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暴诈」是魔宙出品的半虚构故事栏目
由姜湖讲述发生在1999-2016年的中国诈骗故事
大多基于真实新闻而进行虚构的自传式写作
从而达到长见识和警示的目的
大家好，我是姜湖。
现在是2024年12月17日晚上：
如果你们看到了这篇推送，就说明我暂时还清醒，终于在住院之前完成了全部故事。
在讲接下来的故事之前，我要在这里仅代表自己做一个声明。
由于我这一两年非人的经历，和极度糟糕的精神状况，《内部讲义》中所有刘志的故事，都是由我讲述，再由魔宙的伙伴执笔完成，我要特别感谢他们的鼎力相助，才能完成这些故事的记录。
刘志留下的培训骗子的教材，里面记录了他在1999-2016年经历或策划的骗局
去年11月23日，《大暴诈》第一季最后一个故事上线。那个时候，现实生活中的我在T村死里逃生，被刘远带到丹东，经历了长达三个月与世隔绝的生活。
半年后，朴飞重新联系上我，那时候我已经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早就死了的人。
我作为姜湖的身份，其实已经在社会上消失了。
即便不是肉身的死亡，“姜湖”也在不停地被吸收，兴许有一天，就彻底从世上消失了。
老朋友们肯定已经知道，我现在变成了一个诈骗集团的老大，明明是导致自己妻子死亡的仇人，我却变成了他。
至于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以及这一年我经历了什么，接下来我会用五个故事详细地讲给你们听，其中的经历，我到今天都不敢相信。
我只能说，这个迷局的结果确实足够意外。
意外到，此刻窗外白茫茫一片，在我的眼中却是片片血骨。
“生命需要互相吃掉才能活着，世界绝不是简单的游戏。”
大暴诈·姜湖篇
01：暴富
楔子
“姜湖。”
刘远的声音特别遥远。
我站在T村的河岸上，河面上正漂浮着一具尸体。
“姜湖。”
他又叫了我一声。
我听着这个名字，感到陌生。
这时，河里的水浪很自然地把那具尸体推到我的面前。
这是一个小孩，15、6岁，他的肚子鼓着，已经被泡发了。
我肯定认识他，但怎么都想不起来他是谁。
一阵水浪过来，尸体又被推远。
我跟着尸体走进水里，想把他拽回来。
刚踏出一步，河里出现一个巨大的漩涡，一下把我卷到水下。
我本能地抓住那具尸体。
他却忽然调了个个，胸口有一片血迹，扎着一根钉子。
他活了过来，不停往上漂浮，朝我露出灿烂的笑容。
河底的暗流，像一个巨大的吸盘，不停把我往河底拽，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我看着他逐渐脱离水面，自己却被水草缠住，逐渐下沉，卷入在水草中摇摆的水下村庄。
“姜湖。”
水草深处传来熟悉的声音。
我憋得不行，向声音看过去时，看到一个15、6岁的小男孩，蹲在一间破屋门口。
竟然是我的脸。
1
“姜湖！”
我忽然缓过神，刘远正坐在我的对面。
“你没事吧？”
缓了好一会，我才想起来，我已经被刘远变成刘志的样子，带回北京，小婧还在他手上。
作为我女儿安全的交易条件，我答应以刘志的身份帮刘远赚笔钱——从一个国外投行高管的手里拿到4000万投资款。
大暴诈第二季的序章中，刘远训练了姜湖整整三个月，就是为了让他完全变成刘志去搞诈骗
这会儿我和刘远正坐在三里屯附近那家康莱德酒店的酒廊里，他在给我讲T村的来龙去脉，以及我为什么会被卷进来。
“滴滴滴。”
手机的提示音吓我一跳，原来是早上七点的闹钟，我拿出手机，手机正在录音，已经录了三个多小时。
不知道什么原因，刚才听刘远讲话的时候走神了，竟然睁着眼睛做了个梦。
刘远递给我一个文件夹：“你晚上没睡觉，回去休息一下，这个是今天的剧本，咱们9点出发。”
我拿着文件夹，摇摇晃晃地回到房间，想起昨天晚上喝了不少酒。
我试着回想刘远刚才给我讲的T村的故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意识像在他讲完的瞬间被抽干了。
还好录了音，到9点还有两个小时，我决定拿出蓝牙耳机，听一下刚才手机里录到的东西。
2
以下是根据手机录音整理的刘远的讲述：
2012年往后那几年，是T村最好的时候。
刘志回到T村后，用自己的方法带着一帮老弱病残，几年功夫，远近都知道这个地方富。
但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红姐和刘志有了一些分歧。
有些特别过的项目，红姐不愿意配合刘志。
刘志就开始把T村很多重要的事交给小虎去做。
结果，不久之后，小虎做项目的时候得罪了人，被点了，因为个莫须有的纵火致人死亡罪被判了十年。
小虎被抓，刘志不知道要怎么跟红姐交代。等待判决那段时间，刘志整天躲着红姐，说自己有个大计划要进行，这段时间闭关。
红姐一问起小虎，就说他在外地进行封闭式的英语学习，准备留学。
小虎的判决下来以后，刘志眼看着瞒不下去。
只好撒谎说小虎在语言班里表现突出，有个欣赏他的教授帮他写了推荐信，拿了补招OFFER，紧急出国留学了。
刘志还特意整了几张PS的小虎和美国普林斯顿学校大门的合照，给红姐和村里人看。
普林斯顿大学的正门，据说这个门从1970年以来就一直开着，没有关过，象征“最精英的高等学府大门始终向社会敞开”
小虎被抓这事对刘志的影响特别大，加上那段时间全国上下都在抓诈骗，接连有地方出事，T村虽然看上去不错，但刘志开始整宿睡不着觉。
他意识到，随着生意规模变大，虽然赚到的钱越来越多，但规模大会导致高风险，加上时代发展，T村被盯上是迟早的事。
失眠的时候，刘志开始在脑海中布局产业转型。
不过转型本身也是高风险，一旦失败面临的不止是坐牢，刘志的第一步就是把红姐送到了国外。
为了不让红姐起疑，刘志的借口是让红姐到美国给小虎陪读，这样她能完全放心，还给她报了个MBA班。
红姐喜滋滋地拿着美国大学MBA的入学通知，挨家挨户炫耀一圈，坐飞机去了美国。
办完入学手续，到普林斯顿大学哲学系找安小虎，发现没有这个人，她才意识到自己又被刘志骗了。
红姐站在普林斯顿大学门口，用湖北方言骂了刘志祖宗十八辈。
做骗子最大的代价，就是很难相信任何人。红姐对刘志是个例外，她总是在最后一刻选择相信刘志。
但红姐和小虎不在，刘志单枪匹马，这样一件大事单靠一个人是没办法完成的。
在这样一个全是骗子的村子，他究竟能相信谁。
刘志最先找的人是老徐。
当年刘志家爆炸失火，老徐收留了刘志一晚上，算是有恩，现在老徐在村里说了算，这几年两人配合得不错，目标一致，事情就会好办。
有天中午，刘志拎了两瓶茅台酒去找老徐吃饭，几杯酒下肚，老徐喝得挺高兴，铁黑的脸上冒出一丝红晕。
刘志趁着酒劲攥住老徐的手：“徐叔，时代变了，T村也要变啊。”
老徐放下手里的筷子，拍了拍刘志的肩膀：“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小虎出事你害怕了。”
他咂了杯茅台，冲刘志呲了呲牙：“时代？”
老徐的脸忽然凑近刘志，一股刺鼻子的酒味：“小志子，你这么多年在外面怎么发的财，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吗？他妈的，只要出去过的全都知道，外面的世界会吃人的！我们这样的人怎么活下来，要把自己变成鬼，自己把自己吃掉。”
说完，他往自己的杯子里倒了杯茅台，摆弄着眼前的酒瓶。
看着杯中酒，老徐忽然发出一阵狂笑，身体抖得像坐在三蹦子里，笑得裤子“大前门”的拉链都崩开了。
刘志走的时候，老徐还在笑，他家门口围着几只等着吃鸡骨头的野狗。也许是被老徐的笑声吓着了，都悻悻然地冲刘志翻着白眼。
从老徐家回来，刘志躺在院子里的藤椅上，老徐刚才是很神经，但他的意思表达清楚了，让T村继续沿着现在的路子走。
转型的事可能指望不上老徐了，但单枪匹马这事儿不好办，还是得探探他的底。
刘志那段时间时不时的去老徐家喝酒，表面上两人关系挺热络，但隔三差五的酒局还真被刘志看出了问题。
有一回，老徐喝多了，刘志去厨房里给他找凉水解酒。刘志的脚刚踏进厨房，被老徐一把薅着，显得非常紧张。
老徐的这个举动，让刘志断定厨房里肯定有问题。
有天晚上，他就偷偷跑到老徐家附近，发现村里的几个野狗也在老徐家门口晃悠，一个个伏着身，发出低吼声，不是蹲剩菜的样子。
刘志用骨头把它们引进厨房，狗围在地锅旁边直吼，刘志发现，这口地锅的进风口比一般的大得多，打开下面的铁门，里面竟然是一条深不见底的隧道。
刘志把骨头扔到厨房外面，几只狗撵着骨头跑了。他回到厨房，爬进隧道，发现下面竟然是一个地下室，规模非常大，刘志沿着隧道一直走，最后走到了T村存放财物的河堤“古墓”。
一开始刘志以为老徐一直在监守自盗，直到他退回老徐家的厨房，发现地下室里还有另外一扇铁门。
打开以后里面竟然是一具腐朽的棺材，棺材里是散碎的白骨，中间夹着一件红色的毛衣。
这件毛衣刘志认识，是1999年春节，刘志妈妈为了迎接过年回家的刘远，特意给他织的。
年三十白天，刘志爸爸埋怨大过年的没件像样衣服，刘志妈妈就把毛衣先拿给他穿了。
刘志从白骨里薅出这件毛衣，领口上还有妈妈绣的“远”字。
刘志看着眼前的骨头，开始是发冷，抖了一阵子忽然胃里涌上来一阵恶心，蹲在地上吐了。
吐完，他抬头看了看上面老徐睡觉的位置，隐约传来打呼噜的声音，在刘志的耳朵里却像劈天的雷声。
这事之后，刘志把所有业务暂停了，整天一个人往河堤旁边的古墓里钻。
村里都传小虎被抓的事给刘志干颓了。
T村人好日子过惯了，坏日子就是地狱，赚钱不能停，甚至要赚更多。那段时间，老徐接手了刘志的位置，继续带着T村人干活。
往年追随刘志的部下，被排挤得不轻，三天两头有人过来跟刘志掏心窝子，鼓励刘志重新振作起来。
刘志为了躲这些人，也为了方便监视老徐，转移父母的尸骨，决定在老徐地下室的尽头，修建一个自己的密室。
但刚开始建，就被一个“鬼”盯上了。
这个“鬼”在刘志的密室墙上写字。
除夕杀人把火点，
村长杀人真是冤，
如今尸骨无人问，
真相何时问青天。
刚开始以为小孩闹着玩，几次以后发现不对劲，刘志开始“蹲”这个鬼。
过去农村的墙头经常能看见这样的诅咒
有天晚上，刘志干完活，故意在密室门口蹲着，蹲到半夜，看见大堤上出现一个三蹦子，上面下来一个头发很长的身影，腿倒腾得很快，不一会儿就跑到了刘志的密室门口。
这人正准备在墙上写字，刘志拿了个端碎石子的筐一下把他套住了，打开以后竟然是刀哥。
刀哥是外村的人，刘志和他并不熟，只是回来以后听说有户姓宁的搬来T村，四五十岁，是个光棍，带着老娘过日子，脸上有道挺长的疤，都叫他刀哥。
刘志回来搞业务后，这个刀哥也不知道为什么，鞍前马后跟个哈巴狗似的，走哪儿吹哪儿，刘志这几年在T村有如此地位，刀哥得占一半功劳。
时间长了，刘志也不好意思，会让他帮忙召集开个会什么的，但核心业务肯定不会让他碰，只当是个热情的外人。
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一手。
刘志逮到刀哥后，用一根麻绳把他绑住，问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最后刀哥掏出一张陈旧的身份证，上面的人长得白白胖胖，脸上很光洁，和眼前的人基本扯不上关系。
刘志一眼就认出了身份证上的人，是负责1999年刘志家爆炸案的胖警察。
那天晚上，十七岁的刘志蹲在被炸成废墟的自己家旁边，一直守到天亮
身份证上的名字叫宁肯，这是刀哥的真名。
原来，1999年爆炸案后，刘远逃跑，案子不了了之。后来刘远在外地被抓，上面认为宁肯失职，加上只是个辅警，很快就被转业了，刀哥的人生也因此急转直下。
因为当警察的时候特别认真，刀哥得罪了不少人，被捋下来后，被混混在脸上砍了一刀，老婆也因此离婚。他在镇上混不下去，带着母亲搬到了T村。
1999年的爆炸案一直是刀哥心里的一个结，他觉得自己的人生之所以如此，根源就是这个案子。当时没有找到任何尸体的痕迹，刀哥心里觉得可疑，但那段时间的案子实在太多了，没有人再去细查。
刀哥在心底对不起刘志，他后来在T村的目的就是为了把当年的案子彻底查清楚。
这些年他在T村待着受了不少排挤，加上被砍，样子已经完全变了。
刘志回来的时候没有认出来他，他倒是挺开心，这样就能肆无忌惮地帮助刘志。
刀哥被松绑后，坐在刚开始挖地基的“密室”里，汗衫上都是洞，刘志看着挺不是滋味。
他问刀哥为什么在墙上写这些字，是不是查到了什么？
刀哥说确实查到了，但是没有证据，嫌疑人现在风生水起，他发现刘志在这儿建密室后，猜测刘志也查到了什么，想试探一下。
刘志问刀哥，是不是老徐。
刀哥的眼睛亮了一下，使劲地点了点头。
刘志说，明白了，以后这个密室就是咱俩的办公室，在抓老徐之前，我有一件大事要办，你得帮我。
这时，录音里传出我的声音：“刀哥和老徐我都见过，按照他们说的，你当时应该在监狱里，怎么会知道的这么细。”
刘远笑了一声：“我就是在监狱里见到刘志的。”
2013年，我在北京坐牢，因为监狱里出了点事，我们被集体安排到临沂住了一阵子。
外面的社会，地域抱团严重，监狱里也一样。
到了那儿，全是当地方言，不跟你说普通话，多问几句就有人私底下威胁你。
我在每个监狱都属于重点关照对象，监狱的人怕出事，就把我和一个新关进来的外地小孩放在一个房间。
这小孩看着挺老实，但我和他待了一天，就发现其实是个滑头。
跟我吹自己从小跟着爸妈闯江湖，造假钞多厉害什么的，我想听听他怎么吹，就当解个闷。
小孩说他爸是安徽T村人，叫刘志。
我一听刘志的名字，身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就套他的话，对了很多信息都对得上，我确信这小孩不是在吹牛，他说的人确实是刘志。
小虎这小孩特别聪明，看我的反应就知道有事儿，问我和刘志是什么关系。
我说我就是刘志失踪的哥哥，问小虎能不能联系上刘志，我想见他一面。
小虎在监狱里兴奋地跳了半天，说交给他办。
差不多半个月后，狱警通知我有家属要见我，我就知道是刘志来了。
见面那天，我还记得我刮了胡子，特意收拾干净点，戴了学生时期经常戴的眼镜，怕刘志见我认不出来。
真的见了面，认不出来的人是我。
我从T村离开的时候，刘志还是个半大小孩，再见面真的是个成熟男人了。
他那天，就和我今天穿的差不多，一件卫衣，但能感觉到日子过得不错，挺有派的。
我们见面那天有狱警看着，就简单讲了这些年的经历，默契地没有说当年爆炸案的事情。
从这以后，我和刘志就联系上了。为了避险，其中的传话人，主要还是小虎。
通过小虎，我知道刘志和T村大概的状况，以及他对老徐的怀疑。
我对刘志说，要想彻底洗刷我的冤屈，一定要拿到老徐直接的犯罪证据，而且他还有生意要做，最好现在不要动。
刘志给我讲了他让T村转型的大致计划，分三个阶段：
首要的一步，是先把之前的产业逐渐转移到外地，同时培养自己的核心团队；
然后再想方法把线下诈骗整体转移到线上，逐渐转为电话销售模式，让收入合法化；
最后打造一个超级项目，在这个超级项目中，完成所有的资金洗白，同时产业完全转型。
这个计划准备五年完成，到时候有真正的可持续产业，老徐这些人也好处理。
我很支持刘志的想法，给他出了很多主意，其中就包括“东方拉斯维加斯”的构想，就是在T村这样一个地方，打造一个属于老年人的娱乐天堂。
刘志觉得这个想法很好，在外面开始落实，让红姐在美国注册了公司，培养张晴、刀哥他们这些人。
2015年，小虎提前出狱，刘志的团队也培养得差不多了。
T村除了红姐，没人知道小虎这几年在坐牢，他以回国留学生的身份加入了“东方拉斯维加斯”项目。
这个项目表面上是一个普通的康养小镇，刘志为了争取老徐的支持，给他的说法是，有这样一个项目的投入，能圆T村的高速公路梦。所以老徐虽然一直反对T村转型，却在这事上鼎力支持。
但实际上，我们的目的是合法化运营，以后一点一点走向正轨。
这个构想非常疯狂，瞒天过海，任何一个环节有疏漏就会完蛋。
我动用了外面所有的社会资源，帮助刘志他们。在项目就要成功的时候，内部出了问题，有人把这事捅了出去，导致抓捕了大量的人。
100多个人被通缉，刘志和小虎、红姐都失踪了，T村陷入混乱。
老徐和刘志当时是合作的关系，但暗地里两帮人较劲得厉害，都说是对方有内奸。
刘志失踪，老徐那边觉得是刘志卷款跑路，跟着刘志的人则认为是老徐的人把刘志、小虎和红姐杀了。
两帮人三天两头械斗，死的死伤的伤跑的跑。
我当时在监狱里，联系不上他们，只听说出事了，只能干着急。
这些事都是张晴后来到监狱告诉我的。张晴当时的情况也很危险，她告诉我自己被人盯着，两边都有人怀疑她是内鬼。
她那时候在谈恋爱，刘志给我说过你的情况。
我建议张晴继续和你在一起，安静地生活，尽量远离是非，等着刘志回来。
很快，我被转回北京监狱，大概半年以后，张晴又以律师的身份申请了一次探视，她带了一个人过来，竟然是小虎。
半年时间，小虎考了律师资格证。
我不知道他具体是怎么办到的，但从那天开始，小虎从张晴手里接下了我的代理律师工作，名字也变成了安阳。
小虎告诉我，出事后，刘志的大部分手下都被抓了，包括最得力的刀哥。他把红姐安排去了皖南的一座寺庙。
奇怪的是，出事后老徐什么事没有，康养小镇停工，但修路的工程还在继续。
小虎询问我的意见，我问小虎，你是什么想法？
小虎说从结果看，老徐八成是内奸，但现在敌强我弱，不是报仇的时候。这几个月，从诈骗成功转行律师，给了他一个启发，整体转型可能确实很难，但如果是从个人入手，或许没有那么复杂。
我认同小虎的想法，把小虎介绍给了我一个朋友。
我朋友给一家上市公司当法律顾问，他把小虎安排在公司里做法务，我让小虎瞄准负责人力的副总职位。
小虎人聪明，不到一年，就坐上了那个位子。在我的安排下，他开始把幸存的刘志手下，通过包装简历和培训面试的方式，逐个运作到公司中。
等各个职能部门安排得差不多了，小虎就跳槽去别的公司，如此反复。八年时间就像一盘大棋，他在城市里织了一张自己的网。
这几年，T村的控制人表面上是老徐，但从这里长出来的最大力量，在小虎这里。
不过，这些长在外面的人，也彻底失去了故乡，T村成了老徐的地盘。
2020年底，我快出狱了，小虎特高兴，说要按《教父》的规格迎接我。他希望我出狱后能和他一起帮刘志报仇，带着兄弟们一起回T村。
结果，出狱那天，门口一个人都没有。
我打开手机，上面有一条张晴的信息：“小虎死了。”
我出狱的一个礼拜前，他从写字楼上跳了下去。
我觉得小虎死的时间太巧了，想让张晴帮我调查小虎的死。
我不知道她刚生了孩子。好在，张晴回去后很快有了个帮手，刀哥。
刀哥讲了刘志当年查到老徐的事，那两副骨头是老徐杀人的证据，但当年刘志失踪之前把骨头藏起来了，连他都不知道在哪。
还没查到头绪，刀哥和老徐竟然在田埂上发现了已经死掉的刘志。
之后一段时间，张晴状态不好，我担心再出事，让她先回北京。
一直到年底，张晴给我发了个微信，约我单独见一面。
我让她定地点，张晴常年被老徐监视，为了安全，她把我约在女儿经常看病的医院。
那时候是疫情期间，医院里人多，都戴着口罩，反而相对安全。
但没想到，还是出了意外。
录音里传出几声咳嗽声，刘远似乎在等着我的反应。
但我迟迟没有说话，长久地沉默。
刘远只好接着说了下去：
张晴死后，我就只剩下刀哥了。
小虎留下的团队非常庞大，但这些人是刘志的人，他们认刘志，不认刘志的哥哥。
我要想对付老徐，唯一的办法，是让刘志亲自出面。
加上越来越多人知道小虎去世的消息，我担心他们反水，这时候，我看到了你的照片，太像刘志了。
于是，我把你引到T村，让刀哥把《内部讲义》给到你。
原本的计划，是让刀哥把你引荐给我，结果老徐又快我一步。
我不知道下一个死的人是谁，必须快点行动。
我分析了所有人物关系，在这件事上能帮我的，只有你和红姐。
我常年在监狱里，和红姐接触得不多，我不确定当她知道小虎和刘志的死讯后，会是什么反应。
所以，就分别把张晴和刘志当做诱饵，控制你和红姐，让你们一点一点发现我的存在和T村背后的事。
也是在考验，你们究竟是不是我的伙伴。
3
听完录音，已经接近九点。
我拉开房间的窗帘，马路上塞满了上班的人，昨晚在平安夜吼叫的街道，现在像一条被人践踏的纸片。
咚咚咚。
“姜湖，准备出发，我在楼下大厅等你。”
是刘远的声音。
一天一夜没睡，我有点睁不开眼睛，不知道刘远为什么能这样精力旺盛，究竟是什么样的动力能让一具肉体凡身不知疲倦。
床头上摆着刘远给我的“剧本”，趁着洗漱的功夫赶紧看了一遍，内容倒是不复杂，我要扮演一个有儿有女的跨国公司老板，说服一个全世界最牛逼的投行高管，给我投钱。
剧本上有主要的人物表和对话，单从对话的内容，看不出骗局的具体逻辑，倒是读起来挺通顺。
但只是通过这些内容，在一天之内说服全世界最鸡贼的投行高管，我还是有些质疑。
收拾完，到了楼下，刘远正坐在休息区喝咖啡，他问我有没有吃饭。
我说昨天晚上的酒还没消化，直犯恶心。
刘远问我，剧本看得怎么样？
我说看是看了，只是没看明白具体是怎么拿到钱的。
刘远说：“你不用紧张，控场的事我来负责，你只要记住剧本中每个场景对应的设定和对话就行，适当随机应变。我们先去看看办公室。”
大伟找的办公室在呼家楼地铁口附近，一座4、50层的大楼，往楼顶看一眼就觉得发晕。
大伟租借到的写字楼
办公楼的大厅很豪华，打卡的闸机口忙碌得像早八地铁。
这么一栋大楼，少说塞了数百家公司，形形色色的人穿行在楼里，有的端着咖啡有的提着包子。
想到不久前我也是他们中的一员，现在竟然成了一个诈骗集团的老大，等会的任务是骗到4000万。
大伟借用的公司在27层，出了电梯，透亮的玻璃门两侧各摆着一个帅哥的人形立牌，一个嘴里叼着玫瑰花，另一个手里捧着咖啡，一脸笑容，是乙女游戏中的角色。
手里捧着咖啡的人形立牌
走进大门，纯白色的办公室里坐着头发五颜六色的俊男靓女。
“操！大伟怎么找这么个地方。”刘远看了下办公室里的人，转头小声对我说：“等会见到大伟，你负责收拾他。”
说完，他走到最里面一间办公室，推开门，大伟正趴在老板桌上睡觉。
以前在图书公司上班的时候，都是甲方和老板训我，训人这事是头一遭。
我的心脏狂跳，没想到训人心理压力这么大。
刘远用手指叩了叩老板桌，大伟噔一下从梦中跳起来，擦了擦嘴边的口水。
看清是我和刘远，没等我开口，大伟马上站直了冲我鞠躬道歉：“志哥我错了，昨晚上睡得太晚，没想你能来这么早。”
说完，他又看了看刘远。
刘远特严肃：“门口那帮人怎么搞的，这家伙整得跟理发店似的。”
“我错了我错了，临时借用别人公司太着急，只能找到做游戏的，都是二次元。”
说完一溜小跑出了办公室，紧接着，外面传来大伟的呼喊声：“走走走，下班下班，都回家。”
我松了口气。刘远在办公室里四处看了看，拉开窗帘，对面是中央电视台的大楼：“位置倒是还行。”
他拉上窗帘，转过头打量我一会，对我说：“把衣服脱了。”
我下意识后撤一步，捂住胸口。
“想什么呢，带你去买衣服，把你的优衣库羽绒服脱了。”
刘远带我去的是附近的LV专卖店，他平时穿着很低调，这儿的售货员却跟他很熟，直接把我和刘远带进了VIP室。
这家店我路过很多次，从来没敢进去过
刘远帮我挑了一套西装，一件羊绒大衣和一双藏蓝色翻毛皮鞋。
穿上以后，我站在镜子面前有点儿不自在，西装袖筒里无意露出的保暖衣，显得特别卷曲，平时都没在意过。
刘远坐在沙发上一边吃水果一边说：“挺帅，人就是换身衣服的事。”
他站起来帮我卷了袖子，自己也理了理衣服：“自信点，从现在开始你是刘志。对大伟他们，你就想想平时老板是怎么对你的。”
“至于那些高管、老板，你记住，言语压君子，衣帽镇小人。有时候比登天还难的事，换套打扮，换个身份，轻而易举。永远记住，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搞定人就是搞定事。”
刘远说话有种传销头目的气质。他给自己也挑了身西服，结了账，销售送我们走的时候笑得喜滋滋的。
从LV店走出来的时候，我确实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自信。穿着这身行头回到办公大楼，保安竟然主动帮我和刘远摁了电梯。
到了27层，眼前的景象跟穿越小说一样。
办公室已经焕然一新，纯白底色，高档绿植，进门的玄关处挂着深空灰色的公司牌子——“CC生物科技有限公司”。
办公室里的二次元，换成了穿着衬衣、西服的上班族，讨论工作不时夹杂着英文单词。老板办公室里放了一座小型的高尔夫球练习道具，办公桌背后的书架上，摆满了各种奖牌、奖杯。
我和刘远正看着，大伟迈着小碎步跑过来，小声对刘远说：“远哥，时间太紧了，群演不好找，就这几个能到岗，够用吗？”
刘远问我：“小志，你看够不够。”
我看了眼大伟，他两只手交叉放在胃部，紧紧攥在一起，和我等甲方意见的姿势一模一样。
“够了。”我努力把“吧”字吞了下去。
大伟松了口气，问我：“志哥，还缺点什么。”
我看了看偌大的办公桌，想起剧本上有个关键道具，对大伟说：“你帮我找一张全家福放桌子上。”
大伟冲我比了个“OK”的手势：“马上去办。”
大伟走后，刘远坐在老板桌前面：“可以啊，能想到全家福，你不说我也会让他去办。”
“剧本上不写了吗？第一页，道具部分。注意信息点是编辑的基本技能。”
刘远双手抱在胸前，身子往后一撤：“你知道为什么要放全家福吗？”
我摇了摇头。
刘远说：“要取得一个人的信任，最好的方式就是让他认为你们是一类人。如果他是一个家庭至上主义者，那么你最好也是。”
尽管接受了三个月的训练，但要马上进入一个诈骗老大的状态，多少还是有点仓促。
刘远看出我的担心，对我说：“别紧张，我给你介绍一下你今天要搞定的人。”
我今天的主要对手，是一个美国投行高管，原名叫王继勇，中国人，北大毕业的，80年代中期在核心部门工作过，后来下海经商破产，逃到美国打工，和一个美国女人结了婚。
王继勇是个很用功的人，他到美国两年以后，考上了哈佛商学院，毕业以后进了华尔街最牛逼的投行工作。
由于王继勇在国内核心部门工作过，又是北大毕业，有不少人脉，帮着投行搞定不少事，他晋升得很快，现在是整个东亚地区的负责人。
刘远能和王继勇搭上关系，是因为他曾经接过一个离婚案子。
委托人是一位在体制内工作的女士，她和丈夫结婚多年，由于出轨被丈夫起诉离婚。出轨的对象，就是王继勇。
委托人的说法是，她和王继勇以前在同一个单位工作，互为初恋。王继勇后来做生意出了事，才不得不分开。
直到几年前，王继勇回国出差，联系了她，两人又重新好上了。
王继勇对这段关系也确实痴心，对刘远说，只要能让她顺利离婚，男方随便开条件。
后来刘远帮委托人和男方谈妥了和解协议，花了点钱，比王继勇预期的还少很多，王继勇对刘远非常感激，后来一直和刘远保持着很好的关系。
“他在美国不是结过婚了吗？”我问刘远。
“美国的就是为了拿身份，早离了，现在已经跟那位初恋结了婚，俩人孩子都好几岁了。”
正说着，刘远的电话响了，对面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听不清说了什么。
“OK，I'll send someone to pick you up right away.”刘远的英语说得很标准。
挂了电话，刘远给大伟打了语音：“大伟，人到了，我等会发给你一个号码，你开辆好车，找个漂亮女孩一起去机场接人。”
4
“怎么个事？”
王继勇下车的时候，胳膊挽着一个年轻的金发女郎。
他穿着一件灯芯绒外套，头发花白、微卷，有种被金钱和权力双重滋养的宽厚气质。
差不多这样的灯芯绒外套
我和刘远站在写字楼门口，我问刘远：“他不是跟初恋孩子都有了？”
刘远低声对我说：“这就是精英。”说完，换上一副笑脸，去迎接王继勇。
两人拥抱了10秒钟，又做了贴面礼。
分开以后，刘远跟王继勇介绍我。
趁王继勇做出拥抱姿势之前，我一把抓住他的右手，使劲握了一下。
王继勇的声音很有磁性，说：“刘老板果然和哥哥很像啊，一表人才。”
上楼后，刘远让大伟安排金发女郎去隔壁商场购物，费用他报销。
之后把王继勇的包和衣服，交给了和大伟一起去机场的漂亮女孩，特意交待她去隔壁的咖啡馆买几杯特调送过来。
王继勇一进办公室，马上注意到了桌子上的全家福。
“刘老板的爱人真是漂亮，学艺术的？”
“全家福”上，大伟P了一个酷似董洁的女人，和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坐在我身边，和谐得有种诡异感。
我按照剧本上关于老婆的信息，回答王继勇：“学音乐的。”
王继勇凑近看了看：“难怪啊，学音乐的气质是不一样，女儿几岁了？”
“6岁。”
“这么巧啊，我女儿也6岁，在北京上国际学校。不跟老百姓卷了，孩子也痛苦。”
“我爱人也这么说。”
接下来，王继勇的聊天基本上是按照刘远的剧本来的，除了个别问题的次序不一样。
我一边按照剧本上的内容和他对话，一边看着坐在王继勇旁边的刘远，心惊他居然能精准预计这场对话的内容，这样的人活在人群里真是跟怪物一样。
王继勇扯了半个小时闲篇，一句投资的事没聊。
我给刘远递了个眼色，意思王继勇是不在这儿兜圈子呢？
刘远点点头，意思没事，继续聊。
过了几分钟，买咖啡的女孩回来了，说酒店房间订好了，王总要不要先过去休息。
刘远说：“行，若南你先带王总去酒店休息休息，单子的事不急，我定了晚上7点新荣记吃饭，先接个风。”
王继勇喝了口咖啡：“也行，从美国过来坐了十几个小时飞机，确实累了，单子的事不着急。”
说完，那个叫若南的女孩就带着王继勇出去了。
王继勇一走，刘远捏着拳头在大理石老板桌上使劲怼，小声说了句：“这个傻逼。”
我没反应过来，问他怎么回事。
刘远说：“这个老色鬼，幸亏之前办案子的时候就发现他这一点，提前把他身边那女人安排走了。他想白嫖若南不办事，这不明摆着吗？”
我回想起刚才王继勇从若南手里接咖啡的时候，看她的眼神，恍然大悟：“操，你和他老婆这么熟，都不避着点人。”
“在他们看来这是约定俗成，没什么避讳的。”刘远说：“你以为王继勇这种人存在的作用是什么？”
“我不知道。”
“为的就是让你们这些人嫉妒他，烂人一个，照样骑你脖子上拉屎。”
我说：“那他还费那么大劲让初恋离婚干吗？”
“那是弥补年轻时候的自卑。”
消了会气，刘远给大伟打了电话，问王继勇那个金发女秘书现在在哪呢？
大伟说刚逛完爱马仕，买了个10万的包。
刘远让大伟马上把她安排到别的地方，带几个人准备下一步行动，若南已经带王继勇去酒店了，抓紧和酒店联系，千万不要让若南出事。
5
晚上吃饭时，金发女郎挽着王继勇走了进来，肩膀上背着刚买的爱马仕，心情看起来很好。
相比之下，王继勇脸色铁黑，几根花白的头发垂在额头上，比白天看着老了10岁。
今天下午，王继勇住的酒店接到举报，说有人在酒店里卖淫，提供了若南的照片。
若南之前确实做过小姐，有案底，酒店调查核实后，马上报了案。
警察打开房门的时候，王继勇正在洗澡，被一手按在地板砖上，滑溜溜的从酒店带走了。
审问后，若南给王继勇做了证，说王继勇当时让她休息一会，然后去了卫生间，二人没有发生关系。
事不大，但丢了大人，更重要的是得登记身份信息，一旦登记了，这事被总部知道，王继勇得丢工作。
而王继勇这样的人享受的金钱和权力，都是寄生在大公司里获得的。
刘远在派出所有点关系，他给朋友解释了很长时间，递了好烟说了好话，说这事对王继勇影响重大，最后放了他一马。
这一整套事，当然全是刘远的杰作。
以王继勇的社会经历，未见得不知道是中了套，但他如今把柄在刘远手里，又是刘远把他救出来的，就算一坨屎也得咽下去，面上还得感谢我和刘远。
整顿饭，王继勇基本没动筷。吃了一会，我拿出刘远准备的项目材料给王继勇看了看。
王继勇翻了一下PPT，前后10秒钟，然后把ipad还给我了，说了六个字：“这事交给我办。”
接下来饭吃得很愉快，刘远要了条店里最大的黄鱼，说祝王总沉冤得雪，步步高升。
新荣记的野生大黄鱼，好几千一条，吃一次记一辈子
当天夜里，王继勇给我发了条微信，说有点急事回美国了，投资的事情一定办妥。
我和刘远坐在康莱德酒廊里，我把微信拿给他看。
刘远跟我碰了个杯，说：“这单子搞定了。”
“就这么简单？合同还没签，你不担心他变卦吗？”
刘远喝了口威士忌，点点头：“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不担心他变卦吗？”
我马上点头。
刘远从手机里调出一条微信，递给我看，是一个叫丁薇的女人给他发的：刘律师您好，我想跟您咨询下离婚。
“信息是王继勇老婆上个礼拜发给我的，她发现了王继勇出轨，想让我帮她打离婚官司。我也是收到这条信息后，才突发奇想，想到可以通过王继勇合规赚到4000万的方式，这也是这么着急的原因。
“王继勇出轨的证据现在都在我手上，他要是变卦，我就会帮他老婆打官司，让王继勇成为过错方，付出沉重代价。
“王继勇这样阶层的人，稳定的家庭是他维持社会身份的重要组成部分，不会愿意离婚的。
“今天下午这么一遭，我对王继勇算是明牌了。他这样的人，马上就能意识到我就是在要挟他签这个合同，手上有他的把柄。
“对于王继勇来说，做了这笔单子不过是个正常工作，但如果为难我，他自己的风险更大，他不会冒这个险。”
6
一周以后，公司合同批下来了。
和刘远预计得一摸一样，王继勇非但没有变卦，而且整个流程走得特别顺，几乎是一路开了绿灯。
整个合同是美国投行，对CC生物科技与T公司合作的康养项目的投资。
T公司投资意向由大伟他们搞定，一共两个亿，刘远抽了4000万。
收到钱后，刘远给大伟几个兄弟，一人分了200万。
剩下的钱由大伟交给T公司，正常地进入项目开发流程。
这一周我一直跟着刘远，做他们的“老大”。虽然只是摆在前台的人皮木偶，但现实中看到诈骗集团的生存方式，还是很震动。
他们像普通人一样，面试、上班、下班，处理日常事务，担心甲方不满意，维持公司中的人际关系，不少人都有正常的家庭。
他们混迹在大公司里，除了没有王继勇的一纸学历，其他似乎没有多大的区别。
而其中的诈骗手段，拙劣都难以形容。但据说这样的事情他们已经做了很多次，整个系统驾轻就熟。
我那天阅读的剧本，至少经过十次以上的验证，次次成功。
敲定合同那天，提完款，刘远开着奔驰从望京写字楼的地下车库出来，我才发现这座写字楼的造型特别像一座蚂蚁的巢穴，上面千疮百孔。
我问刘远：“大伟他们这么多年应该也赚了不少钱，干脆在公司里上班当领导得了，为什么还要干这些事。”
刘远说：“在这个世界，要靠互相吃掉才能活着，你以为这是简单的游戏？”
听了刘远的话，我沉默了好一会，想起之前刘远讲述的故事里，老徐也说过类似的话。
他们似乎默认了在豺狼的世界里，只有变成豺狼，或者比豺狼更恐怖的东西，才有活下去的资格。
我很小声地说：“如果人人都去当豺狼，软弱的人怎么生存？”
刘远看着路口的红灯，很长时间没说话，最终露出一个不屑的表情：“你把银行账号给我，我让大伟把提成打给你，等会送你回去见孩子。”
差不多5分钟后，我的手机收到一条提示：收到人民币2,000,000元。
刘远听到信息声，问我：“怎么样，现在什么感觉？”
我在看到数字的那个瞬间，身体轻了一下，这意味着，这么些年来压着我的房贷、借款、学费、医疗……全都烟消云散。
长期禁锢在脑袋上的某个枷锁被打破了，痛苦瞬间死掉了。
“这个世界上没有真正软弱的人。”刘远极快地打了个转向轮：“怎么样，要不要跟我一起干？你继续当刘志，我们打配合。我保证，三年，你就可以带着小婧去国外生活，让她上全世界最好的学校，我给你们买别墅，全世界随便挑。”
我听到刘远的话，感觉脸上生疼：“算了，我还是回家。”
刘远叹了口气，说：“好吧，你自己决定。”
回到酒店后，我简单收拾东西退了房，刘远把我送到通州的小区门口，说小婧已经在家里了，祝我以后生活幸福。
好几个月不见，小区的院子变得灰蒙蒙的，上次还沉重的树影，现在光秃秃的像一具轻盈的尸体。
我掏出手机，给王星河打了个电话。
王星河听到我的声音，非常高兴：“姜湖，你事终于办完了！我和小婧在家呢，快点回来。”
听到小婧在家，我心里踏实不少，告诉王星河我已经在小区里了，马上就到。
挂了电话，我看到柏油地面上，两侧树枝的倒影插在我的影子上，才忽然想起来，我已经变成了刘志的样子，等会小婧和王星河见到我，会是什么反应？
想到这，我赶紧从兜里掏出口罩，匆忙糊在嘴上。
再低头看地上的影子，他似乎离我远了一些。我踏出一步，想要踩中自己的影子，他却离得更远。
我不停地踩着影子一步一步往家走，却总也踩不中。
他离我越来越远，远去的那个影子，不知道是刘志还是姜湖。
我已分不清，我到底是姜湖还是刘志
回到家门口，我紧张得心脏狂跳，门缝里传出炒菜的香味。
我敲了敲门。
很快，门锁扭开，打开门，是王星河熟悉的笑脸。
“小婧！快看是谁回来了！”
房间里传来一阵轻快的哒哒声，由远及近，小婧像一只壮实的小熊撞到我的大腿上，一把抱住我，兴奋到没有人腔：“爸爸！”
“怎么这个天还戴着口罩，快点来吃饭了。”王星河接过我的包。
我弯腰把小婧抱了起来，小婧亲昵地搂住我的脖子，掰着我的脸左看右看，兴奋地一把拽掉我的口罩，然后愣住了。
空气凝固了两三秒，她爆发出巨大的哭声：“你不是爸爸。”
听到小婧挣扎的动静，王星河走过来，看到我已经变成刘志的脸，表情瞬间警觉：“姜湖？”
我尴尬地看着他们，一边哄着小婧一边对王星河说：“先吃饭，等会慢慢给你解释。”
“姜湖，好久不见。”
正在我弯腰换鞋的时候，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我转过头，厨房里走出来一个拿着刀的女人，是红姐。
后记
小婧的哭声让我很难过。
我现在的样子，跟个诈骗犯一模一样。
而且还是害死我妻子、骗得我家破人亡，彻底改变我人生的仇人。
但看到刘远转给我的两百万，那一瞬身体的真实反应，又让我觉得很惭愧。
钱能解决我身上90%的困难。这个瞬间，我忽然有点明白了刘远的不屑。
我看过《内部讲义》中刘志的所有故事，也明白他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到诈骗的路上的。
我……会变成刘志吗？
——未完待续——
我和刘志之前发生过什么，可以点击蓝字阅读：姜湖被诈骗始末
下周继续讲述我和这个诈骗犯之间的故事，咱们不见不散。
作者：姜湖
本故事整理者：李闯闯
责编：钱多多
监制：王大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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