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暴诈」是魔宙出品的半虚构故事栏目
由姜湖讲述发生在1999-2016年的中国诈骗故事
大多基于真实新闻而进行虚构的自传式写作
从而达到长见识和警示的目的
大家好，我是姜湖。
延迟退休差不多是个聊烂了的话题了，但我还是会想象，等一切都结束了，自己的养老生活会是什么样。
网上有几个姐姐是我特别喜欢的方式，包了个楼，跟朋友一起组局养老。
“五位单身姐姐的养老之家”甚至冲上了热搜
不过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养老方式。
在今天的故事里，就有个养老院，里头的老人可相当不得了，不但会网络冲浪，还一天啥事不干，尽在QQ群里瞎聊天。
结果没多久，这个QQ群就出了大事。
老徐说：“警察同志，你们应该给我奖励。”
大暴诈·姜湖篇
03：村庄
楔子
晨雾中，T村剩下一个轮廓。
我靠在一截木头桩子上，上面拴着一根断掉的马绳。
对面的空气中，一个火星子忽明忽暗。
“暴龙蝴蝶？”我学电视剧里，故意压低嗓音，问接头的人。
火星子闪了几下，踩了踩地上的桦树叶，发出咯吱声。
“饲料备好了，你站着别动，五分钟后掉头，去门市部拿货。”
接着，咯吱声越来越远。
我按照他说的，站在原地，死死盯着迷雾。
“不许动！”一根金属管子戳着我的后腰，四周忽然响起警笛声，迷雾中像是藏了千军万马。
我想跑，却发现脚根本动不了，身上不停冒汗。
人要死的时候，脑子是空白的，只剩下本能的应激：“刘远，我操你大爷！他妈的骗老子，你说没事的，我操你大爷，我操！我操！”
这时，枪管从我腰上撤下了，后面的人拍了拍我的肩。
转过头，竟是穿着一身蓝色制服的刘远。
1
确认“暴龙蝴蝶”走远，刘远给我打了颗烟。
“吓坏了吧？没事的，周围都是自己人。”
我生平第一次被枪顶，手一直抖，怎么都擦不亮打火机，忍不住连说“我操”。
刘远给我点了火，站在一边，看着我抽烟。
我问刘远：“你整这么多假警察，不怕打草惊蛇吗？”
刘远笑了：“没这个动静真蛇怎么出来？”
“那现在怎么办，‘暴龙蝴蝶’刚才让我去门市部拿货。”
“别慌，货我安排人过去拿，你跟着我走就行。你就记住两点：第一，从现在开始你是刘志，直到任务结束。第二，等会你可能见到熟人，但你现在是刘志的样子，他们认不出来。”
我接着问：“那‘第三’呢？我的剧本呢，今天到底是要干什么？”
“用剧本演戏太假了，跟着我的思路走就行，你是天才型的，没有问题。咱们肯定能抓住老徐。”
在刘远嘴里，天塌下来的事跟炒小青菜一样简单，平静得令人恼火。
正常人面对这么个合作伙伴，肯定掉头就走。我的情况特殊，一是为我死去的妻子报仇，二是在彻底变成精神病之前，给我女儿留笔钱。
最重要的是现在雾太大了，不跟着他我根本走不出去。
刘远脱了警服，换回卫衣，让手底下人在附近守着。
就我俩，走进晨雾。
刘远对T村的地形特熟，双脚踩着细细的田埂往前走，没多会功夫，迷雾里传来做广播体操的声音，空气中出现一座小学的轮廓。
刘远看了眼时间，指了指小学门口的栅栏，说先去栅栏边靠会。
这小学有点破，老师竟然比学生还多
站了一会，雾气淡了，小小的校园里，分别站着一队学生和一队老师，跟着广播做操，学生队伍明显比教师队伍短了一截。
几分钟后，广播体操结束了，过了一小会，响起一阵清脆的下课铃声。
很快，一群小孩背着歪歪斜斜的书包，冲出校园。
我这才注意到，学校门口零星站着几位学生家长。
“爸爸！”一个熟悉的声音，竟然是老徐曾经豢养在猪圈里的黑毛痣小女孩。
她穿着整齐的校服，脸上有明显被火烧过的痕迹，眼睛上铺着一大块黑毛痣，其余和别的学生一样。
精神状态跟之前判若两人，有了小孩的神态。
黑毛痣女孩奔向一辆面包车，车上下来一个穿着黑色皮衣的年轻男人，脖子上露出纹身，是一条绿紫色的龙，他单手抱起女孩。
“怎么样，期中考试成绩出来了吗？”
声音也很熟，是刚才和我接头的“暴龙蝴蝶”。
女孩笑嘻嘻地拨了拨男人的刘海，没有说话。
“徐鑫。”刘远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我身边，喊了“暴龙蝴蝶”的名字。
“暴龙蝴蝶”转过头，看到我和刘远，像见到怪物，把小女孩往面包车里一塞，钻进驾驶室，很快消失在雾中。
刘远抬手叫了辆跟在后面的车，让我坐在后排，一路跟着面包车到了村里的新建住宅区。
刘远的车，我不认识车标，感觉长得有点像吉普，有没有人知道是啥车？
住宅区离大河不远，是统一的白色二层小楼，盖得都挺漂亮，但很空，大部分家里锁着门。
地基打得低，从河堤上看，像半沉在水里的地下室。
徐鑫家在第二排的最里面。
刘远交代我，等会进去不用说话，配合他就行。
我点点头，但心里面全无底气。
车停好，刘远走到徐鑫家门口，叩了叩大门上的铜圈。
大门迟迟不开，刘远拨了串电话号码，“徐鑫？怎么回事。”
几秒钟后，木门上开了一条缝，徐鑫从里面露了个头：“没有没有，刚才在做饭没听到。”
徐鑫家不小，但家具没有几件，屋子正中央是用凉席围成的谷仓，谷仓后面拉着一面白色的棉布，像个灵堂。
除此之外，比较显眼的是，正对面的白墙上贴着密密麻麻的照片，大部分是徐鑫和另外一个女孩拍的照，客厅里飘荡着炒辣椒的呛人味道。
刘远问徐鑫家里面有没有别人。
徐鑫说，出去买东西了。
刘远点了点头，那就好，就想和你一个人聊聊。
他指了指我：“小志刚回来。”
徐鑫看到我，马上低头，身上明显地发抖。
这也正常，在他眼中，我已经是个死人了。
“不要害怕，很多事他不知道，今天就来听听。”
我朝徐鑫打了个招呼，自己找了个椅子坐下，故意离他们远点。
徐鑫一直没敢看我，刘远顺手拉了个小板凳，坐在徐鑫面前：“你帮老徐卖猪饲料的事，怎么没跟我打声招呼？”
徐鑫没有说话，咚一声跪在地上，屋子里充斥着尿骚味。
刘远使劲嗅了嗅鼻子：“徐鑫，不至于吧，你跟我这么多年。说心里话，远哥是不是有哪儿对不起你，当着小志的面，你说出来。”
徐鑫使劲摇头。
“徐鑫，我把你安排在老徐身边，是因为你当年是小志的人，我相信你。但你现在背着我们做事，你觉得如果你是我，应该怎么处理？”
“远哥，我真是没有办法。你也知道，志哥他们失踪后，我在T村没有靠山，你平时也不联系我。我一家老小，不帮他做事怎么在这混下去？
刘远没有理他，顺手开了瓶桌子上的牛奶。
徐鑫犹豫几秒，举手就打自己的脸，连扇好几十下，眼见着紫了。
直到肿得打不下去，刘远才说话：“别整这些没用的，说说呗，什么时候开始的？”
“远哥，当年的事你不清楚，志哥清楚。”他看着我说：“16年，就是盖东方拉斯维加斯的小镇那阵，T村分成了两派，一派支持志哥，另一派支持老徐，不让开发村子。我那会是坚决站在志哥这边的，要不然志哥也不会安排我到老徐身边做卧底。
“后来，志哥出事被人点了，我们这些留在村里的志哥的人，就混不下去了，要不是后来远哥你亲自联系我，我早就出去打工了。但你既然联系我了，还让我留在老徐身边继续当眼线，那就是对我的信任。
“小虎哥也走了以后，T村看着红红火火的，又是盖房子又是修路，但实际上业务不行了，没有干事的人。老徐那人你也知道，能干事但不会赚钱，大部分人就又出去打工了。
“他坐不住，暗地里招呼了我们几个以前志哥的人，干猪饲料。
“这老头子干事特细致，为了猪饲料单独盖了一座全封闭的养猪场。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他还要求我们保密，单独给我们几个人开了条业务线，但彼此之间的信息也是封锁的。
“我主要负责线上获客，从来没见过货，就负责接头，让客人去门市部，别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你观察下来，这个猪饲料的生意怎么样？”
“我实话跟你说吧，现在整个T村的运营，实际上就是在靠这东西撑着，具体的事我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那老徐家的小女孩怎么喊你爸爸？”
提到黑毛痣女孩，徐鑫急了：“远哥，真不是。这个小女孩从小生在猪圈里，被老徐养大，十来岁不到就成了老徐的手下。
“去年，村里面不是来了个外人吗？这事你也知道，这个人查到不少东西，老徐担心这个人搞破坏，毁了T村的产业，就派小女孩去摁炸弹。她才多小个孩子，被炸弹烧得在火里面直叫唤。
“虽然干的活不光明，但谁的心不是肉长的，听着她叫心里也受不了。老徐就说，谁能救，小女孩以后就跟谁。
“我实在听不下去，就冲到火里把她抱出来了。”
徐鑫指了指胳膊上的疤：“肉都烧烂了。结果老徐损得很，他让我再养几年和她结婚，说长得惨是惨了点，拾掇拾掇，上上学，也能看。
“我是有对象的人，跟她结婚我不得被我对象剁了，就把她养在家里当个孩子。远哥，我知道事到如今，我说什么你都不能信。”
“让我相信你也容易，你帮我拿到老徐的犯罪证据，让他判死刑，帮我父母报仇。”
“远哥。”徐鑫的膝盖往前挪了两下：“我知道你想把老徐办了，但我现在得在T村活着，我有我的难处。”
“有难处？是什么难处。”
徐鑫忽然从地上站起来，走到谷仓后面，伸手拉开身后的白布帘子，里面是一排整齐的病床，四个老人，两个身上插着管子，另外两个枯瘦如柴，蜷缩在小床上。
原来刚才的尿骚味并不是来自徐鑫，而是这些病人。
“我家里四个老人生病，医院住不起，只能拉回家里。两个已经在等死了，家里离不了一天人。”
看着眼前的景象，我和刘远都没有接话。
刘远转头到车里取了2万块钱，放在徐鑫家的谷仓里，让他好好照顾家人。
临走的时候，徐鑫的女朋友牵着黑毛痣小女孩，从外面买肉回来了。她身材瘦小，手紧紧地捏着小女孩的手腕。
徐鑫最后跟刘远交代了一句：“今天我接头时候有警察埋伏的事，老徐已经知道了。”
2
“徐鑫算是刘志的旧部，出事以后我把他放在老徐身边，算是个眼线。徐鑫人不错，就是脑子不好，做事特愣，所以我一直没有启用他。他有问题，是大伟上个月发现的。”
刘远给我看了张手机截图，上面是“暴龙蝴蝶”在社交平台下的留言：“猪饲料出清，懂的都懂，私。”
刘远问我：“你觉得哪儿不对劲？”
我说：“猪饲料清仓，懂的都懂，和私信，都是关键词，组合起来像卖违禁品。”
刘远点了点头：“对，像猪肉、植物肉，都是圈子里的黑话。我让大伟私信了徐鑫，徐鑫在QQ群里卖猪饲料，他们应该是有专业培训，聊天信息里看不出什么，但从交易的价格看很有可能是毒品。
“徐鑫自己绝对做不出这个事，背后百分之百是老徐。
“他们非常谨慎，不见面交易，甚至不卖给本地人。我让大伟伪装成东南亚批发商和徐鑫聊，徐鑫以为是大单子，同意见面了。之所以让你来，是因为徐鑫最认的人不是我，也不是老徐，而是刘志，我希望通过你让徐鑫交出证据。但从今天的情况看，不可能了。”
用“卖猪肉”当包装的贩毒群
听到这，我深深吸了口气。
想到刚才拉开布帘子的一幕和黑毛痣小女孩的眼神，我开始为自己平日里那点压力感到惭愧。
又想到老徐不仅用十来岁的小女孩当人肉炸弹，还极有可能经营着一张巨大的贩毒网络，想到我要跟这样的狠人交手，不由感觉到冷。
刘远说：“老徐这么多年没出事，就在于从来不自己动手，让人抓不到他的把柄。我找老徐复仇，最终目的是要让他受到审判，绝不会让他死得痛快。而且，不值当为了这种人弄脏自己的手。”
刘远的语气带着恨，我和他坐在车里，两个人都看着前方，我无法推测此时的刘远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刘远看了眼手机，对我说：“饿不饿，带你去吃个特好吃的包子。”
我一看时间，快十二点了，确实有点饿。
刘远带我去的包子铺在镇上。
他要了白菜粉条豆腐和萝卜粉条馅两种，面皮是碱面的，有韧劲，在北京不容易吃到。
还配了碗胡辣汤，浓郁的胡椒下肚，胃挺暖和。
这么看皖北跟河南的饮食还挺接近
吃完包子，刘远在隔壁的“好想来”零食超市拎了两箱奶，对我说：“咱们去见个人。”
刘远见人的地方，就在包子铺后面，是镇子上的养老院。
这家养老院从外面看和看守所无异，厚重的铁门，两排平房，每扇窗户上都焊了细密的铁栅栏，门头正中间写着通红的四个黑体字“健康养老”。
刘远把车停在大门口，想下车找保安开门。
一开车门，传来“咚”的一声，紧接着是一串呻吟：“哎呦，撞着人咯，大款撞人咯。”
我和刘远下车，看到一个白胡子老头正横躺在车下，半截身子露在外面。
我赶紧过去扶他起来，结果不扶还好，一碰到胳膊，这老无赖直接抱着我的腿，非说腿断了，要2万块钱医疗费。
大白天在养老院门口被人碰瓷，以前只听过没见过，这次遇上真的了。
我正为难着，刘远走过来，拍了拍老头的背：“老冯，你看看你碰的是谁？”
老头抬头看了下我，两腿一缩，嗖一下钻回养老院的大铁门。
院子里寂静无声，像是个墓园。
刘远打了养老院的电话，说探视得等下午两点半上了班以后，让我们在附近先等着。
遇到这种情况，哪怕是像刘远这样的能人，也只能老老实实坐在车里。
我还在心惊于刚才被碰瓷的一幕。
刘远问我，有没有觉得老头眼熟。
眼熟倒没觉得，就是这个姓挺熟的。
我想了一会，一下子想起来了，这个老冯，就是当年张晴跳楼后，把小婧从医院带出去的冯建议。
后面才知道发来的身份证就是个假身份，估计只有名字是真的
刘远点了点头，说我记得不错，就是他，冯建议是T村为数不多的老光棍，最近在这里免费养老。
我回想了一下当时视频里的冯建议，和刚才这个碰瓷老头压根扯不上关系。
刘远说，冯建议其实也是刘志的人。
这老头年轻的时候，是村里的文艺骨干，说一口好评书。可惜生不逢时，当婚之年遭遇了情伤，从此一蹶不振。
等回过神想要好好生活，年龄大了，说评书的本事赚不上钱，外面的活又干不了，成了村里的“废人”。
冯建议认为这些人之所以看不起他，是因为他娶不上媳妇，于是他通过中间人远赴陕西，牵回来一个媳妇。
结果这桩买卖货不对板，买回来的媳妇又傻又哑，花光了家里的钱，还成了拖累，冯建议的妈见到就打，成了村里的笑话。
后来，冯建议的媳妇死了，他又成了村里年龄最大的光棍。村里人都觉得这人命不好，沾到晦气，没人理他。
但冯建议有个绝活，演啥像啥，刘志回来之后就把冯建议纳入麾下，做了不少单子。
后来刘志失踪，冯建议又成了“废人”，整天在村口碰瓷，老徐怕他搞事情，就把他弄到养老院里免费养老了。
刘远为了打听T村的事，经常给冯建议送点钱，没想到已经有了钱还是改不了吃屎，坚持在养老院门口碰瓷。
冯建议扮演别人扮得不错，之前去北京接小婧就是刘远安排的，让他刻意模仿刘志，竟然差点把刀哥都给骗了。
不过这事后来被老徐查出来了。
老徐认出了冯建议，把冯建议的腿打断了，加上冯建议装疯卖傻，老徐把他塞回养老院，继续等死，掐断了他和刘远的联系。
但冯建议挺仗义，腿断了都没供出来刘远，对刘远还挺尊敬。
听了刘远的讲述，我就一个疑问：“既然冯建议是刘志的人，为什么见了我就跑。”
刘远琢磨了一下：“确实，这老头估计有事。”
3
下午两点半，我和刘远卡着点进了养老院。
养老院里面比外面更像看守所，尿骚、饭菜、消毒水、腐烂混合的味道，让这座临近死亡的建筑更具象了。
楼道里零散歪斜着老年人，目空一切。
又旧又简陋
冯建议的房间在二层，一上楼就听见最里面屋里传来雷鸣般的笑声。
刘远拎着两箱牛奶推开门的时候，冯建议正被一群老太太包围着，说书说得正带劲。
看见我和刘远，立刻缩到人堆里去了。
老人们看到有人来看冯建议，都各自离去。
刘远把牛奶往桌子上一放，冯建议就要去厕所。
刘远立刻把门关上，换了副态度：“怎么，没脸见小志？”
冯建议看着我，眼睛里全是恐惧，过了一会，竟然冒泪了，他说：“小远小志，放了我吧。我老了，就想赚点养老钱，这养老院一天也不想待下去了。”
我挺纳闷：“我看你评书说得挺起劲啊。”
“小志，你就别埋汰我了。讲评书有个屁用，一毛钱赚不到还耽误了娶媳妇。这些老妈子还不跟我呢，疯的疯傻的傻，个个不能自理，但凡有办法，谁会住这里。”
刘远没犹豫，拿了五万块钱给冯建议，问他够不够。
冯建议拿着钱，声音都变了：“哎呦，小远，这，这不大好。”
“你就别客气了，把知道的都说了，回头我再给你两万，把你送到你侄子那边去，让他给你养老，这么些钱也够了。”
有了钱，冯建议踏实了，往床上一坐，对我和刘远说：“想知道啥，你们就问，我知道什么说什么。”
“老徐卖猪饲料的事，你知道吧？”刘远单刀直入。
冯建议一听这个，表情明显不自然，但嘴上说：“不知道，这真是不知道。我就听说老徐手底下那个小女孩是在猪圈里捡来的，最近还被小徐鑫接走当媳妇去了。咱村哪有那么多猪的事。”
刘远一看冯建议还是不老实，冲我打了个眼色，一把收走了冯建议手里的钱，对冯建议说：“那个叔，我们先去把钱给你存好，你也先想想怎么说。”
出了房间，刘远问我怎么看？
我说确实不对劲，这老头放着7万养老钱都不愿意说，那肯定不是小事。
我俩正琢磨着，发现楼道里面老人的状态有点不对劲，好几个歪在墙边念念有词地对着手机说话。
按理说，这些老年人不能这么会使智能手机。
我和刘远靠近其中一个老头，在后面偷看了屏幕，惊讶地发现，老头竟然在线上拉“猪仔”，也就是他们嘴里的猪饲料。
刘远一下子精神了，他立刻回到冯建议的房间。
冯建议没料到我俩回来，正窝在床上打手机，麻溜地把手机藏在了枕头下面。
刘远拽开冯建议，一把从枕头底下抽出来一个智能手机，还有一个笔记本。
冯建议确实在利用养老院里面的人贩毒。
刘远拿着笔记本翻了翻，上面详细地记录了冯建议发展老人的名单，还有给他们培训的一些话术。
看着手机和笔记本被拿走，冯建议急了，从被窝里抄了把刀，放在刘远的脖子上：“小远，别逼我，我就是赚点养老钱，他妈的窝囊一辈子，临老了不能在这里面关到死吧。”
“多了一分钱我都不赚，就100万，赚够我就收手，你就当可怜可怜老年人。”
刘远马上说：“100万是吧，冯叔，你先把刀放下，你看小志都回来了，100万不是事，马上打给你。”
冯建议的刀丝毫不退让：“行，那你马上给我，见了钱就说。”
“冯叔，你别紧张，这样，我让小志拿手机去银行给你办个卡，给你转进去，现在都是网络转账，你也知道。”
冯建议有点犹豫，刘远冲我使了个眼色，我马上拿起冯建议的手机，对他说：“冯叔，这事我亲自办，我哥还在你这，放心。”
冯建议看了我一眼，点点头：“小志，别怪冯叔，你去吧，拿到钱冯叔肯定不动小远。”
从养老院出来，我马上叫了大伟几个人，把冯建议手机里的信息全都拷贝了一份。
拿了张废卡，让大伟模仿建设银行发了条到账信息。
回到冯建议的房间，把银行卡和到账信息都给他看了，说放了刘远就告诉他密码。
冯建议看到手机上确实收到了银行的信息，相信了。
他把刀从刘远的脖子上移开，一把抢过手机和银行卡，冲出病房，发出疯狂的笑声：“我能养老了，我能养老了。”
刘远的脖子上被小刀划了个豁口，问我有没有创可贴。
我说没有，但是冯建议手机里的信息已经全拷贝下来了。
刘远捂着脖子，看着我，难以置信：“没想到连这一手你都学会了。”
我说，之前看你做事的时候就发现了，想尽一切办法得到信息，是做这一行最重要的事。
4
回到车上，刘远很快看完了手机里的信息。
和想象的差不多。
老徐在利用QQ群售卖“猪饲料”，获客方式基本复刻刘志之前搞的QQ群诈骗，分工协作，从线上钓鱼到最终售卖一条龙。
像“两个水果、一煲猪肉”这种，都是贩毒黑话，水果是指麻古，猪肉则是冰毒的暗语
冯建议负责的是获客部分，确切地说，他是整个产业链的最底端。
按照剧本在网络上广撒网，钓上鱼后，逐渐引诱“猪仔”到QQ群里，购买猪饲料。
成功转化一个“猪仔”可以获得20元，如果下线转化成功一个，就可以再拿2元提成。
我坐在车上，捏着手指算了算，冯建议就算不吃不喝发信息，得骗到5万个人才能赚够他说的养老钱。
况且，从冯建议的手机上看，除了养老院的老年人，成功转化的客户并不多。
冯建议线下是个影帝，但刚学会智能手机，在线上只会照着剧本刻板发信息，表演功力非常差。
冯建议在线上刻板得像个机器人，看着感觉异常好笑
手机里面，冯建议每天兢兢业业地给200多个人发送同样的内容。
更让人心酸的是，冯建议的上级，是愣头青徐鑫。过去一个月，整个养老院一个单子都没干成，还被徐鑫在微信里骂了一顿。
我看得有点牙酸，问刘远怎么办？
刘远说，冯建议估计还得找几天他的100万，有这个手机就够了，这次机会一定不能错过，争取拿下老徐。
我能感觉到，面对老徐这样的对手，哪怕是刘远，心里也是悬着的。
刘远让大伟先开车回市区，研究方案。
接下来的两天，我被刘远安排在市区的一家五星级宾馆里，每天早上五点钟起床，和刘远策划如何抓到老徐。
刘远做事不仅细致，还很有仪式感。
他包下了酒店的会议室，在墙正中间的黑板上，写下了这次行动的代号：“捕蝉计划”。取防止金蝉脱壳之意。
刘远分析了老徐的整个人生经历。
刘远说的这些信息，让我想到《福尔摩斯》里有一种经典的破案方式，叫做“演绎法”。
就是把自己放在犯人的位置，去推演整个案件的发生过程，进而推导出案件的真相。
我们最熟悉的福尔摩斯形象，应该就是卷福饰演的吧
那反过来是不是一样可行呢？
我说，是不是可以根据老徐的思维定式，推导出他的目的，通过他的目的制造一个漏洞，再利用这个漏洞让他就范，至于是不是真的可行，我们可以先自己演一遍。
刘远听了我的想法，愣了一下，说：“果然没看错人，这很像刘志的思路。”
我不知道是不是被刘志那本诈骗讲义影响了，在设局上居然轻车熟路。
我拿起会议室里的白板笔，在白板上写了几个关键词：黑暗、阴险、丑陋、残酷。
“这就是老徐立于不败之地的秘诀。”
刘远饶有兴致地让我讲下去。
“每个人都有一个核心的软肋，就是他自身的目的。像老徐这样的人，他的目的甚至不是利益，而是某种顽固的价值观。”
“比如。”我在白板的两边分别写下徐鑫和冯建议的名字。
“如果从侦探小说设计的角度，徐鑫现在正面临危险，因为他的老板，老徐，是一个疑心病非常重且心狠手辣的人。徐鑫为了达成业绩，背着老徐线下交易，还招惹来了警察，如果你是老徐，会怎么对待背叛你的人？”
刘远想了想：“徐鑫是村里的老人，为了稳定军心，我很可能不会立刻行动，但绝对会把徐鑫放在背锅侠的位置。下一次有危险的事情，第一个派他趟雷，不危险也要制造危险。”
“不仅如此，以老徐的性格，他很可能还会额外照顾徐鑫的家里人，让他下不为例。这样徐鑫不仅会感恩戴德，还会心甘情愿给老徐卖命。”我补充了自己的看法。
刘远点头：“你说得没错，这是早晚的事。那冯建议呢？”
“冯建议其实算不上是刘志的人，他的目的是生存，他现在正想尽办法拿到100万，到处找我们，不会跟老徐透露我们的事情。他是徐鑫的下级，在T村是个边缘人物，反倒安全。我们能利用的就这两个人，但现在真正重要的问题是，什么能刺激老徐出山？”
刘远立刻接话：“有人威胁到了他的地位。”
我和刘远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冯建议。”
5
起着薄雾的清晨，我和刘远坐在车上，猫在桥下。
一辆小皮卡从桥上开过去，连着地面震动，扬起厚厚的灰尘。
刘远拍了拍大伟，让他跟上。
和我们想的一样，“警察”出现后，老徐立刻把徐鑫家的四个老人安排到县城医院，只留徐鑫、女朋友和黑毛痣女孩在T村，继续给他干活。
徐鑫的职位从负责获客变成了负责运货，很有可能就是传闻中的毒品。
我和刘远的车在后面跟着，能看到小皮卡上码满了猪饲料，晃晃悠悠地开到了离T村50多公里的一个镇子。
这镇子给我的第一印象是《新龙门客栈》。
小镇不大，却挤了几十家茶馆。喝茶的人不多，但每个人都是独行客，在茶馆聊几句就走。
就每个人看起来都神神秘秘的那种
我纳闷这地方靠什么生存。
前边有个卖八宝菜的，刘远说是这里的特产，老字号了，去看看老板娘有没有消息。
酱菜店不大，一股浓郁的酱香味，屋子里都是大大小小的陶罐。
老板娘是个弯腰老太婆，走起路来倒挺有劲，看到我和刘远进来，斜眼看了一下，说：“不做生意，去茶馆吧。”
刘远赶紧说：“大娘，我们是外地来的，听说这边八宝菜特别出名，特意过来买的。”
一听是来买酱菜，老太太高兴了，拿了一个大罐头瓶，和一个很长的铁勺子给刘远和我，让我们自己在罐子里面挑。
有新的有旧的，各种口味。
我一边挑酱菜，一边问老太太：“大娘，咱这个镇子上看着都是农民种地，怎么这么多茶馆？”
老太太：“你们可千万别去和他们喝茶，喝一杯你们一辈子就完了。买好酱菜赶紧离开这个地方，一定要听大娘的。”
我和刘远大概对这地方有了判断。
刘远说：“我听说过这边有个规模挺大的中部毒品交易市场，估计就是这个镇。老徐的路子铺得还挺远。”
八宝菜挺好吃，就是有点咸。
我和刘远带着酱菜在人最多的茶馆里坐下，二十块钱点了一壶大叶子绿茶，说实话不好喝，倒是配上酱菜正好。
旁边还有卖馒头的，我们也买了两个。
好家伙，和我想的一点都不一样，紧张的缉毒行动活活成了路边野餐。
泡大叶子绿茶的大瓷壶
大概半小时吧，茶馆的人越来越多，确实都是来谈生意的，碰个头喝两杯茶，然后换个地方，有的可能在这个过程中就已经交易掉了。
为了保护徐鑫的安全，我和刘远没有找他。
比较意外的是，茶馆里不少人交谈中会提起“猪饲料”、“素肉”，这些是老徐毒品群里的专有名词。这就意味着，这些人很可能也交易老徐的货。
据徐鑫说，老徐的产业链分工明确，获客的、交易的、送货的，不同工种之间信息封闭。徐鑫是唯一一个既做过获客又开始送货的人，送货这条线，是老徐亲自做负责人。
老徐在团队管理这块，不知道是不是跟刘志学的，信息壁垒、分工协作、部门之间互不干扰，还挺像城市里的大公司的。
我们在茶馆里坐了一上午，一直等到徐鑫开着小皮卡出来，之前车上的猪饲料已经空了。
刘远招呼大伟几个人，去跟上徐鑫。
我俩继续在茶馆里听周围人讲话。
听了一会，刘远给我递了个眼色，暗示可以行动了。
“他妈的没货不早说！”我把茶壶往桌子上一扔，热水流了一地。
“那没办法，你找老冯买的货，货找老冯要。”刘远坐在对面举着茶杯，显得很有底气。
“老冯？老冯他妈的早跑了，养老院那帮子老弱病残，你让我找谁要？订金我打过去了，100万，老冯收了。结果货没看到就让我打尾款，900万！你总不能逼我去报警吧？”
听到报警两个字，茶馆里的人纷纷站起来，很快都陆续撤退了。
等人走得差不多，刘远朝我撂个下巴颏，打了个滴滴回市里。
到宾馆，冯建议已经在房间里了，正躺在白色床单上吃橘子。
前天晚上，冯建议以为自己拿到100万后，喜极狂奔，后面去了银行发现取不到钱，又给刘远打了电话。
那时候，我和刘远刚刚制定完行动计划，刘远让他站着别动，火速让大伟给冯建议办了养老院的出院手续，把冯建议接到宾馆里，让大伟看着他。
看到我和刘远进来，他一下从床上弹起来：“我钱呢？”
冯建议的腿确实有些瘸，手上捏着我之前给他的银行卡，显然没有取到钱。
刘远从口袋里掏了一张真卡，递给他：“100万，密码写在卡的背面。冯叔，我可以陪你一起去银行查验。”
接着，又让大伟拿了10万现金进来，让冯建议先花。
冯建议一手摸着钱，对刘远说：“我知道你们给我钱不可能白拿，我也不在乎，只要能不住养老院，老子烂命一条，大不了死球。”
他擦了擦嘴，对刘远说：“走，去银行。”
从银行出来，冯建议勾着刘远的脖子，一直说他去年给他侄子送礼，求他侄子帮他养老，结果被遣送回养老院的故事：“他妈的，小兔崽子，这下跪地上都不去他家。”
我发觉，拿着这张真卡，冯建议的背直了不少，之前因瘸腿的狼狈荡然无存，黑皱的脸上甚至显露出红光。
冯建议还不知道，与此同时，刘志的手下，正在利用群发软件给海量的客源发送“猪饲料”的推销信息。
最终的联系人，是一个叫老冯的人。
刘远的手里紧紧地握着冯建议的手机，直到手机在手里震动。
刘远马上打开，是徐鑫的短信：“老徐要见你。”
看到这句话，刘远的眉毛松了一下，一切都和我们计划的一样。
回到酒店，大伟已经回来了。
刘远问点踩得怎么样？
大伟说，徐鑫回去以后去了门市部，然后被叫到小学附近的一个办公室开会，具体什么会不知道，去的人很多，估计T村的骨干全都参加了。
出来的时候徐鑫脸色很不好，打了个电话，就回家去了。
基本和徐鑫打电话给我们的时间对得上。
这就意味着，我们之前在茶馆里的表演，确实传到了老徐的耳朵里。而且老徐调查了养老院和网上的信息，确定冯建议背着他干了另外一条毒品线。
冯建议去见老徐，肯定凶多吉少。
刘远思量一下，用冯建议的手机给徐鑫发了条短信：“让老徐来市里XX宾馆见我。”
徐鑫一直没回信息。
中午，刘远请冯建议在酒店的餐厅里吃了顿海鲜自助。
冯建议拿了一桌子橘子和虾，说自己这辈子最喜欢吃这俩玩意。
这自助吃得有点血亏
吃完饭，刘远安排冯建议在宾馆休息，让大伟看着冯建议，说要和我一起回趟T村。
“不对劲，徐鑫一直没回信息。”出了宾馆，刘远开着车一路向西。
“有没有可能老徐不想被冯建议牵制，就没有理他。”
刘远摇摇头：“我感觉不对。”
刘远把车直接开到徐鑫家门口，白色面包车在门口停着，满院子溜达鸡。
刘远敲了敲徐鑫家的门，过了一会，徐鑫的女朋友开了门，看样子是在睡下午觉。
“徐鑫呢？”
“他出去打工了。”
“出去打工了？什么时候的事。”
“中午头走的，他朋友说常州有个工程，打电话叫他过去了。”
刘远想进屋看看，被徐鑫的女朋友一下关在门外。
我和刘远站在徐鑫家的院子中间，被鸡绕着团团转。
刘远马上用自己的手机给徐鑫打电话，没有人接。
“他妈的，我就知道出事了。”刘远很快冷静下来：“老徐不会放过老冯，更不会放弃900万尾款。”
他拿出冯建议的手机，编了一条短信发给徐鑫：“今天有一个客人的尾款出了点事，我约了他来宾馆，是澳大利亚的大客户，你和老徐带点货过来。”
刘远犹豫了一下，点了发送，能看出来他很紧张。
发完短信，太阳快下山了，刘远招呼我上车。
我忽然想起：“黑毛痣女孩呢？”
刘远看了眼徐鑫家的窗户，开车走了。
车穿行在大坝上，面对夕阳，我摇下窗户，听到不远的麦田里传来一阵诡异的狗吠。
“听见了吗？”我问刘远。
刘远也摇下窗户，看着远处的麦田里，一群狼狗围在一起。
正中间站着一个人形，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她扎着马尾辫，手里拿着一根骨头，转头看向我们，是黑毛痣女孩。
她的眼神回到了之前的空洞。
当时的场景就像这种，一群狼狗围着狂叫，特别瘆人
我问刘远：“要不要下车看看？”
刘远瞥了一眼黑毛痣女孩：“现在处理好老徐的事要紧。”
“骨头万一是徐鑫呢？”
“也不意外。这样两头做探子，我是老徐也有可能这么做。”
我瞬间打了个激灵，看着夕阳罩在刘远的侧脸上，好似一把金色的刀子。
我们此刻有共同的目标。
但终究，我们不是同类人。
6
回到宾馆，我的手还在抖。
我无法猜想狼狗和小女孩围起来的东西是什么，也不知道一切是如何发生的。
刘远一言不发。回到房间，冯建议不在。
大伟说，冯建议中午自助吃得太多，拉肚子了，上了好几趟厕所，马桶都堵了，刚去楼层的公共卫生间了。
公共卫生间里显然没有冯建议。
酒店监控显示，冯建议冒充保洁混了出去，大摇大摆地从酒店大堂走了，临走的时候，还冲着监控镜头飞吻了一下银行卡。
“他妈的，这个老滑头。”刘远嘴上骂着冯建议，表情居然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回到会议室，白板上还写着冯建议和徐鑫的名字，我和刘远都瘫在椅子上，一句话不说。
现实就是这样，永远有意外发生，永远不会跟着剧本走。
徐鑫死了，冯建议跑了，剧本里的两个角色全都不在了，接下来事情会怎么发展，一切听天由命。
会议室里的机械时钟，滴答滴答，像是临近死亡的心跳。
“志哥远哥，老冯的100万取走了！”
大伟拿着手机一把推开会议室的门，上面显示取款100万元。
刘远看了看时间：“7点半，银行已经下班了。冯建议不会用网银，肯定不是他取的。”
我反应了一下：“完了，老冯会不会投靠老徐了。”
“这个傻逼！”
刘远马上打了电话，让手底下人查一下，取款人的IP信息果然在T村附近。
这时，冯建议的手机响了一声。
是徐鑫的回复：“我和徐叔5分钟后到，带着货，先招呼客人吃点东西。”
老徐已经取了冯建议的钱，徐鑫不出意外也已经死了。他居然提出过来交易，实在是太奇怪了。
我还没来得及提出疑问，刘远已经回复了房间号。
然后让大伟到房间里准备监控，布置人手。
大伟走后，我问刘远为什么这么干，明显是个陷阱，咱们赶紧撤退。
刘远看了我一眼，没有回答。
他擦掉会议室白板上的内容，和我一起回到房间里。
五分钟后，冯建议的手机弹出徐鑫的信息：“我们到地下停车场了，徐叔要先打钱，再拿货。”
刘远回复：“客人想看下货。”
手机里弹出一张照片，车厢里，打开的猪饲料袋子里盛着晶莹的冰毒。
刘远回复：“客人的钱准备好了，要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对面回复：“好。”
两分钟后，老徐戴着帽子和一个陌生的年轻人出现在监控镜头中，到宾馆前台做访客登记。
刘远招呼大伟，给了他一张卡，里面是准备好的900万，让他在隔壁房间等着。
我问刘远：“这样真没事吗？”
刘远看了我一眼：“我也不知道。”
他靠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
我想到麦田里狂吠的野狗，和拿着骨头的小女孩，感觉头被一群蜜蜂蜇着，脑子里全是死前的走马灯，故乡、张晴、小婧、王星河，回想的都是一些小事，甚至发现张晴的脸在我的脑子里逐渐模糊，就也闭上了眼。
不知道过了多久，老徐一直没上来。
我睁开眼问刘远：“怎么回事，要不要下去看看。”
刘远还是闭着眼睛：“再等会吧。”
又等了两分钟，门口忽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警察办案，请配合开门。”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刘远已经起身开了门，对警察说：“是我报的案。”
跟着，楼下响起警车的声音。
我跑到窗边，往下看，一队带着黑色头套的人，被按着头塞进警车。
警察带走了至少20个人，也就是说，老徐早就在这座宾馆做了精心的布局。
如果真的去做交易，我和刘远今晚一定死无葬身之地。
警察对我和刘远进行了简单的询问，刘远出示了自己的律师证，说是自己的委托人徐鑫失踪，不得已为之。
为了委托人，希望警察之后能随时对称消息。
警察让我和刘远这两天不要离开，随时配合调查。
警察走后，刘远躺在宾馆的大床上，床头柜上还有冯建议留下的橘子皮。
我问刘远：“到底怎么回事？”
刘远告诉我，他一早就感觉到不对劲，但没有证据。
老徐再厉害，他的消息不可能知道得这么快。
徐鑫的死，还有后面的事，都太快了。
直到今天下午，冯建议在大伟眼皮子底下溜了。大伟以前是侦察兵，后来犯了错误才从部队上下来，不可能毫无察觉。
在会议室里，大伟忽然开门，说冯建议取走了100万。加上让大伟去布控的时候，他故意避开了几个重要位置，刘远才确定大伟已经投靠了老徐，合伙给自己下套。
但当时，我们在宾馆里相当于瓮中之鳖，干脆将计就计，配合老徐让大伟拿到900万，自己暗中报案，赌一把警察赢。
“至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了解大伟，肯定和徐鑫一样，也被老徐用家人威胁了。这么多年的兄弟，不至于。”
刘远看着天花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姜湖，你还会相信人吗？”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会的，人不相信人还能相信谁呢？”
“那你以后还会吃亏。”
“吃亏就吃亏，要不是有别人帮助，我根本活不到今天。”
“你命真好，我的生活告诉我的是，相信了任何一个人，最后都会死掉。”
“那刘志呢？你相信他吗？”
提到刘志，刘远居然笑了，他对我说：“我原本觉得你是笨人，没有想到你在干这种事上有天赋。”
我浑身一激灵。
确实，虽然老徐是刘远抓住的，但在整个过程中，我仿佛刘志附体。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顺利得有点害怕。
7
第二天一早，刘远接到派出所的电话，让我和刘远到派出所去一趟，配合案件调查。
昨天夜里，警察在麦田里翻出了徐鑫的尸体。由于被野狗咬过，尸体残缺不全，没有办法立刻确定死因。
徐鑫的女朋友和黑毛痣女孩都消失了，据村里人说，傍晚的时候看到她们，在T村大桥上，坐上一辆去火车站的大巴车。
警察一共抓了23个人，22个人都交代了“猪饲料”贩毒产业链的全过程。唯独老徐，压根一点不怕，在拘留所里一直吵着要举报非法拘禁，让警察拿到证据再抓人。
从另外22个人的口供中得知，T村的货源一直由老徐亲自把握，所谓的门市部，就是“饲料场”旁边的一家猪肉门市部。
警察在“门市部”里搜查出来300多袋猪饲料，一共将近一万斤。
但这些饲料，居然全部是冰糖做的。
也就是说，这是一桩毒品诈骗案。
老徐利用瘾君子买毒品不敢报警的心理，用冰糖冒充冰毒卖给他们。
“我们是什么办法都没有了，这老混蛋坏事做绝，但抓不到他辫子。只能请你们过来问问，有没有别的线索。”
警察把我和刘远带到拘留所，让我隔着玻璃，看一下老徐被审讯的情况。
审讯室里，老徐坐在板凳上，情绪特别激动：“警察同志，我从头到尾没有说我卖的是冰毒，就是冰糖。之所以用猪饲料的袋子，因为俺就是做这个的，废物利用。你看看社会上那么多人吸毒，我让他被骗几次，知道社会险恶，不就戒毒了吗？”
“俺不仅帮警察同志做了普法工作，还挖出了瘾君子，你们应该给我奖励才对。”
警察对我和刘远说：“同样的话，从昨天晚上开始，他说了200多遍。”
我和刘远同时笑了：操，这逼到底是个骗子。
刘远问警察，这种情况一般怎么判。
警察说，他现在杀人证据没有，最多就是售假，问题是冰糖质量不错，还真不知道怎么给他定罪。就算判了，也就是罚点款，蹲几个月吧。
刘远对警察说：“我是徐鑫的代理律师，老徐的事情远远不止这些，给我一点时间，保证能牵出大案子。”
从派出所出来，刘远一句话不说，又回到了之前沉闷的状态。
确实，好不容易抓到了这个影响自己几十年的仇人，结果是坐几个月牢就出来，刘远不可能接受老徐只承担这样的惩罚。
他问我愿不愿意陪他在T村再待几天，他想自己查老徐的事，想借一下我的脑子。
无论如何，我和刘远在给老徐定罪的目标上是一致的。
我答应了刘远，陪他查老徐。
之后几天，我陪着刘远到县城医院见了徐鑫家的四个老人，前一天有两个同时离世了。
接着，又去了冯建议住的养老院。养老院的人说，老冯半夜回来过一次，给养老院每人发了一万块钱，说是之前的提成，就走了。
“这老登，两头骗，却不忘给养老院的人发钱，没想到啊。”刘远说。
老实说，冯建议这么干，我不意外。
经历了这么多事，我明白了一个道理，能当骗子的人，多数是生活中的边角料，他们平时不被重视，却早已看透了人心。
但真正考验人心的，是在看透之后，他会怎么做，这才是这个人的本性。
从这个角度看，冯建议不是坏人。
几天之后，刘远又请我在那个包子铺吃包子，我把这个感悟对刘远说了。
刘远听了我的判断，很不屑，他说：“你的思维是写小说的那一套，总要给人物找个动机，讨个说法。这种办法可能写书好使吧，我不知道。但在现实生活中肯定不好使，不信你等两天。”
半个月后，我果然等来了意外的消息。
刘远告诉我：“老徐越狱了。”
后记
老实说，宾馆里这一连串的事件，虽然发生得很快，但事后细想起来，实在太复杂也太惊险了。
需要极其敏锐的洞察力，和在瞬息之间进行决策的能力。
我是很久之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其实老徐刘远二人差不多用了同样的方式在斗法。
只不过刘远后发制人。
他说：姜湖，你相信人，那你以后还会吃亏。
他说：你命真好，我的生活告诉我的是，相信了任何一个人，最后都会死掉。
这样的人活在人群中，仿佛怪物一样。
可是无法相信任何人地活着，会不会感到很悲伤呢？
——未完待续——
我之前的故事，可以点击蓝字阅读：姜湖被诈骗始末
老徐越狱之后发生了什么，下周二讲给你们听，咱们不见不散。
顺便——
新年快乐。又陪大家度过了一年。
作者：姜湖
本故事整理者：李闯闯
责编：钱多多
监制：王大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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