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暴诈」是魔宙出品的半虚构故事栏目
由姜湖讲述发生在1999-2016年的中国诈骗故事
大多基于真实新闻而进行虚构的自传式写作
从而达到长见识和警示的目的
大家好,我是姜湖。
上回给朋友们讲过,16年我在北京遇到的奇葩事儿。
也是夏天,也是暑假,也是北京哪儿哪儿都爆挤,地铁上人山人海全是游客的时候。
我,带着我妈,在首都北京,被骗到了假长城。
假的S2线停运告示,假的877公交停车点,假的加班车,一套组合拳下来,把我拉到了水关长城,而不是八达岭。
真让人哭笑不得。
黑车自制公交停车点,误导乘客
这种“假景区”的骗局其实全国都有。
今天的故事里,刘志甚至利用这个模式,在云南昆明的真景区,搞了个更离谱的假事件。
不过刘志接下来做出的举动,才是最出乎所有人意料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一起往下看吧。
大暴诈·第二季
法则十七:抓住人们的从众心理
案例:云南昆明景区事件
时间:2012年6月
1
2012年6月13日,晴。
马上就夏至了,大半年来却滴雨未落,田地都被旱得皲裂了,村里乡亲们的脸裂得比田埂还开。
就算坐进了大巴车,开着空调,那股热气却一簇一簇地往里涌,整个世界都像装进了蒸笼里,把这一车的人快蒸熟了。
民间有句农谚,“夏至无雨六月旱”,怕是这一年的收成都要遭了
“操你妈,每次下注都不看牌,把老子的钱都输没了!”
大巴车内,一个孔武有力的年轻人抡圆了胳膊,狠狠扇在一个老头的脸上。
老头一个没站稳,后退两步,摔在后排的座椅扶手上。
哗啦,扑克牌漫天飞舞,像柳絮一样纷纷扬扬撒落在车里。
老头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从地上爬起来,晃了晃脑袋,随即也抡圆胳膊,朝年轻人打去:“你他妈的骂谁?我妈是你奶奶!”
年轻人不甘示弱:“那也要操你妈!什么破牌,会不会打?”
老头气得吹胡子瞪眼:“畜生!老子就应该在你刚生下来的时候塞尿桶里淹死!”
“老子现在就把你摁尿桶里淹死!”
“……”
大巴车内,老头和年轻人打成一团。
你问候我亲妈,我问候你祖宗,顺着辈儿的往上骂。但真要算起来,其实把自己也骂了进去——谁让他们是俩父子,老的叫徐宝库,年轻的叫徐巴。
对于这俩人的斗殴,四周的人一副见怪不怪的样。都是一个村的,什么德行都见过了。
早些年的时候,是徐宝库揍徐巴,苕帚、拖鞋、暖水瓶,见着什么就抡什么,徐巴常年鼻青眼肿的。现在是徐巴揍徐宝库,苕帚、拖鞋、暖水瓶,见着什么就抡什么,简直是遗传。
徐巴他妈早就被徐宝库打跑了,留下这父子俩互相折磨。
基因真是个强大的东西,这俩父子外表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德行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徐宝库是个赌鬼,见着牌桌就走不动道了,曾创下过三天三夜不下桌的壮举。现在徐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十六岁就辍学去混社会了,在一家棋牌室守场子,什么八十分,斗地主,数张子,丁钩钓鱼,信手拈来,玩得比谁都溜。
徐宝库到底是年纪大了,没几下就被徐巴摁倒在地上,一个巴掌接一个巴掌地抡,很快就糊了满脸的鼻血。
红姐伸头看了看,有点担心地用手肘撞了撞我:“你不去拦一下?万一打出人命了怎么办。”
“不会。”我拍拍红姐的手背,示意她安心,“这父子俩打了几十年,要出人命早出了。喏,见义勇为的人来了。”
“徐巴,你别太过分了。”
一个身影大步走了过来,一把将徐巴从徐宝库的身上撸了起来。
徐巴回头瞥了一眼,打开他的手:“徐继铭,关你屌事。”
来的是徐继铭,也是T村的人,和徐巴差不多的年纪,但比徐巴更精瘦一些。
“他是你亲爹,你也不怕把他打死?”徐继铭问。
“他是我亲爹又不是你亲爹,别人都不管这闲事,显着你了?”徐巴冷嘲热讽起来,“我知道了,你自己亲爹喝符水喝死了,你心里难受,上赶着认别人了?”
徐巴低头对徐宝库说:“老头,便宜儿子你要不要?”
徐宝库嘿嘿地笑了起来,满嘴的血。
这话显然刺激到徐继铭了,他脸色一沉,挥拳就打了过来:“你他妈的找死!”
2
大巴车继续晃晃悠悠朝前行驶,一摇三晃。
徐巴和徐继铭分别坐在第一排的最左边和最右边,互相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年轻人,火气不要这么大嘛。”一个黑黢黢的矮胖子走了过来,给两人分别递了瓶冰红茶,笑呵呵地说:“出门在外都是朋友,而且你们还是一个村儿的,何必闹得这么血糊糊的呢?年轻人,还是平和一点好。”
说话的是车上的导游,名叫王启明。
十分钟前,徐巴和徐继铭打得难舍难分,刚刚被揍得满嘴血的徐宝库也跳了起来,加入战局帮徐巴打徐继铭。
我在心里暗骂,这老东西,真是不识好歹,难怪都说不能随便掺和别人家务事。
就在我犹豫要不要上去拉架的时候,一直闭眼休息的导游突然“醒了”,起身过来分开三人。
没想到这矮胖敦实的导游还真有两把刷子,三两下就分开了混战的众人,接着又撸起袖子,露出一条褪了色的花臂,原本热血上头的徐巴和徐继铭瞬间冷静了下来。
“冷静了?冷静了就坐回自己的座位上去。”
一旁的红姐眉头已经拧成了“川”字,小声抱怨:“刘志,你这个计划行不行啊,开局就不顺。”
我笑笑,依次扫过车上的68个脑袋,说:“才开始呢。”
这是一场开往云南的七日游。
回到T村后,被智海和尚这条地头蛇结结实实给了个下马威,我意识到想要在村里站稳脚跟,不能再只靠红姐小虎。
虽然我已经跟智海和尚成了盟友,但想要长远,必须得有本地的自己人。
挑选人手难免大张旗鼓,所以这件事不能在T村办。
我思来想去,决定策划一次旅游,既能光明正大把人带走,也能更好进行我的“考核”。
在T村这段时间,小虎借着同龄人的优势,和村里几个年轻人都交上了朋友,这群小伙子经常凑在一起打牌喝酒。
通过小虎的描述,有两个人最先引起我的注意:
一个叫徐巴,虽然没什么文化,但是脑子很聪明,新事物一接触就会,有股鬼机灵劲儿。他认识一个江苏的工头,有时候会介绍村里人过去干活,在T村这个以种地为主的地方,算得上“本事人”,在村里也说得上话,算是年轻人里的小头头,可以拉拢起来培养培养。
另一个叫徐继铭,和徐巴同龄,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自己混社会,后来因为打架斗殴蹲了几年牢,传言是为大哥顶罪,具体情况不详。这人性格狠,胆子大,遇事敢出手,也是个可用的材料。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们俩都看不上智海和尚。
定下主意后,红姐很快就找好了去云南的旅游团。
几个年轻人,都是小虎在T村交的朋友。村里的老头老太太,带娃的婶子们,一听说能旅游,有便宜不占王八蛋,也都一窝蜂跟了上来。
到最后,凑了整整一大巴车,足足装了68个人。
刚安静了几分钟的徐巴又跑到后排,还嚷了起来:“妈的,牌不齐。”
当然不齐,他刚才揍他爹的时候,徐宝库把牌都撞翻了,有几张不知道飞哪儿去了,根本找不着。
“扑克啊?我这里有。还有花露水和湿纸巾,你们需要就问我要啊。”
王启明像个圆茄子小跑着来到后排,拿出一副扑克。塑料壳子,成色不新,打开,一副纸牌已经磨得微微起了毛边。
“你是导游还是机器猫啊,怎么兜里什么都有。”我瞟了一眼王启明。
这家伙鬼精鬼精的,刚才徐巴揍徐宝库的时候他闭眼装睡,徐巴和徐继铭动手的时候就立刻醒了。
“哎哟,老板您是不知道,干我们这行的什么没见过啊,上次有个老娘们抱着儿子问我要纸尿布,我哪有这玩意儿,她直接把沾满屎的尿布糊我一身。从那以后我这里连纸尿布都备好了。”
王启明一边说一边帮大家洗了牌,一套手法行云流水,颇有些炫技的意思,让这帮小伙子惊叹不已。
徐巴眼睛都亮了,问王启明:“一起玩两把不?”
王启明连连摇头:“不了,你们玩吧,我看个热闹就行。”说完又坐回了座位。
徐宝库顶着乌眼青跳了起来:“我来!”
徐巴狠狠地瞪了徐宝库一眼:“还想挨揍是吧?”
徐宝库像王八似的缩了缩脖子,不敢说话了。
徐巴朝小虎招招手,兴冲冲地问:“哥们,来两把诈金花?”
小虎看了我一眼,我点点头。
牌品即人品,虽然话潦草了一些,但不无道理,正好可以看看。
小虎心领神会,立刻换上兴趣十足的神态,转身就笑嘻嘻上了牌桌。
刚刚的小插曲并没有磨灭大家的兴趣,不多时就围成了一圈,观看徐巴、小虎还有另外三个年轻人玩“诈金花”。
“诈金花”,起源于安徽的一种扑克牌玩法,说白了就是看谁更能唬人
徐巴的牌品实在一般,小虎上桌后他十局有九局都在输,脸就拉了下去,不是骂小虎踩了狗屎运,就是骂老天爷故意搞他。
眼看一沓票子见了底,徐巴叼着烟头正准备重新洗牌,不知什么时候溜过来看热闹的王启明突然站出来,笑着说:“我替你们洗一把吧。”
他拿起扑克飞快地切牌,洗了两遍后,开始给众人分牌。
小虎有些疑惑地看了王启明一眼,警觉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直到拿起手牌,看清牌面,表情才微微放松下来。
直觉告诉我,小虎手里的是一副好牌。
我又看了看其他人的神色,徐巴只看了一眼手牌,就果断地扣回去,一脸底气十足的模样。
看来他手里的牌也不赖。
还有两个人,拿到牌的那一刻,嘴角的笑意就没消失过,尽管他们在极力压抑喜悦,但是看牌那一瞬间的微表情是骗不了我的。
奇怪,太奇怪了。一盘诈金花下来有赢有输,不可能每个人的牌都很好。
这局由小虎最先下注,底注五块,加注十块。
这是一个很稳妥的开局,既不会因为加注太小浪费自己的一手好牌,也不会因为加注太大把别人吓走。
看来小虎有十足的把握,通吃其余四家。
奇怪的是,其余四家纷纷加注,轮了两圈也没人开牌。
等到第三圈开始,底池已经压到两百,终于有人沉不住气,扔出二十块开徐巴的牌。
那人上一秒还信心百倍,直到看了徐巴的牌,脸色一瞬间铁青,他懊恼地扣下手里的牌,连连念叨晦气。
第四圈开始,底池压到两百二,场上只剩徐巴和小虎两个。
小虎已经察觉到不对,但他实在不想让徐巴再加注,只好硬着头皮用四十块开了徐巴的牌。
小虎亮出牌面,三张K。
徐巴亮出牌面,不出意外,三张A。
这一局,徐巴通吃四家,不仅回了本,还让其他人狠狠出了回血。
从这局开始,徐巴如有神助,逢开必赢。
我正仔细观察,红姐突然把手搭在了我的肩上,轻点了三下,示意:有诈。
红姐以前干过荷官,这点小手段自然逃不过她眼睛。我心领神会,王启明在帮徐巴出老千!
如果我没看错,他应该是通过洗牌调整了牌序,让每个人分到固定的牌,至于谁输谁赢,都在他掌控之中。
但几个年轻人输急眼了,约定接下来不能由固定的人发牌,必须自己抓。
但徐巴依旧在赢。
我观察了一会儿,发现徐巴已经学会了王启明的手段,他在切牌时偷偷藏牌,这样洗完的牌,想要的永远在固定的位置,他不管怎么抓都是好牌。
这个人确实聪明,王启明演示了几次,他就学会并且操作了。
红姐假意凑上前看牌,伸出食指在小虎肩上轻轻点了三下示意。
小虎懂了。
他还在“丐帮”做小乞丐的时候,就练得一手出神入化的偷技。
这次抓牌,小虎不动声色地多拿了两张,藏在袖子里,又趁下次抓牌时把牌送回去,打乱了这组牌序。
这样几轮下来,徐巴想要的好牌,就顺理成章来到小虎手里。
小虎连赢几局后,徐巴终于坐不住了,他黑着脸把牌一摔,站起来指着小虎的鼻子就骂:“操你妈的,出千是吧!”
“刚刚是大家改的规矩,自己抓牌,这么多人都看着,我怎么出千?”小虎镇定自若。
“我的牌明明……”徐巴说到一半察觉失言,急忙闭嘴。
“哦,我知道了。”一直趴在旁边座椅上没说话的徐继铭突然冷笑一声,直接站出来拆穿徐巴。
“你知道自己能抓到什么牌,但是拿到手的牌不对劲,是吧?”
徐巴的脖子上涨出青筋,对徐继铭吼:“徐继铭你他妈的胡说什么?今天就是要跟我作对是吧!”
徐继铭的眼里闪过冷光:“我看出千的不是小虎,是你吧?”
眼看二人又要动手,王启明平地一声惊雷:“谁他妈的再在我车上闹事,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王启明脸色阴沉,粗短的胳膊瞬间涨了一圈,藏在衣袖下的纹身跟活了一般。
徐巴和徐继铭对视一眼,各自坐回座位,打牌的和围观的人也都散了。
大巴车还在慢悠悠地晃着,我拿起看了一半的《三命通会》,继续翻了起来。
明代进士万民英所著的命理学书籍
刚翻了两页,我察觉到一道视线,抬头望去,是徐继铭。
“有兴趣?”我晃了晃手里的书。
徐继铭摇摇头,但还是坐到了我旁边的位置上,说:“我看你一路上都在看书,书有这么好看吗?”
我笑笑,把书递给他:“你看看就知道了。”
徐继铭接过去,随便翻了两页,眉头顿时就皱了起来:“我要是能读进去书,就不会高中就辍学了。”
我说:“书这种东西,不管什么时候看都不算晚,而且,多看书也没坏处。”
“行,那我也看看。”徐继铭道了声谢,坐回原位,翻开书看了起来。
不远处的徐巴冷冷看了一眼徐继铭,从鼻子里哼出一句“装模作样”。
3
大巴车整整开了两天一夜后,终于到了昆明。
现在还没到旅游旺季,预定的酒店里没多少客人,几乎全都是我们的人。
王启明带着我们去一楼的餐厅吃了顿自助餐,又嘱咐了明天的行程,说早上七点半在酒店门口集合。
村里人一直传闲话说红姐是我相好的,小虎是她二婚带来的孩子。
我们也没解释,顺势就住一个房间,方便行事。小虎和几个年轻人住隔壁。
刚洗漱完不久,小虎就敲门进来了:“师父。”
“他们刚刚吆喝要出去撸串,我没去。”小虎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满脸疲惫:“坐车好累啊。”
“旅游是这样的。”红姐说,“所以说要看出一个人的本性,就带他去旅游。我看那个叫徐巴的小伙子还不错,眼快手快,要不是遇上小虎,那帮小兔崽子要输得裤子都不剩。”
“他的确很聪明。”我又问:“徐继铭在哪间房?”
“走廊最里边。”小虎说,“我故意把他和徐巴安排得一南一北,生怕他俩见到又动起手来。”
“他俩有什么矛盾?”我问。
“具体不知道,但听说他俩以前在同一个大哥手底下混过,后来徐继铭坐牢了,徐巴回来了。”
“行,我知道了。”
第二天没到七点我和红姐就起来了,吃完早饭,旅游团的大巴已经停在门口了。
王启明正靠在车门口吞云吐雾,矮胖的身子面条似的搭在门上,跟身后的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是徐巴。
七点四十五,在王启明的再三催促下,众人终于吃完饭上车了。几个婶子手里还提着从水果台上顺走的橘子和西瓜,挨了服务员好几个白眼。
估计水果台上能看到的全被装走了
在先后游览了西山龙门和滇池公园以后,旅游的兴奋劲儿已经被疲倦所取代。
下午一点,刚刚吃过午饭的众人在车上昏昏欲睡,连我都有点扛不住,眼皮子开始打架。
“……现在我们在的地方是海埂公园。这里是滇池的东北岸,有大片的湿地,有许多珍稀鸟类都在这里栖息。看见那个白塔了没?最好的拍照位置,待会儿停车了大家可以挨个上去拍照啊。”
大家都累得不行了,但王启明还神采奕奕,中气十足地讲解旅游景点。
“不就是个破池塘吗,有啥看头?”后排响起徐巴的声音,他不屑地扫了一眼窗外,又把视线收了回来,定在王启明脸上:“导游,有没有能上厕所的地方?我屎涨了,要拉屎。”
王启明咧嘴一笑,“行,我知道附近有个玉石博览会,里面有休息室,大家可以去那里休息一下。”
刺啦一声,大巴车停在了一处古香古色的庭院门口。
前边立着两只石狮子,头顶挂着一个木牌,赫然写着:云南国际玉石博览会。
“这里有休息室和卫生间,各位可以下车修整一下,咱们三点半在这里集合。”
众人依次下车,王启明抓紧时间介绍了两句,“云南是玉石之都,这里每年都会出土成千上万的翡翠、玛瑙,吸引全世界的玉石爱好者和收藏家前来参观。咱们中国也被称为‘玉石之国’,这个玉石不光看着好看,那对人的好处也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的,尤其是对老年人好,玉石不光能逢凶化吉还能养人,只要戴上一块好玉保证下半辈子无病无灾……”
几个老头老太太津津有味地听了起来,追着王启明问东问西,非得让他送一块玉石“试试”,要是好用他们再买。
王启明被缠得没办法,扯着嗓子喊:“送不行啊,送不行啊,我这里有折扣,外面一万块的和田玉在我这拿只要六百八!六百八十块,买不到吃亏买不到上当,还能预防癌症延年益寿!”
“癌症”这个词儿一出,老头老太太们的眼睛都放光了。
王启明放轻了声音,用一种哄小孩子的语调说:“大爷大妈,我知道你们赚钱不容易,儿女也都在外面打工,咱们自己在家省吃俭用,就是想给儿女们减轻负担。但是你们想想,省吃俭用才能省几个钱?一个病就全花出去了。但是咱们这个玉,可以预防癌症,才六百八,能给自家孩子省多少钱?”
这话一出,就像在老年人的心里投出一块石头,瞬间水波荡漾。
有个老太太咬住嘴唇,露出只剩一颗的门牙,手颤颤巍巍摸进了裤兜:“靠恁娘,尅600多块给我儿省大钱!”
“干啥呢!”平地一声惊雷,徐宝库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老太太面前,一巴掌拍到她的手上。
“出发前你孩怎么给你说的?千万不要在旅游的时候买东西,都是骗人的!”
老太太掏钱的手顿了一下。
见有人捣乱,王启明也不生气,笑着说:“大爷,您要是不信,我也不和你争辩,但‘美玉养人’那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要是骗人的,能传这么多年?都说眼见为实,咱们博览会里面有个免费的‘玉石床’,专门治风湿关节炎,还能预防癌症。这样吧,您去里面试一试,就知道我骗没骗人了。”
“我不信!”徐宝库梗着脖子说,“一块破石头哪有那么神奇!你肯定是骗我的!”
王启明笑眯眯的,脸上挤出了两团又大又圆的肥肉,颇有些喜庆:“百闻不如一见,你去试试就知道了,反正玉石床是免费的,一毛钱都不收!”
徐宝库犹豫了会儿,嘟囔着“既然是免费的我就去试试”,就往“互动体验区”走过去了。
见徐宝库去了,刚才要买玉的老太太也跟了过去,一下子哗啦啦过去一群人。
就这种玉石床
博览会里昏暗的暖灯遮蔽了人的五感,所有的光源都从展柜下溢出,衬得这些石头莹莹生辉,好似真的值得起它们面前的标签:1999、2999、5999……
“师父、红姨!”小虎面颊红扑扑地跑了过来,一摊手,掌心里是两枚平安扣。
“这是白田玉的平安扣,大的是师父的,小的是红姨的。”
看着扣子上的标签:4999。两枚扣子就要一万块了。
我有些哭笑不得:“你买它干啥?明知道是骗人的。”
“‘逢凶化吉’啊。”小虎把平安扣摁进了我的掌心,认真地说:“我知道这是骗人的,就给人一个心理安慰。但是,师父,红姨,我希望咱们仨都能逢凶化吉,永远平安。”
小虎亮出了自己脖子上的平安扣,氤氲的灯光落在某处光点上,赫然如一滴清泪:“永远平安。”
我接过平安扣,一旁的红姐悄悄擦了擦眼睛:“戴上吧,是孩子的心意。”
“逢凶化吉,永远平安”
时间一晃就到了三点,几个展区我们都逛得差不多了,就回到主会厅准备集合。
刚跨进主会厅没几步,就听到了吵闹声。
“不是说免费的吗!免费!”一个光着膀子,脸上、背上涂得黑漆漆的男人把玉石床的宣传牌拍得砰砰作响:“上面写得清清楚楚,‘免费体验玉石床’!”
是徐继铭的声音。
循声望去,展台那边还站了十几个黑皮黑脸的老头老太太,一个个好像涂了沥青准备拔毛的鸡。
“是啊,我们的确是让您免费睡了玉石床啊。”一个穿着工作服的小年轻皮笑肉不笑地回应,好像早就习惯这种场景了。
“睡床免费,但是您身上涂的耦合剂要收费啊。这是从千年龙血石里提取出来的特殊矿物质,能让您跟玉石床更完美地契合,发生灵体共振,将您身体里的有害物质全部排出去。不信您自己感受一下,身体是不是变得更轻盈了,从头到脚都充满了力量?”
这话一出,十几个老头老太太都沉默了,试探着晃动自己的身体,仿佛刚刚那一觉真的让他们返老还童,重焕青春。
“放你妈的屁!”徐继铭没吃这一套,一把拽住小年轻的衣领子威胁道:“你现在就给我弄掉这个东西!”
还没等小年轻说话,徐继铭的身后迅速站了几个保安,举着铁叉对徐继铭喊:“放开工作人员,否则我们就报警了!”
“玉石床”的相关新闻,大家应该都看过或者听过
眼见矛盾一触即发,王启明陀螺似的从角落里钻了出来,一边跑一边说:“冷静冷静,大家都是熟人,有什么话好好说。徐继铭,你赶紧松开我们工作人员,别把事情闹大了——”
徐继铭不情不愿地松了手,王启明迅速将小年轻带到角落谈话。
只见他一双胖手舞得飞快,期间还夹杂着“都是熟人”、“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老王了”、“给我个面子”等等词语。
五分钟后,年轻人不情不愿地点点头,王启明立刻喜笑颜开,撂下一句响当当的话:“就这个价格,不能再高了!”
随后,王启明如战胜的将军一般,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立刻被村民们团团围住。
“怎么办啊?”
“导游,这可咋整?”
王启明擦了擦脑门上的汗,说:“我刚刚费老劲了,都差点跪下叫祖宗了!总算把他说动了,看在我的面子上打了个折,不要三九九九——”
他比出一根手指,“一千五,只要一千五百块,就能把这玩意儿卸掉。”
“一千五!”众人哗然。
虽然不比刚才的三千九百九十九,但对于这些整日在土里刨食的农民来说,也不是一个小数目。
“不要不舍得啊!”王启明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涂在你们身上的不是一般东西,是几千年的矿物质,把你们身体里的各种有害物质都排出来了,现在全部聚在这些黑胶里。要是不洗掉,你们的身体就会重新把这些玩意儿吸收进去,到时候要不了几年,你们就会得癌症死了!”
“哎,那就只有给了。”徐宝库满脸痛苦地准备掏钱,旁边几个老人放声大哭起来。
“给个屁!”徐巴突然冲了出来,一把夺过徐宝库手里的钱,大骂:“是谁让我们来旅游的?是谁口口声声说全包的?”
下一秒,怨毒的视线落到了我的身上,“刘志,你说这个钱该谁掏?”
4
哦,是冲着我来的。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红姐就像一枚被点燃的炮竹,“咻”的一声就冲了过去。
“你他妈的还要不要脸啊?”红姐是真的生气了,脸涨得通红,“我们请你们吃请你们喝,现在还要请你们洗脚搓背?”
“谁让你们自己说全包的?”徐巴一脸无赖样。
“就你这抠搜德行还装土大款呢!我看全是骗人的!”徐宝库也在一旁煽风点火。
“对啊,刘志你不是说要‘回馈村里’吗?”
“要不是你带我们来这里,我们也不会花这个冤枉钱!”
“……”
我拦住还要再说话的红姐,对徐巴说:“你说得对,我的确说过全包。”
接着从兜里掏出一张黑卡,递给小虎:“小虎,他们都是你的朋友,去结账吧。”
我又补充了一句:“今天大家在博览会的所有消费都是我买单。”
红姐睁大双眼,以为自己听错了:“你疯了刘志?”
我拍拍红姐的肩膀,轻不可闻地捏了捏她的后颈,这是“相信我”的意思。
“没事,大家都是T村的人,祖上都沾亲带故,一家人。好不容易出来玩一趟,就好好玩。”
刚刚还像霜打茄子的人群立刻躁动起来,疯了一般冲进各个展厅里。
等到大巴的喇叭声响起,每个人都提着大包小包的礼品袋回到车上。
我看了看手机上的扣费短信:嚯,28万8,还真是个吉利的数字。
晚上,我坐在沙发上休息,红姐在一旁抱怨:“28万8!28万8……”
我拍拍红姐的肩膀:“好了,你都念了多少次了。”
红姐一巴掌拍掉我的手:“你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回到T村后直接变成散财童子了!咱们还剩多少家底你算过吗?你再这么造下去咱们迟早要喝西北风——”
咚咚。
敲门声打断了红姐,我逃也似的跑过去打开门,徐继铭站在外面。
“你怎么来了?”我问。
“还书。”徐继铭掏出那本《三命通会》。
我接过书,感觉鼓鼓的,翻开,里面夹着一叠百元大钞。
“这是玉石床的钱,一千五百块。”
徐继铭顿了几秒,又说:“你别再当冤大头了,徐巴和那个导游是一伙的,故意激你给大家买单,实际上他跟那个导游背地里抽成!我都看见了。”
“谢谢你的提醒。”这小子还真有点意思,别人都把我当成土大款,少啃一口都觉得亏了,他却来主动提醒我。
“不用谢我,我只是单纯地看不惯徐巴。”
“……你和徐巴,是有什么矛盾吗?”我试探着问。
“那你呢?”徐继铭直勾勾地看着我,眼神像刀子一样锋利,“你和智海又是什么关系?你们虽然拜了把子,但我不信你看不出来他是骗子。”
我对着徐继铭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进来说吧。”
我把《三命通会》放桌上,问:“看得怎么样了?”
徐继铭说:“我在里面看到一卦,叫‘潜龙在渊’,讲的是时局不利于自己的时候,就要夹住尾巴做人,等待时机。所以你……”
我笑着点头,这小子果然聪明,“所以,你看懂了。”
见我把话挑明,徐继铭也不再藏着掖着了:“我和徐巴以前都是在坤哥手底下混的。当时是我先认识了坤哥,在他场子里打杂,后来徐巴找我帮忙,我就把他也介绍给了坤哥。再后来……出了一些事,我就去坐牢了。”
他默默地攥紧了拳头,“后来我才知道,这个牢,我是替徐巴坐的。也是我坐牢的时候,我爸妈生病了,他们不愿意去医院看病,天天喝智海的符水,喝死了。”
因为什么事坐牢,徐继铭不愿意细说,我也就没有多问。
徐继铭捏着拳头,“哄”地一下站了起来,说:“刘志,我想跟着你干!”
“你不怕我也把你送牢里?”
“无所谓了,而且,你不会。”
徐继铭说:“我知道你在观察我们,其实我也在观察你。我也不瞒你,我活着就两个目的:第一是赚钱,赚好多好多的钱,过天好地好的日子。第二,就是给我爸妈报仇,我必须要让智海付出代价!”
我笑了笑,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行,但是你要先让我看到你的本事。”
5
第二天的行程相对轻松很多:逛圆通山,骑大象。
王启明说骑大象两百块一次,还能包拍照和喂食。这回不等徐巴挑拨,我直接大手一挥,说我全包了。
“骑大象有啥玩头啊。”徐宝库又闹起来了,“我这一天天的跟你们坐车走路,腿都要断了。我不去了,你把这两百块折现给我。”
他这话像是往油锅里倒下一勺凉水,沸反盈天,后排的老头老太太都闹了起来:
“我也不去了!”
“旅游这一趟简直是花钱买罪受,整得我浑身不舒服……”
“……”
“安静!”
我这一句的音量盖过了所有人,他们都愣住了。
下一秒,我听到自己的声音:“这趟旅游是我刘志没安排到位,让大家遭罪了。如果想回去,我现在就订机票,剩下几天没游玩的项目我折现给你们,每人一千两百块,你们满意不?”
哗啦,原本挤挤挨挨的大巴顿时少了一大半,人数从出游时的68人一下缩减为9人。
挑起这次矛盾的徐宝库却没走,死皮赖脸地继续留在大巴上。
王启明没料到这一出,结结巴巴地问:“那、那大象还骑吗?”
“骑,怎么不骑。”
骑大象是云南旅游的热门项目之一
潮湿闷热的公园简直是蚊子的天堂,一会儿的功夫就把我的手、胳膊叮得全是包。
红姐说要去给我买风油精,让我找个亭子休息,我刚坐下,远远地看见徐宝库父子从公厕里走了出来。
“妈的,没想到这个刘志这么有钱!”徐宝库骂骂咧咧地拧开水龙头洗手,“以前村里最穷的就属他家!跑出去十几年,还以为死外边了,现在突然成了土大款了!”
“有钱又怎么样?还不是个傻子。咱们只要动动手指就能拿过来!”徐巴拍了拍裤兜,“老头子,他家以前到底啥情况?怎么一个人都没了。”
徐宝库瞬间表情变了,压低声音:“你岁数小不知道,刘志还有个哥,叫刘远……”
哗啦啦,哗啦啦,水龙头持续不断地喷出水柱,盖过了他们的谈话声。
我紧紧攥着拳头,不知不觉把自己掐出了血。
原来还有这么回事。
“一只南美洲的蝴蝶扇动翅膀,却可能在未来引发美国德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
我远远地尾随着这对父子,他们正打算回公园,看见徐继铭在露天的纪念品摊上买东西,就走了过去。
好,我不用跟了。
徐继铭后来给我说,他当时一口气买了12瓶摊上的老虎油,花了四万多。
摊主乐得牙花子都漏出来了,问他要不要虎骨虎皮这些。
他正要说话,一只手突然摊上他肩膀。
“徐继铭,看不出你小子挺有钱啊。”
徐巴一路跟着徐继铭,软磨硬泡:“你小子在哪儿发的财啊?花这么多钱,眼睛都不眨一下。”
徐继铭拢了拢刚刚买到的特产:“不关你事。”
徐巴用肩膀撞撞徐继铭,讨好地说:“你咋这样呢?我们从小一块光屁股长大的,又都在坤哥手底下干过,都是过命的交情。你记得咱们和别的场子打群架那回,我还替你挨了一砖头呢!”
徐继铭一怔,踢着脚下一块石子,沉默了一会说:“你想买什么,走吧。”
徐继铭带着徐巴又去了摊上,然后花三万块买下了半副虎骨。
不过这种摊上卖的虎骨基本都是假的,用动物的皮、毛、筋、爪以及橡胶等材料人工合成出来的
然而,徐继铭低估了徐巴的无耻。
当天夜里,徐巴又闯进了徐继铭的房间,和他一起来的,还有徐宝库和王启明。
徐巴攥着白天徐继铭给他买的虎骨,抵在徐继铭脖子上:“老子最讨厌打马虎眼,丁是丁卯是卯,你家有多少钱我还不知道?说,你的钱到底是哪儿来的!”
冰凉的虎骨触碰在颈部大动脉上,徐继铭吓得瑟瑟发抖。
“快说!”虎骨往前送了送,几乎要划破皮肤。
“我说,我说……”
徐继铭从包里翻出一台笔记本电脑,打开一个黑绿色的页面,上面是心电图一般的线条,旁边还有不认识的英文字母。
“这是我现在玩的投资。”
“什么玩意儿?”
“博彩知道吗?”徐继铭耐着性子解释。
徐继铭说自己现在是一名“骡子”,也就是博彩行业里负责转移资金的人,他们通常利用自己的银行账户来接收和转移非法的资金。
徐继铭整天看着那些人一掷千金,从穷光蛋变成亿万富豪,他的心也痒了起来。
“……我也算是有‘内部消息’,每次看见那些狗庄下注的时候就跟着玩几手,但我只敢几千几千的往里充,赢了钱就立刻收手,这样才不会被他们发现。”
徐巴看了徐继铭一眼,又狐疑地看向王启明。
王启明是老赌狗了,他指着屏幕问徐继铭,“你这儿收益多少?”
“百分之一千。”
徐继铭怕徐巴父子听不懂,又解释,“就是一万块能赚十万块。”
“真的?”徐巴瞪圆了眼睛。
徐继铭抿了抿嘴,不再说话。
徐巴从兜里掏出一千块,摔在桌上:“你现在就给我演示一下。”
“不行啊,现在是晚上十二点,狗庄要凌晨两点才开盘,现在操纵资金容易被发现……”
“少他妈的废话!”徐巴作势要捅。
徐继铭缩了缩脖子,开始噼里啪啦操作起来。
几分钟后,手机响了一声,是提现到账的通知。
徐继铭哆哆嗦嗦把钱转到了徐巴的账上,说:“成了。”
国外的博彩有时差,所以凌晨2点开盘
徐巴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里里外外看了好几遍,确认自己的户头上确实多了一万块。
“他妈的,他妈的……这他妈居然是真的!”徐巴的额头上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汗,面颊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
“一万块啊,老子要多长时间才能赚到一万块……你这居然一眨眼就赚到了!”
徐巴的手搭在了徐继铭的脖子上:“这么好的赚钱路子你在哪儿找的?”
“牢里。”
徐继铭说,他在里面认识了不少牛人,其中有个就是玩博彩的,是他带自己入了行。
徐巴哈哈大笑,要徐继铭也带自己入行。
他掏本金,徐继铭给分成,要求不高,一比十就行。
“带我一个,赚钱的买卖,不干白不干。”王启明也兴冲冲地要入伙。
徐继铭说不能带他们,投资都是有风险的,人越多,风险越大。
徐巴呲着口大牙,嬉皮笑脸地说:“你这犯法你知道吧?你要是不带我,我就报警,让你再进去蹲两年。”
6
云南七天游很快就到了尾声,最后的这两天,大巴车上安静了不少。
徐巴心不在焉,什么景点都不去了,连吃饭都抱着手机,盯着短信傻乐。
他爹徐宝库也突然阔绰起来,眼睛都不眨的买各种养生品。
“老子有的是钱!”成了这对父子挂在嘴边的口头禅。
一个人的富裕,是从胆子开始的。
我告诉徐继铭,到收网的时候了。
徐继铭找到徐巴,说自己得到内部消息,狗庄准备干票大的,这次收益能到百分之三千。
但是起投就要一百万,他把自己家的地卖出去也只凑到二十万,就想多找几个合伙人,直接靠这次赚够养老钱,以后收手不干了。
那天晚上,我站在酒店外的花园里,看到徐巴的房间一直亮着灯。
我早让小虎在客房里装了窃听器,不仅是为了观察徐巴和王启明的动向,也是为了更好地“管理”徐继铭,保证计划顺利实施。
“百分之三千啊,投进去一百万,那就是三千万!”监听器里传来徐巴贪婪的声音。
“关键是上哪弄这一百万本金?我们这段时间确实没少挣,但那些加起来也就十来个。”这是王启明的声音。
“没钱就凑啊!你不想挣三千万啊!只要一晚上,你那五十万的债就还完了!”
王启明半天没吭声,过了许久,他的声音响了起来,“妈的,借钱也得干!哥们在赌场混这么久,也认识几个放高利贷的,这把拼了!”
“既然都决定借钱了,那就多投点。”徐巴说:“把你的门路给我,我也借点,咱们凑它两百万,一口气把下辈子的钱也赚出来!”
接下来,三人开始不停地打电话,不停地筹钱,终于在天亮前凑够了两百万,赌咒发誓约定三天内一定还钱,还不上就偿命。
他们做着一夜暴富的美梦,直到夜幕退去,霞光初起。
新的一天开始了。
这是旅游的最后一天。
在云南看日出真的很美
这一天,王启明难得的没有给我们推销商品,他忙活了一整晚,白天一直在大巴车上睡觉,任由司机拉着我们四处闲逛。
少了导游带路,我们竟然难得的感受到了旅游的快乐,小虎趁机给红姐拍了不少照片,说留个纪念。
徐巴一直在催促我们快点玩,快点回酒店,他迫不及待地希望夜晚降临,徐继铭已经把钱投进去了,现在就等着凌晨两点狗庄开盘那一刻,等着六千万入账。
怎么可能呢?那两百万,早就进了我的口袋里。
人啊,就怕一个贪字,妄想蟒雀吞龙,就活该死无葬身之地。
趁着徐巴父子在景区上厕所的空档,红姐假装腹痛,我和小虎下车带红姐去医院看病,让乡亲们先回T村。
他们啥也没说,高高兴兴地踏上了回T村的旅途。
尾声
深夜,云南的瑞丽口岸。
万里无云,月亮像一盏亮堂的探照灯,照得人清晰可见。
一辆面包车停在中缅街通道,两个五花大绑的男人被丢了下来。
是徐巴和徐宝库。
一个剃着莫西干头的男人从车上下来,开始打电话:“……我这有两个新货,会说普通话,胳膊腿儿齐全……”
他一边说一边踹了踹死狗一般的徐家父子,声音突然低了下来:“啊,只要一个?”
电话挂断,男人蹲下,把徐巴和徐宝库嘴里塞的破布拽了出来,说:“你们命好,那边只要一个人,你们自己合计吧,谁去打工还债?”
徐巴和徐宝库开始磕头求饶。
几分钟后,估计是明白逃不过了,徐宝库突然喊:“我去!让我去!放我儿子走!”
徐巴愣了几秒,也喊了起来:“我去!我年轻,脑子灵活,比他能挣钱!”
男人撑着下巴不说话。
徐巴在地上滚着,做出跪的姿势,一边磕头一边说:“让我去吧,让我去吧,我爸年纪大了,什么都不会……”
这还是这么久以来,我第一次听到徐巴喊徐宝库“爸”。
男人掰开徐巴的嘴,看了看他的牙齿,点点头。
徐巴又被塞进了车里,一脚油门,面包车消失在葱郁的灌木里,只留徐宝库在原地嚎哭。
王启明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旁,表情有些不忍:“老板,这小子虽然不厚道,但也不至于——”
我瞟了他一眼,王启明立刻识趣地闭嘴。
“王启明,你的钱一分都不会少的。”
“行,谢谢老板!”
从最开始,王启明就是我的人。
我故意报的这家旅游团,找了这个会“坑人”的导游,做了一路的冤大头。
让一切自然而然地发生,再观察和评估所有人。
王启明说的没错,徐巴罪不至此。
我本来也没打算动他,让他赚几个钱也没问题。但是,我没想到他们居然也和我哥的事有关系。
既然这样,那我也不必留手了。
回到T村后,红姐问起过徐巴的去向,小虎说不太清楚,只听说徐宝库正在凑钱给他儿子赎身。
“听说现在缅北搞的电诈很赚钱?”我问小虎。
小虎点头。
12年的缅北电诈处于萌芽阶段,16年之后开始快速发展
我说这是个新方向,或许我们也可以吸取一下经验,先模仿,再组建团队发展规模,T村就是个不错的试验场地。
提到组建团队,小虎问:“师父,你觉得徐继铭这人怎么样?”
“他是一把好刀,但是好刀得配合适的刀鞘,不然容易伤到自己。”
听完我的话,红姐和小虎对视了一眼。
窗外夕阳渐渐落下,又一个黑夜降临了。
后记
刘志确实可以称得上是算无遗策。
原本以为是一场旅游骗局,却未想到,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策划的局中局。
引君入瓮。
然后置入诱饵。
他在上方静静观察着瓮中人的众生相,筛选、淘汰。
这样一个操控全局的大诈骗犯,为什么会在四年后失踪呢?
他在T村培养的势力一度到了如日中天的地步,也随着他的失踪衰败。
而那个时候的我,还不知道,自己会在多年之后也卷入其中。
口述:姜湖|撰写:陈睿娃
责编:钱多多
监制:王大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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