只投一次是不够的,你再多投几次。”
宋子东有些为难:“可我只有这么多钱了……”
我咬咬牙,说:“我这里还有一些流动资金,我全转给你,你到时候装作入金的样子再买进来。”
宋子东不敢置信地看着我:“刘志,没必要玩这么大吧……你把流动资金用了,你做生意怎么办?”
我沉默了会,把手里的茶杯狠狠地摔在地上:“没办法,都是他们逼我的!”
“东哥,我没忘记那三块冰。在我嘴里一点点化成水淌下来,我就跟条狗似的淌着口水……他们看我的眼神,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是,我确实不是北京人,我来北京做生意了。但我踏踏实实的做生意,交税,我就想赚点钱过点好日子,有什么错吗?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宋子东的脸上浮出一丝愧疚:“刘志……”
“人活一辈子,不蒸馒头争口气。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要让他们知道,我刘志不是这么好欺负的!”我站起身来,“东哥,这段时间谢谢你了,剩下的事我自己来吧。”
“刘志,你的感觉我都明白,因为这些嘲讽和看不起,我已经忍受了很多年了。”宋子东默默攥紧了拳头,猛地抬起头:“你说得对,我必须要让这群混蛋知道,我宋子东不是这么好欺负的!”
“刘志,我该怎么做?”
随后的一周里,宋子东先后三次入金,分别是一千万、三千万、五千万。
同时,宋子东还带来了不少的客源,大多数都是他的亲朋好友。当然,这些人入金的钱其实也是宋子东给的。
我不停地放出风声,这次募资金额是五个亿,一旦满了就没机会了。
在我和宋子东锲而不舍的双簧下,那帮少爷终于入了套,投了不少钱进来,最终达成了募资五亿的目标。
然后,按照我们事先约定好的,我人间蒸发了。
在我消失后,“金银猫”曝出非法集资和携款跑路事件。
6
再一次见到宋子东的时候,我正在紫水晶的私人包厢里喝酒。
包厢里热闹非凡,只不过这一次,我不再是坐在最边上的那个人了。我坐在小周爷左边,他右边是个十八线的女明星,演过几部低俗网大,正不停地对小周爷撒娇。
砰,包厢门被推开了。
一脸颓唐的宋子东站在门外,身上的衣服皱巴巴的,原本嚣张的黄发也像很久没打理过了,东一缕西一缕地翘在脑门上,下巴上还冒着两个亮晶晶的痘痘。
“小周爷,求求您了,这个贷款对我家真的很重要……”话没说完,他的视线落到了小周爷身旁的我身上,眼睛霍然睁大,“刘志!”他的身体开始颤抖,哆哆嗦嗦地说:“都是你把我家害成这样的……你给我滚出来!”
小周爷笑了笑:“我没开口,谁敢让我的客人滚出去?”然后对宋子东抬了抬下巴颏,“宋子东,你刚刚想说什么,继续。”
宋子东脸色变得惨白,“……小、小周爷,求求您了,高抬贵手,我家真的很需要那两个亿的贷款……等我家度过这场危机,我一定会好好答谢您的。”
小周爷咧嘴一笑:“宋三爷,你觉得有什么东西是你有、但我没有的吗?”
宋子东的身体开始哆嗦:“是,您想要什么都有。但是,我们不是朋友吗……我们一起喝酒,玩游戏……”
包厢里顿时哄堂大笑。
“朋友?”杜鸣好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得腰都直不起来,“宋子东,你真是太爱给自己脸上贴金了,当初不是你自己死皮赖脸的非要跟在我们屁股后面转吗?我们只是太善良了,所以就带着你玩咯。”
“对啊。”另一个一向和善的男生也点头,“你从始至终都不是我们圈里的人,我们可从没说过你是我们的朋友。况且,哪个朋友能在背后说那些难听的话?”
小周爷冷冷地扫了宋子东一眼,掏出手机扔在桌上,里面传来一段熟悉的对话:“……北京的了不起啊!姓周的了不起啊!老子就是嫌你们脏,就是嫌你们这群除了吃喝玩乐什么也不会的二代!你们给老子等着!迟早有一天老子要站在你们头上,让你们看见老子就害怕!”
宋子东不敢置信地看着我,眼圈慢慢变红:“你们……是一伙的?”
我站起身,走走沙发来到宋子东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段时间不见,他颓废得像是人都缩了一大截。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我问他。
“当时在茶会上……”
“不对,更早之前,当时我就穿着现在这身衣服。”我指了指自己的阿玛尼平驳领西装,“当时我要去王府井参加一场私人鉴赏酒会,遇到了你。你当时说:好狗不挡道,让我滚到后海去喝猫尿。”
宋子东瞪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我,“怎么可能……我没有印象……”
“你不记得了?”我笑,“也对,你一天到晚骂那么多人,怎么可能记得我。可是我却记得很清楚啊,宋三爷。”
宋子东竟然就是《大暴诈34》里面这个黄毛,当时还有读者问黄毛是不是周庸
“刘志!”他一把抓住了我的衣角,哀求道:“是我嘴贱,我才是该喝猫尿的那个……看在我那么信任你,我们还一起做过生意的份上,你把钱还我吧!那是我爹妈支付货款的钱,整个公司上千号人都等着这个钱发工资,我家的现金流已经断了,马上就要破产了……我求求你把钱还给我吧,哪怕只还一部分也行……”
“哟,你宋三爷不有的是钱吗?”一个男生走到宋子东面前,轻蔑地说,“我们这群臭北京的也就是命好,投胎到了这里,哪像你宋三爷,是跟着父母来打拼的,跟我们不一样。”
宋子东捂住了脸。
“破产就破产呗,不是正好回你家嘛。我们北京容不下您这尊大佛,正好哪儿来的就回哪儿去。”又一个人走过来。
宋子东好像遭受了极大的痛苦,慢慢蹲在地上,浑身颤抖。
“一天到晚就会嘴外地人,我还以为你宋三爷有多了不起呢,哦,现在自己也成臭要饭的了。”
……
那天晚上,所有人都在他面前走了一转,嘲讽了一顿。直到最后,是小周爷。
那个时候宋子东已经整个人萎靡成一团,双眼无神,对周遭的一切刺激都失去了反应。
小周爷走到宋子东身前,微微弯下了腰,脚上那双厚底老爹鞋踩在他的手指上,慢慢地碾:“我好心提醒过你,不要玩到最后连买豆汁的钱都没有了。”
“愿赌服输吧,宋子东。”
宋子东浑浑噩噩地站起来往外走,像失了灵魂的行尸走肉,却一个没站稳,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几天后,我接到一通电话。
传来的是黄昱霖知性优雅的声音:“刘总,小周爷已经把宋子东的事情解决了。”
我试探着问:“怎么解决的?”
“还能怎么解决?停业整顿呗。”黄昱霖笑了起来,声音清脆如泉,“谭雅轩的家具甲醛含量超标,还收购廉价家具进行贴牌,对外宣传是人工手造,问题大着呢。得一个永久停业整顿,不亏。”
“这样啊。”
“我知道刘总在担心什么,您放心,这些都跟您无关。金银猫的事情也帮您解决了,死鱼翻不出锅,为了博小周爷开心您花了那么多钱,得这些是应该的。”
那天宋子东离开后,报警说我非法集资。从现实来讲,我的确是“非法集资”了,用一个年轻大学生的身份注册了“金银猫”这家公司,然后对外募资,用高额的返利来诱惑。
但我钻了空子,这些钱进了我的账户之后,并没有借贷出去,而是到期后我再自己贴利息还给他们。而且我集资的范围也很小,只在那十几个人的小圈子里,只有最后才连带着诓了宋子东的亲朋好友。
我说:“谢谢小周爷了。”
“小周爷说,那瓶没喝完的酒,可以喝了。”
7
其实我当初拍下九龙窠母树大红袍,并不是要送给宋子东,而是小周爷。
我谦卑地对黄昱霖说:“这大红袍是我的一点小小心意,请小周爷留着赏人。我知道小周爷是个爱酒之人,特意找人带回来一瓶阿尔芒德布里格纳克玫瑰香槟,想请小周爷尝一尝。”
紫水晶的私人包厢里,小周爷却没有喝我的酒,甚至连正眼都没瞧我一下,只是皱着眉刷ins,然后“啪”的一声把手机摔在桌上。
手机里播放着一段视频,宋子东正叉着腿靠在他的红色保时捷上,身旁站着两个大胸美女,正用一种很夸张、很谄媚的眼神看着他。
宋子东扯着他的公鸭嗓呱呱乱叫:“自打提了这个破车,爷打炮都不需要开房了,保时捷911就是最好的露天炮房……”
“兜里没几个钢镚,晃得叮当乱响。”小周爷的眉头皱得很深,脸上嫌恶的表情越来越明显。
我想了下,开口问小周爷:“要不要玩个游戏?”
全球最贵的酒之一,被誉为“超大黑桃A”,瓶身镀金
还是紫水晶的私人包厢,我拿出上一次寄存的阿尔芒德布里格纳克玫瑰香槟,为小周爷和黄昱霖各倒了一杯。
这一次,小周爷没有拒绝,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对我咧嘴一笑。
“这个游戏,很好玩。”
那天晚上我喝了很多,小周爷也喝得非常开心,时不时还捧腹大笑:“哎哟,宋子东那天找上门来的那个表情……太逗了,实在是太逗了……”
我一直替他添酒:“小周爷您玩得开心就好。”
大概是不尽兴,最后小周爷一个电话把所有人都叫了过来。半小时不到,包厢里又挤满了人。
小周爷扯着嗓子把我这一整套操作复述了一遍,众人听得哈哈大笑,不时对我竖起大拇指:“牛逼啊,这个玩法厉害了。”
“这可比飙车打架好玩多了。”
“行啊,下次我要是看不惯谁,就让刘志帮我搞他!”
无数的夸赞萦绕在我耳边,我却觉得越来越恶寒,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冲到卫生间吐了。
等到人群终于散去,已经是深夜了,我给红姐和小虎打电话,让他们来接我。
一辆红色的保时捷停在门口,吓得我一个激灵,酒醒了一半。
一切都只是游戏。而刘志,也踩着宋子东的鲜血实现了他的目的。但他心底是否也有着兔死狐悲的胆寒呢?
是小虎,他连忙下车过来扶我:“师父,你怎么了?”
我问:“车怎么变颜色了?”
“我觉着蓝色太土鳖了,现在北京人都流行开红色保时捷,所以我改了个色。”
“换回去!”我朝他失态地大吼。
红姐连忙过来搀我,给小虎使了个眼色:“你先把车开回去,我陪你师父走走,散一散酒。”
“好吧。”小虎有些委屈,开车先走了。
天很黑,风很大,刚刚惊起的一身冷汗此时干透了,我开始打哆嗦。红姐把自己脖子上的围巾取下一半套我脖子上,一根围巾上栓了两个脖子,活似中世纪的绞刑架。
“我成了,我成了……”我不停地对红姐说,“东方拉斯维加斯……最后一环我走通了……”
“这一身的酒味——”红姐把脑袋偏了过去,有点嫌弃,却又怕我失了重心站不稳,只能用自己的脑袋撑住我的脑袋,“成了好,成了好,下次少喝点。”
“小周爷,他认识……”我打出一个酒嗝,指了指头顶的天空,“晓红,这事成了后……咱们再也不用这么活着了……以后正大光明……”
红姐用脑袋顶了我一下,嫌恶地扇扇风,“我管他是上边还是下边的人,你以后不准喝这么多酒了!把头靠我肩上,我们回去睡觉!”
我乖乖地把头靠在红姐的肩窝里。
我太累了,累到走着路都能睡过去。那根一直紧绷着的弦在这一瞬间放松下来,无数的疲倦涌入了我的身体。这么多年了,我从没好好休息过。
我放心地闭上了眼,我知道一切都成了。
睡意爬上了我的头顶,半睡半醒间,我听到红姐叫我的名字:“阿志?”
“……这么快就睡着啦,哎,你都沉死了。”
滴滴。
“小虎,不是让你先回去吗?”
“大晚上的,我怕你和师父有危险,所以跟在你们后面呢。师父刚刚怎么回事,很少见他生这么大的气。”
“不知道,喝多了吧。他心里藏着事儿呢,太累了,让他睡一会儿吧。”
“好。”
后记
刘志留下的培训骗子的教材,《内部讲义》,这个故事是最后一条法则。
看来在这之后,他不再需要诈骗了。
我算了算,这个时间段,我也已经认识张晴,被骗进“东方拉斯维加斯”项目,成为扛雷的替罪羊。
一切都在刘志的计划之内。他确实是算无遗策,做的局从来没错过。
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就像他对红姐说的:一切都成了。
但为什么他最后没成?不到一年,刘志就离奇失踪,最后死在了自己老家的村口。
而且是极其惨烈的长钉入脑的死法。
我不确定是不是跟今天的故事有关,更有可能,是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的更大的事件。
我只知道,在刘志死后,他的哥哥接过了他未完成的人生。
刘远找到我,让我整容冒充成刘志,一个已经死了的诈骗集团的老大。
我的人生已经彻底被刘志改变,哪怕在他死后,也还是无法逃脱吗?
至于我和这个狂骗全国的大诈骗犯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以点这里看一看:
作者:姜湖
本故事整理者:陈睿娃
责编:钱多多
监制:王大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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