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暴诈」是魔宙出品的半虚构故事栏目
由姜湖讲述发生在1999-2016年的中国诈骗故事
大多基于真实新闻而进行虚构的自传式写作
从而达到长见识和警示的目的
大家好，我是姜湖。
我发现已经不止年轻人才会沉迷电子游戏了。
特别是随着AR技术的快速发展，还有元宇宙的概念，似乎只要有副眼镜，任何人都能在AR的海市蜃楼里获得想要的一切。
前两年网易甚至开发了元宇宙情趣产品，我只能说，还真是顺应“发展需求”的产品。
今天的故事里，有个小镇利用这个技术，聚拢了非常多的老年人，甚至有人为此倾家荡产。
被这些老年人称作“天堂”的小镇，却跟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最近我的精神状态一直在恶化，解离症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出现。
在这些幻觉记忆碎片中，我察觉到一个惊天秘密背后隐藏着的问题。
“你看不上我们这些人，你就是看不上现实。”
大暴诈·姜湖篇
04：天堂
楔子
——《姜湖日记》，2024年11月3日
1
“听说你老丈人在看守所里迷上织毛衣了。”
老徐被关进看守所以后，刘远让我把丈母娘李燕接到北京照顾。
北京房子的纠纷还在处理，刘远帮我和小婧在顺义租了个小别墅，就在他隔壁小区。
刘远隔三差五会给我发个微信，更新老徐在看守所的近况。
如果不是他这句话，我差点忘了，这个恐怖的男人还是我名义上的岳父。
老徐关进去以后还算消停，但就是什么都不说，使唤警察帮他买了一堆毛线，没事就钩针。
想不到老徐还有这手艺
老徐的脾气确实挺古怪的，连李燕都说，她和老徐一起生活了小十年，虽然只是搭伙过日子吧，但正常人总有个喜怒哀乐。
但这个老徐就跟人皮面具似的，永远看不出他心里想啥。
刘远说，警察就差三班倒了，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绝了，只能耗着。
回到北京后，我的生活从零开始。
王星河拖稿的恶习还没改，倒是谈起了网恋，说要和女网友进行一场精神之旅，去乞力马扎罗爬山了。
现在就我小婧李燕三人生活在一起，挺尴尬。
我和李燕说话不多，她每天接送小婧、干家务活、看电视，我整天在网上投简历，没事就去附近的罗马湖溜达，几乎不照面。
罗马湖附近总能看见小两口带着孩子玩，每次看到他们，我就会想起小婧刚出生的时候，我每天都会和张晴一起，带着小婧在家附近的小公园散步。
张晴对这事特别执着，无论多累，雷打不动，一定要出去，好像已经预料到了好日子不多。
我掐指算了算精神病院的医生给我的诊断，我能陪伴小婧的时间也不多了。
罗马湖算这里挺不错的一个湿地公园，只是，再也不能跟张晴一起带着孩子来公园散步了
这样过了有半个月，直到有天晚上十二点多，李燕带着小婧睡觉了，我卧在沙发上一边喝啤酒一边看足球。
刘远忽然给我打了个电话，声音发抖：“姜湖，老徐逃跑了。”
我问他在什么地方。
刘远说：“就在你家门口。”
郊区的别墅小区，晚上特别黑，我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穿着睡衣晃悠了半天，才看到他的车就停在我家后面，没开车灯。
一上车，我发现刘远不对劲，他肯定遇上事了。
整个人特别憔悴，瘦了一大圈，胡子没剃，身上散发着一种说不出的难闻味，鼻子上还冲了个大泡。
我问他：“咋了这是，被人点了？”
刘远摇摇头：“这些事和你没关系了，不过李燕在你这，我担心会出事。”
刘远从口袋里掏了颗烟，丢给我一根：“这老东西太滑头，趁着警察出去撒尿的功夫，竟然从看守所里一路跑到大街上，打了辆滴滴逃跑了。”
听到这，我忍不住了：“这是啥看守所啊，60岁老头随便越狱，连个保安都没遇上。”
“哎，事已至此，跟你说了吧。”
刘远看着我，眨了眨眼：“关老徐的那个看守所，也是我让人做的。老徐这种人，直接交给警察我不放心，指不住他会玩什么花招。而且贩毒的事没拿到证据，我父母的案子又是二十多年前的。我就想着让自己人先诈诈他，拿到证词以后，再去报案。”
说到这，刘远叹了口气：“也幸亏想到了这步，谁能想到他连冰毒也卖假的。对了，你还记得疫情期间你去T村，被一个假派出所给蒙了吗？”
当时的我还不知道，自己会被卷入这样巨大的一场风暴
我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该不会是抓我的那个吧？”
刘远点点头：“我两年前弄的，估计连老徐都不知道是个假的。你想不想知道那个派出所为什么能一直存活？”
没等下一句，我马上对刘远说：“打住，咱们该报仇报仇，但其他的故事我不想知道太多，也不会再参与你们的生意。我现在的生活目标，是找个月薪8000给我交五险一金的工作，好好带孩子和丈母娘。从前的事，最好一笔勾销。”
话音刚落，车窗外传来一声巨响，接着是小孩的哭声。
我浑身一麻，是小婧的声音。
我马上打开车门跑回家。
一进屋，电视机开着，小婧坐在客厅的地上哭，只穿着一身秋衣。
我问小婧怎么回事。
小婧指了指李燕的房间：“奶奶被爷爷抢走了。”
李燕的房门没关，床上堆了一堆衣服和被子，一直摆在床头的张晴和小婧的照片还在。
刘远也上来了，问我什么情况。
我说，老徐把李燕抢走了，李燕肯定不是自愿走的，她不可能抛下小婧和张晴的东西。
刘远看了看碎掉的窗户，拽着我就要去追老徐。
小婧还在地上哭，我对刘远说：“孩子不能一个人在家。”
刘远犹豫了下，对我说：“你在这等我一会。”
这个一会，等了一个月。
2
刘远再出现的时候，我刚进入一家出版社的二面。
这一个月，我一边带孩子一边找李燕一边找工作，累到脱了形。
报了警，在网上挂了人口走失，李燕和老徐家也回去找了好几次，全都石沉大海。
刘远让我到他的别墅见面。
一个多月没去，刘远的别墅里面像遭了灾，种植的热带植物死伤大半，和上一次见面时对比鲜明。
刘远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喝茶，看着苍老了好几岁。
“你手机我都快打烂了，他俩人呢？”
“这老东西太难抓了。”刘远喝了口茶，“你知道，他最后是怎么被发现的吗？”
我摇摇头。
“老徐之前不是把冰糖当冰毒卖吗？他还挺敢干，有几批货真的卖到澳大利亚去了。”
虽然听起来特离谱，但这种诈骗竟然不止发生过一桩
“那边的人知道被骗后，气炸了，在暗网发了个悬赏，干掉这个人能得500万美金。最近这一个月，全世界至少有20个杀手去了T村，把村子翻了个底掉。
“没想到，我抓老徐这一遭反而是保了他，不然这老东西早在T村被打成筛子了。
“后来杀手们实在找不到人，就雇了私家侦探，是这个侦探最后查到了老徐。
“老徐是挺精，他早就给自己和李燕做了另外一套身份，从乌兰巴托坐火车去蒙古了。”
“然后呢，私家侦探也去蒙古了吗？”
“私家侦探就查到乌兰巴托，不过据说暗网已经有人去蒙古接单了，过不了多久就会有消息。”
听完刘远说的，我第一反应是：“老徐为什么就非得带李燕一块走，就这么仗义吗？”
刘远说：“仗义？老徐这种人，最在乎的就是村里人怎么看他，在他看来，只要对老婆好，就是一个有情有义有责任的男人，那他无论做什么，就都是正当的。到最后连杀人放火都能说是为了老婆孩子。”
刘远的话，让我想起之前每次见到老徐，他总是喜欢摆弄自己的袖套，不是在做饭就是在干活，确实有种奇怪的刻意感。
我问刘远：“那你找我过来的目的是什么？”
“你也知道，刘志出事前，我一直在帮助他做‘东方拉斯维加斯’这个项目。刘志一直想用这个项目让自己和T村都彻底摆脱过去，做合法的生意，赚合法的钱。这事都快成功了，结果临门一脚的时候被老徐搅黄了。之后老徐一直控制着T村，但这个项目其实还在，被转手卖给了另外一个开发商，我一直想帮刘志完成这个心愿。现在天时地利，就缺人，如果你能再当一次刘志……”
“打住。”我已经猜到刘远的意思：“我最近找工作好不容易有了眉目，刚进了一家出版社的二面，不可能再跟着你搞诈骗，想都别想。”
刘远撇了撇嘴：“你一共投了多少个简历？”
“没数过，好几百个吧。”
“你今年多大？”
“36岁。”
“出版社的面试一共有几轮？”
“不太清楚，好像是四轮。”
“从通知你准备二面，到现在多长时间了？”
“四五天吧。”
刘远打开手机，问我是哪家出版社，他在招聘软件上搜了一下，显示职位已经下架。
“姜湖，你已经失去这个工作了。现在的就业环境，很多规则是不写在网站上的。你36岁，要一个人养小孩，负担大，工资要求得比年轻人高，他们不会选你的。”
他指着手机，斩钉截铁地对我说：“不信，你现在给那个HR打电话。”
我犹豫了一下，给HR拨了个电话，询问面试的事。
HR说：“抱歉，您暂时不用准备了，已经有一位人选在谈薪酬。”
我马上追问：“对方要求的工资多少？”
HR有点不耐烦：“人家留学生，要求只有你的一半。”
说完挂了电话。
听到挂断的声音，我的眉毛一直在抖。
刘远笑着看着我，笑得让人心里发毛。
我心里忽然冒出一股怒火，对刘远说：“别他妈给我再来这套，刘远，你老想拉着我当刘志，好像我不当刘志就活不下去一样，但我告诉你，我跟刘志骨子里就不是一类人。”
“今天把话撂这，我这辈子就是拾垃圾养闺女，也不会再跟你干诈骗。”
刘远冷冷地看着我发狂，直到我慢慢冷静下来，刘远才说：“姜湖，我尊重你的想法。但世界就是这样，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只有一条路。一旦中间出了任何岔子，就会变成T村，变成刘志。
“当好人守正义？
“那是给暂时幸运的人编织的美梦。你知道我们这些人是怎么长大的吗？
“刘志小时候比你还单纯，但生活对他的教育是什么？是恨，是恐惧，是愤怒。
“刘志为什么要费这么大劲去拯救T村，是因为T村就是自己的过去，他需要扭转T村的未来，才能扭转自己过去受到的那些伤害。
“老徐杀了我父母，还导致我背着杀人犯的名字，毁了大半辈子，我弟弟刘志，死在离家一步之遥的地方，他拼尽全力就是想洗刷过去的痛苦，证明自己的价值。
“姜湖，你好好想想，是什么把你从生活中捞起来。我知道你看不上我们这些人，但我们这些人的绝望你以前不知道，我不知道你现在知不知道。”
说完，刘远从沙发椅背上，拿起一本项目计划书，上面写着《天堂小镇——老人的天堂》。
“这是刘志当年写的项目策划书，你可以仔细看看。”
“这个项目不违法。你要是不愿意做，我也不会强迫你。毕竟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就算不合作，我在心里也当你是朋友。”
我拿上那本项目计划书，回到自己家。
太阳正好下山，阳光透过玻璃照在脸上，就像一根金色的钉子，彻底戳穿了我。
我坐在椅子上，缓了好一会，打开了项目计划书。
厚厚一沓草稿，看得出，刘志花了很多心思来规划这个项目
和《内部讲义》一样，这本项目计划书是手写的，字迹很熟，是刘志的笔迹。
内容虽然散乱，但能看出，规划得很细致，有图片有文字。
这个项目，我2015年在刘志的房地产公司上班的时候参与过，当时经手了很多合同，小虎还带我参观过他们在大兴建的样板社区。
这是一个针对老年人的康养小镇，当时项目的名字还叫“东方拉斯维加斯”。
在这份项目书里，刘志给T村的每一个人，都在“天堂小镇”里安排了职位。
它的宗旨是让老人在“天堂”等待死亡。
当时我还和张晴说，如果真能做成这么一个让老年人在极乐中度过晚年的项目，很让人感动
看完项目书，我打开招聘软件，几百条已读信息，除了个别搞电话销售的，全部没有回音。
再看看刘志描绘的“天堂”，如果我不知道刘志的故事，这对于我来说大概真的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刘远的话一直在我耳畔回旋。
想想这半年，我的每一次危机，最后其实都是用刘远的钱化解。
如果天堂小镇真的是一个骗子最后的救赎，我为什么不能参与？
晚上十二点多，我给刘远打了电话。
3
“你现在是一个死人，等会做好准备。”
确定加入“天堂小镇”后，刘远为了让我安心，雇了两个保姆照顾小婧。
刘远给我的待遇，是直接参与“天堂小镇”一半的利益分红。
条件是项目结束前，我在确保人身安全的情况下，要完全接受刘远的安排。
用刘志的身份“复活”。
刚刚立秋，北方的天气开始变得干燥，汽车在公路上飞驰，两侧麦田里躺着枯黄的秸秆，车窗糊了一层灰尘。
我和刘远两人顺着村村通公路，拐了挺大个弯，到了一片蓝色铁皮围着的工地，工地旁边有个很熟悉的建筑，是刘远造的假看守所。
我看了刘远一眼，说：“怎么，还得再进去历练历练？”
“这里其实是一个入口。”
刘远从手套箱里拿出两副眼镜，让我拿上，说等会有用。
他径直走进“看守所”，带我走进最里面一间“牢房”。
进了“牢房”以后，刘远摁了下墙上的按钮，“牢房”晃动几下，垂直下降，竟然是一个电梯。
我们降了至少有20米才停住，从“牢房”出来，刘远带着我穿过一片杂乱的树林，眼前的景象把我震撼到了。
我没有见过真正的考古现场，但秦始皇陵重见天日的样子最多也就这样了。
平平无奇的看守所地下，竟然藏着一个上百亩的工程。
“天坑”里，盖了一片10层的建筑群。
有点像上海天坑酒店这种格局，这座全称为“佘山世茂深坑酒店”的建筑简直就是一座地下王宫，有17层都埋藏在地下，甚至还有一层在水下，极尽豪华与奢靡
“天坑”中间，有人工湖、草坪、红枫、瀑布。
刘远对我说，这里是他坐牢出来以后，从一个地产商手里接下来的。
这片地在外面说的是园林式康养酒店，算是一个大集团下的文旅项目，已经盖了好几年，大面已经完工，还剩点最后的收尾。
据刘远介绍，我现在看到的只是天堂小镇的基础建设，等到正式开业，这里会有一个巨型LED设备，随时切换成任何一种场景。
让你上一秒在夏威夷吹海风，下一秒到南极拍企鹅。
拉斯维加斯巨型球内部就是这样的，随时可以切换场景
我注意到，刘远的小镇，没有之前刘志规划的图书馆、学校、教堂等地方，而是多了娱乐城、演艺场所和洗浴中心。
我问刘远，这不是一个针对老人的项目吗？
刘远说，就是老人才要娱乐。
接着刘远给我介绍了小镇的“英姿街道”和“安乐中心”。
“英姿街道”是专门给中风病人准备的逛街的地方，老人戴上特制眼镜后，画面会根据走路的倾斜幅度，自动调节路面高低，在老人视角里，就能达到步伐平稳地逛街。
“安乐中心”，则是小镇的临终关怀中心。据刘远说，这里配备了全世界最好的麻醉师，任何被病痛折磨的病人，都可以在没有痛苦的情况下，平和地面对最终时刻。
看完这两个地方，走了几步，刘远给我指了指整个小镇最美的一片花园，说：“这里是小镇的墓园。我们利用生态循环，让死者完成身份转换，可以真正回到大自然。”
2020年，美国西雅图诞生了一家名为Recompose的殡仪馆，54个洁白的不锈钢堆肥容器，引领了全球“堆肥葬”的先河，正是刘远说的这种方式
走过墓园，刘远按了个小镇上随处可见的红色按钮，过了会，一辆红色的小火车从天坑里一路穿行，停在我和刘远面前。
刘远带我整整逛了三个小时，参观了小镇住宿、休闲、医疗、娱乐、购物等各个区域。
“天堂小镇的主楼我们命名为class，也就是班级的意思，也引申为‘阶级’。
“每个楼层的班级，都有严格规定的体验项目。通常10层最便宜，能体验的项目最少，管理也最严格。1层体验的项目最多，收费最高，管理也最宽松，我们甚至可以让所有工作人员配合你的要求，实现真正的醉生梦死。”
看着整齐的“班级”楼层，我不由心寒，连快死了的人都是划分阶级的。
我问刘远：“醉生梦死是什么样的，只听过没见过。”
刘远问我：“你去过拉斯维加斯吗？”
我摇头说没去过。
“真白活了，让你体验一下。”
刘远带着我走过马路，到了金色大厅门口，他让我戴上之前从车上手套箱拿出来的眼镜。
长得跟近视镜一样的AR眼镜
几秒钟后，我的眼前出现一个正在旋转的三角形符号。
刘远拿出一张卡片，在金色大厅门前刷了一下，大厅的门缓慢打开，里面竟是一座人声鼎沸的豪华赌场。
这时，一排金发碧眼，穿着红色皮裤的女孩，热情地从大厅里向我走来。
我下意识地后退。
刘远说：“没事，这些是虚拟服务员，只是看着真，她们可以辅助真人，做一些基础服务。”
赌场里面，服务员、荷官、游客、老虎机一应俱全，甚至能闻到烟草、酒和香水混合的味道。
刘远给了我无限砝码，让我在这好好玩，体验一下醉生梦死，他先去安排等会要见的人。
刘远走后，我一个人在赌场里，选了个吧台位置坐下。
和所有的赌场一样，这里以金色和红色为主，音乐声音巨大，围在赌桌前血脉偾张下注的赌徒真实得不能再真实了，仿佛身处我的解离世界。
过了一会，吧台旁走过来一个穿着短裙的外国女孩，她在我旁边的椅子坐下，跟服务员要了两杯酒。
我知道，这个女孩应该也是AR投射出来的。
她推给我一个酒杯，主动跟我搭讪：“怎么一个人过来？”
我摆了摆手，出于好奇带着试探地问她：“你呢？怎么一个人过来喝酒？”
女孩说她是南美人，跟男朋友刚分手，到中国旅游，问我能不能给她一点游玩的意见。
我问了她平时喜欢怎么旅游，就像和一个真人一样聊了差不多有半个小时。
我们聊爱好，聊《涅朵奇卡》和阿加莎克里斯蒂，聊各自的人生，说到创痛处，我几度哽咽。
最后，女孩问我：“我在楼上有个房间，要不要到房间里聊？”
我的后脑勺像被棒槌锤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女孩居然是赌场里的特殊服务者。
我马上从女孩身边走开，给刘远打了个电话，问他到底咋回事，不是说不犯法，都是正规的吗？
刘远轻笑了一声：“看来你跟女招待聊了不少啊，还不错吧？放心，还没有开发到那一步。”
让我想到《西部世界》这部剧，“既然无法分辨，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有点窘迫，问刘远现在在哪，我去找他。
刘远说，“正好，人都齐了，你过来吧。让服务员帮你叫辆车，到A区。”
我不知道这个魔幻的地下城还有什么。
总之十分钟后，一辆黄色巴士停在赌场大厅门口，把我接到了上次和红姐去过的地下室。
刘志父母的牌位还供奉在里面，后面竟然有个小电梯，上次来的时候根本没发现。
我坐电梯到了地上一层，一出电梯，马上被吓得退回来了。
屋子里跪了一片人，正中间的台案两边各摆了一尊闭眼菩萨像，拱卫着一把巨大的金黄色罗汉椅，像是佛祖坐的地方，地上还摆了三柱高香。
我正打算乘电梯逃走，刘远从后面拍了拍我，小声对我说：“没事，这些都是刘志的自己人，这些年在外地打工，不是老徐的那些手下。”
说完，刘远掀起布帘子，径直走到金黄色罗汉椅旁边坐下。
刚才还在交头接耳的人们，看到刘远，一下子安静了。
“这段时间大家辛苦了，‘天堂小镇’做得真的很好。我弟弟的事，你们都知道，前几年都传他死了，但你们应该都不相信，不然你们今天也不会在这里。让大家来这的目的，就是要告诉你们，你们赌对了，刘志回来了。”
台下瞬间炸锅，都激动地往周围看。
我紧张得要死，不知道一个“骗神”死而复生面对他的信徒，会发生什么。
还没等我准备好，刘远一下拉开挡在我前面的布帘子。
骚动的人群看到我，立马收声了，全都调整了规矩的“跪姿”，几十双眼睛盯在我身上寸步不移。
刘远把我拉到黄金罗汉椅上坐下来。
其实村民跪拜的环节，刘远之前跟我提过，我们还练习了这个环节。
为了更好地扮演刘志，刘远给我推荐过几部纪录片。其中印象比较深的一部，是《琼斯镇惨案：人民圣殿教的兴亡》。
不知道有没有朋友看过这部电影？
我知道这种宗教式的人物，有可能给一个小镇带来风暴般的影响。
所以，当我坐在罗汉椅上，看着下面几十双眼睛，心中第一反应是恐惧。
但我既然答应了刘远，也为了“天堂小镇”，硬着头皮对台下的人说：“都过去了，T村从此以后开始赚干净钱，吃干净饭，你们不用再出去打工了，都有工作。”
说到这，下面有个中年男人提出了异议，他说自己刚给儿子买了套婚房，不搞以前那些，光指望天堂小镇能赚够房贷吗。
看来这是个老资格，他说完以后，下面的眼睛纷纷从我脸上移开，彼此小声交谈起来。
我看了看刘远，意思帮忙圆个场，结果刘远把墨镜一戴，装瞎了。
这种尴尬的时刻，我忽然想起刘志的项目计划书上规划过“天堂小镇”的人员投入，我按照印象，把计划书里的内容复述给下面的人听：“每个人都有职位，月收入不会低于2万，有正规的五险一金，每个人都可以参与分红。如果还是想继续搞诈骗，现在就可以离开。”
几十双眼睛又一下回到我的脸上，沉默了一会，这些人纳头便拜。
4
这事之后，我算是过了在T村村民面前“复活”这一关。
天堂小镇的运营工作，我基本不参与，刘远会组织人把所有事都搞定，再把分配村民干活这一环交给我。
我每天躺在刘志的“白宫”里当老大，跟村民混得还挺熟。
其实刘远的方式，看着用了不少高科技，本质上还是刘志之前研究的那套电诈系统。只不过经过多次迭代，用上了AI，不需要太多人工投入，80%的获客工作由机器进行。
村民的入职培训主要是表演、按摩、陪护、赌博、健身、医疗常识这些，分得非常细，大部分通过视频教学。
刘远把老徐家猪圈底下的办公室利用了起来，做成了员工每日换装和排练厅。
一个月后，刘远的AI获客系统开始起效了。
在“免费体验”的诱惑下，天堂小镇来了第一批客人。
这些客人主要是企事业单位的退休干部，养老金的起步门槛是每月8000元。
刘远在网上打出的广告是“颐养天年，康养天堂”，提供医疗、娱乐、看护一条龙服务。
所以，其中也有不少是子女送过来的。
老人到了天堂小镇以后，无论失能到什么程度，都会有人自动和你交朋友，这个朋友以后会带你在小镇玩，陪你聊天或去看病，参加小镇组织的集体活动、娱乐项目，一周七天，每天都有不同的生活主题。
在这里你还会有很多“奇遇”，比如刚好想要给你出版回忆录的作家，或者一见钟情的舞伴。
当然，这些都是额外的项目，出小镇的时候在预付金里单独结算。
第一批老人体验以后，天堂小镇就像老年人的毒品，全都不愿意走了。
甚至有得了绝症的老年人，在赌场里天天赌博，竟然感觉病情很有好转。
这种神奇的疗效，成了一个神话，就像一股台风，吸引越来越多人来到天堂小镇。
我亲眼看着神话的诞生，看着这些在演员的配合下醉生梦死的老年人，很难不联想到徐鑫家的四个老人，和冯建议住的养老院。
或许刘远他们没说错，就连快死了的人，都是划分阶级的
我在这里过得很舒服，刘远每个月会给我结算一笔分红，能隔三差五回去陪陪小婧，还给小婧安排了更好的国际学校，跟好几个明星的小孩同班同学，小婧还爱上了骑马。
一夜之间，我的生活又因为刘远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但是，很快，我就发现了天堂小镇的问题。
“天堂”的阈值是不断增加的，如果想维持“天堂”的体验，必然要增加更多项目。
到了最后，最受欢迎的必然就是赌博。
这样的花销，再高的养老金也扛不住。但没有老人愿意停止付费。
一旦体验过“天堂”，没有人能够接受失去这种体验。
不过，这事刘远也早就预料到了。
他在天堂小镇推出的一种预付模式，是在预付金花光之后，由天堂小镇的业务部门提供极为便捷的贷款服务，这样老人就可以一直享受体验。
至于后续怎么偿还贷款、谁来还贷，银行方面自然会联系老人的家属。
这些事，虽然我没亲自参与，但看在眼里，心里明白“天堂小镇”的底色依然是一个利用人性引诱的杀猪盘，只是进化得更加隐秘。
社交平台上铺天盖地的视频和照片，每一秒钟，都在引诱下一个肥鱼。
但是，当每天下午，小婧给我发来她和同学高兴地骑马，跟着老师一起参加社会公益活动的照片，当我躺在“白宫”里，享受着老板的待遇，我本能地想当鸵鸟。
我告诉自己，兴许这地方是利大于弊的，即便是麻醉，至少它真的让很多老人开心了。
我盘算着，先这样过上几个月，等到年底分红，少说能分个几百万，我就可以独自支付小婧的学费，到时候重新买个房子，就可以从这里撤退了。
但做梦永远是最堕落也最危险的生活方式，现实很快把我揍醒了。
2024年10月15日晚上，刘远给我发了条微信，说：“他们找到老徐了。”
5
刘远买这条消息花了400万。
私家侦探发过来的视频一共50秒。
视频里，背景是一个像宫殿一样的地方，老徐被绑在“皇位”上。
拍摄视频的人为了证明真实性，特意让老徐朗读了一段当天的新闻。
老徐瘦了很多，眼睛也是花的，读得挺不顺利。
视频播放完，刘远问私家侦探老徐现在的情况，要雇佣他现场审讯老徐。
私家侦探说，这段视频是一个外网杀手录到的，澳洲那边也在买人头，不知道人还在不在。
如果刘远愿意再付400万，可以帮刘远和杀手接上头。
整了半天，私家侦探也是杀猪盘。
但是人有时候要办事儿，哪怕明知是骗局，也还是会跳。
刘远给他追了400万，拿到了杀手的电邮号，和杀手交流以后，果不其然说要交600万，可以把老徐的人头留给刘远。
刘远说不要人头，我就问点事。
杀手思量半天，愿意打个对折，这样他还能在澳大利亚老板那边再讹一笔。
刘远说行，但要求杀手现场直播。
刘远打完钱，杀手回复了“OK”，安排五分钟后直播，让刘远搞好网络。
5分钟后老徐的脑袋准时出现在刘远的电脑屏幕里，旁边还绑着李燕。
两人都低着头一动不动，眼睛和嘴贴着黑胶布。
杀手身材魁梧，穿着一身黑色，蒙着头，很有Kanye West的范儿。
“Yo Chinese, What do you want me to do now.”（嗨，中国人，你们想让我做什么？）
“Open the man's eyes.”（把男人的眼睛解封。）
黑衣杀手比了个大拇指，把老徐眼睛上的胶布撕开了。
老徐一睁眼，眼前是个正在直播的手机，他盯着手机摄像头，使劲眨了眨眼。
刘远对着镜头说：“徐叔，我是刘远。”
听到刘远的声音，老徐忽然在镜头里抽搐了两下，身子一直往前拱。
黑衣杀手提起手揍了他一拳，老徐的眼睛马上肿了。
刘远赶紧对黑衣杀手说：“Stop, stop! ”
杀手停了手。
刘远对老徐说：“徐叔，这个人是澳洲毒贩子派来杀你的，不是我。我想把你和燕姨从他手里救下来。”
老徐听了这个，一直点头。
“救你得花不少钱，我想提一个条件，你看行不行？”
老徐使劲点头。
“你能告诉我，当初是谁点的刘志吗？”
听到这个，老徐一动不动。
“徐叔，我是诚心诚意想救你。你知道我一直在坐牢，帮不上我弟弟，现在他被人给弄死了，我总得找人说理吧。你放心，你和T村的事情，与我无关，我也不关心。”
老徐还是无动于衷。
刘远对黑衣杀手说：“Put the knife on his wife's neck and threatened him.”（把刀放他老婆脖子上，威胁他一下)
黑衣杀手点了点头，拿出一把小刀，放在旁边李燕的脖子上。
看到这一幕，老徐的表情忽然变得扭曲。
“徐叔，我不想伤害你和燕姨。只要你说了，哪怕就是你杀的刘志，我都保证你和燕姨安全，我们的帐回头再说。但要是说不了，这个人现在就会动手。”
眼看着杀手的刀尖戳着李燕的嗓子，老徐犹豫了一下，使劲点了点头。
刘远让黑衣杀手放开李燕，撕开老徐嘴上的胶布。
撕开胶布，老徐的嘴唇还在抖，嗓子因为长时间没喝水有些干哑：“T村出事，是因为小志子被人给骗了。”
刘远马上反应：“不可能，刘志怎么可能被人骗？”
老徐抬眼看了下镜头：“当年，小志子要在T村盖赌场的事你听说过吧？”
老徐说的赌场，就是现在的天堂小镇。
这种诈骗方式是真的存在，譬如李万铭，不但伪造身份混进中央当官，还曾外访苏联过
听到这儿，刘远的脸发白，20多度的天气，眉毛上出了一层细汗。
老徐马上强调：“我知道的就是这些。至于小志子是怎么死的，是不是跟这个人有关系，那我就真的不知道了。”
老徐又抬眼看了下镜头：“你还记得1999年你家爆炸那天，死了一个港商吗，他当时有个手下，那天过后失踪了。”
“我说见到周鸿的时候怎么觉得有点眼熟，那个手下就是周鸿，只不过，他后来改了名字，现在叫王崇。”
听到王崇这个名字，我的脑子嗡了一下。
他是我刚毕业第一份工作，在山东当城管时候的领导。
我印象中他是个挺好的领导，思路清晰，爱护下属，做事情也很有格局，王崇很照顾我，如果不是他，我辞职可能还要再早点。
后来听说他调到北京工作了，又下派到安徽。
我在刘志公司工作的时候，“东方拉斯维加斯”项目主要对接的人就是他，签合同什么的都特别顺利，我还以为是运气好。
难怪张晴第一次带我去夜场的时候，王崇也在。
我前半生的所有经历，似乎在慢慢拼凑到一起
从大学毕业后，我的整个人生都在刘志的设计之中，唯一的巧合，是他在茫茫人海中，挑中了我这样一个普通人。
难道说，这不是巧合。
我坐在刘远旁边，极力地掩饰自己的情绪，身上的肌肉止不住地抽搐。
我能感觉到刘远也在发抖。
沉默了一会，老徐问刘远：“小远子，该说的都说了，你看能不能把我和你姨放了？”
“Hey man,”刘远叫了声杀手：“Release the woman.”（把女人放了。）
杀手解开了李燕手上的绳。
老徐看到李燕安全，松了口气，他咧开嘴露出一颗金牙，眼睛挤得弯弯的，对杀手说：“你把我也放了。”
杀手盯着老徐，一动不动，问刘远：“It's over?”
刘远对他说：“over.”
杀手从背后掏出一把枪，忽然指着老徐。
老徐吓得一下子瘫在椅子上，对着镜头说：“小远子，他搞错了，你快给他说。”
刘远没有回答，直接挂断了老徐的视频。
“就这么结束了？”
我在椅子上坐了好一会才缓过来，一直以来的对手，居然就这样消失了。
一场理想的报复，应该是我和刘远拿着枪，抵在老徐的头上。在抠动扳机前，听到他承认罪过，向他伤害过的人忏悔，在死亡的恐惧面前悔恨自己的作为，祈求我们手下留情。然后，再给他一枪。
现在这个情况，我心里一直堵着。
刘远一边看视频回放，一边说：“老徐和王崇估计很早之前就认识。王崇的事根本不是老徐找人查的。”
刘远的反应一点不像仇人死了，反倒像是刚刚找到关键的破案线索。
正研究着，刘远的手机响了，对面的人对刘远说：“天堂小镇出事了。”
6
天堂小镇今天是托斯卡纳主题。
我和刘远赶到的时候，一个穿着连体睡衣的老头，正站在AR投影出的比萨斜塔上。
他在最高层的走廊紧紧抱着柱子，大声喊：“打电话我就跳下去。”
斜塔下面围满了人，都担心地向上看。
看到我和刘远过来，一个工作人员跑过来说，老头在赌场输了50万，听说要给他儿子打电话，现在非要跳楼。
刘远打电话给中控中心，让他们赶快切换模式。
几秒钟后，比萨斜塔披上一层蓝光，老头的脸幻化成冰雪奇缘里的艾莎公主，唱着《Let It Go》滑翔而下，紧接着整个天堂小镇的山谷里都燃放起绚烂的烟花。
围观人群中有人吹起口哨，其他人恍然大悟，原来刚才的插曲只是烟花秀的前奏。
伴随漫天烟花，天堂小镇切换到了夏威夷海滩，比萨斜塔像一座海市蜃楼隐没在蓝色的海浪里。
办公室里站了一排主管。
刘远问：“怎么回事，他怎么能跑到那地方去。”
一个挺瘦的人开口，用方言解释：“远哥，我们让老头子给他儿子打电话充钱，他答应得挺好，结果半路忽然说肚子疼要拉屎，一撒手就钻上去了。实在是弄不住。”
“他这样跑出来，一旦被别的客户发现，整个天堂小镇都得玩完。”
几个人都低着头，说：“错了，下次一定带到小镇外面再要钱。”
刘远叹了口气，让他们把老头的资料调出来，他看一下。
天堂小镇的每个客人都有详细的背调资料，这是做大数据筛选的时候自带的。
老头的档案显示此人叫王继海，辽宁人，年轻时候开了家饭店，中年出轨被妻子扫地出门，之后常年一个人生活。饭店倒闭后，多次贷款做生意，试图东山再起，均以失败告终。
儿子最近几年每个月给他打6000块钱还贷款，老头没有别的收入。
老头平时喜欢刷奢侈品短视频，被大数据划拉到有钱人的池子里去了，成了漏网之鱼，他来天堂小镇的预付金都是贷款来的。
看着这份资料，刘远很无奈，看来高科技不能尽信，竟然被一个欠债老头算计了50多万。
现在麻烦的是，老头已经知道天堂小镇里有大量演员，如果强制性让他还钱，他把这事捅出去就完犊子了。
刘远问我有没有好主意，这事有点难解决。
我想了下，如果是刘志，估计会将计就计，连他儿子一起诓。
“还得是你。”经过几次配合，我和刘远已经很默契了，两人几乎不用对剧本。
刘远大致看了下，老头在天堂小镇的故事线。
为了增加体验感，天堂小镇给每一个客人都设计了大概的故事线。
老头到小镇后，会意外认识一个有“透视眼”特异功能的人，然后亲眼看到“透视眼”在赌场里赚钱。
老头让“透视眼”教他特异功能，却发现自己在赌博上天赋异禀，能用第六感预知牌局。（其实都是安排好的）
先赢两三天，之后就开始输钱。
输钱后，“透视眼”就会告诉他特异功能用得太多了，不妨休息一下。
然后推荐他在天堂小镇进行各种消费，把赌资耗尽。再回到赌场，老头就会发现特异功能时灵时不灵，赌博、放松、消费、赌博，循环往复，直到开始欠债。
不过谁都没有料想到，老头在外面就是欠款的，指望着赌博翻身呢。
老头被关在天堂小镇的医疗室，我们到的时候，他正趴在床上。
看到我和刘远进来，立刻吓得缩起来，求我们不要联系他儿子。
刘远对老头说：“王叔，不要误会，我们不是要打电话让你儿子还钱。是听赌场的人说，您有特异功能。”
听到特异功能，老王头一下来精神了，说：“但是我有的时候灵，有的时候不灵，这不能算作弊吧？”
“不算。王叔，您别紧张，是这样的，天堂小镇的赌场都是娱乐性的，您的欠款主要是消费类的项目。您的才华其实对我们非常有用，如果能得到您儿子的认可，您可以把欠的50万入股小镇的赌场，留在这里帮着我们做技术顾问。”
刘远的话，每一个字都打到了王继海的心坎里。
欠债、倒霉、衰老，想要翻身的机会。
无论外人看来多荒唐，王继海信了，到他这个年纪，还能用自身的价值赚钱，无异于命运的垂青。
王继海坐在床上，捏着手指头算了一会，对我和刘远说：“两位小刘，让我想一想行吗？”
我和刘远在门口等了十分钟，医疗室里不时传出吵闹和摔东西的声音。
十分钟后，王继海开了门，一张黑老的脸上竟然挂着泪：“两位小刘，对不起，我儿子不同意我留在这里做你们的顾问。”
刘远立刻反应：“没事的王叔，请你儿子来天堂小镇一趟，就会支持你了。”
王继海的儿子叫王星河。
对，就是我的朋友，王星河。
刘远把王星河的号码交给我的时候，我觉得自己肯定又被刘远耍了。
但还没等我动手，王星河的电话先打了过来，话筒里传来呼呼的风声：“湖啊，问你个事，你之前去的那地方是不是叫X镇来着？”
我说是。
“你知不知道那地方有个养老院，叫天堂啥的。”
“天堂小镇。”
“啊对对对，那个地方是不是刘志的产业，我爸好像被诈骗了。”
王继海跟王星河说了自己意外开发出特异功能，并且准备技术入股天堂小镇的事。
王星河信誓旦旦说他是被骗了，要报警。
听完王星河的话，我问他在哪儿呢？
王星河说：“刚上山啊，乞力马扎罗山顶有中国移动信号，你说神不神。”
说完，还给我播放了一段狂风怒号的声音。
我对王星河说：“快回来吧，你爸今天差点自杀。”
7
王星河的动作比我想的快，第三天早上让我去接他。
自从知道王星河是我的朋友，刘远特高兴，让我去搞定王星河，让他加入天堂小镇，这样以后我在T村就有自己人了，还特意给我发了辆大G，让我带着王星河到处转转。
王星河背着去乞力马扎罗的登山包，一看就没回家，直接过来的。
当时王星河的包脏得就跟从乞力马扎罗山上一路滚下来似的
他抱着登山包，坐在大G的副驾驶上，摸了摸皮质的车饰：“行啊，过得不错。”
我那一瞬间特别羞愧，好像自己已经在作为骗子诓最好的朋友下水。
我结巴着问王星河：“和女网友爬山爬得怎么样？”
王星河羞涩一笑：“她去阿根廷了，办完我爸的事我就去找她。”
说着，晃了晃右手上一根串着绿松石的手链，看来是女网友送他的：“要不是这个不争气的爹，我现在已经在阿根廷了。”
我问王星河：“你爸这边怎么打算的？”
王星河说，他昨天晚上跟老头通了个电话，确认了天堂小镇就是个骗局。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挂绳，上面有个黑色的小珠子。
“我特意拿的家伙事，到时候让老头带着这个去赌场绕一圈，就取证完成了，到时候咱们就撤。”
我对他说：“现在的问题是，叔叔欠了50万。”
王星河倒不惧：“他们最好要钱，50万就是刘远的犯罪证据，到时候连你一起脱身。”
直到这个时候，王星河还认为我是被刘远绑架来的，他还不知道，是我主动参与的。
开着刘远的大G，我小声地说了句：“其实不违法，赌博也是娱乐性质的。”
王星河一点没在意我说什么，窝在副驾上睡着了。
我带着王星河在天堂小镇玩了一整天。
王星河在酒吧里遇到一个女孩，也是登山爱好者，约了王星河去爬喜马拉雅山。
王星河和她聊得火热，忘记了右手上女网友送的手链。
聊完，我问王星河感觉怎么样？
王星河说，我知道我爸迷在哪儿了，其实他不是喜欢赌博，是这个天堂小镇利用了人的伤痛，控制了他们的欲望。
我问他，那你会和这个女孩去爬喜马拉雅山吗？
王星河笑了笑：“假的就是假的，天堂小镇就是骗人的地方。”
说着，他掏出之前那个黑色珠子挂绳，像展示战利品一样给我看：“你拿去看看吧，都录下来了，看看我爸这一天都经历了什么？”
晚上，我把录像的挂绳拿到刘远那里。
原本以为能摸下底，看看天堂小镇的经营有没有法律漏洞。
结果却发现，王继海的“透视眼”朋友，还给他推销一些私人项目，比如神水、氢气机、干细胞针这些。
刘远调查后，这种行为居然在天堂小镇里是普遍现象。
几乎每个混迹在小镇的工作人员，都在暗中经营着自己的副业。
“这帮骗子，还是被老徐教育毁了，他们以前不这样的。”
啥神水、氢气机的，不就是骗老年人退休金的玩意儿？
如果王星河的这个录像交给上面，天堂小镇的确面临破产。
刘远让我搞定王星河，能搞定的话，可以让他和他爸拥有天堂小镇永久居住权，还可以选择在全世界任何地方生活。
我在这两人中间，像个传话员。
我本以为以王星河的性格必然从善如流，没想到我说了后，王星河居然暴怒了。
“姜湖，你开玩笑的吧。你知不知道你在干啥？你真的成了一个犯罪集团的老大， 你帮他们摆平我，摆平他们犯罪的事实。”
我对他说：“天堂小镇的项目书我都看了，不犯法，刘志还在里面给每个村民都安排了工作。“
“但它生存下来的条件，是榨干每一个老人的养老钱。”
“那至少他们是快乐的。”
“快乐地背上贷款？姜湖，你不是不知道，我看你是爱上开大G了。小婧呢，你多长时间没和她联系了？”
我说我做这个工作，可以时常和小婧联系，而且小婧上了最好的国际学校，还喜欢上了骑马。
“哦，那还要恭喜你了。”
王星河的讽刺，就像一个小耳刮子扇在我脸上。
“我找了几百份工作都没有回应，我有孩子要养，没有办法。”
这下，王星河真的给了我一个耳刮子。
“我爸破产了一辈子，你骗一个穷老头到这个地方，散尽家财，再给他希望，骗他有特异功能，骗他出卖自己的身体，再出卖自己的儿子。姜湖，你当骗子的事，问小婧答不答应了吗？”
提到小婧，我低了头。
王星河说：“记住你现在的感受，不要骗自己了，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我要带我爸回北京，报不报案，你自己决定。”
我回到刘远那边，他正坐在小凳子上一动不动。
我问刘远：“你怎么回事，不会死了吧？”
刘远说：“我没死，老徐死了。刚才杀手联系我，澳洲老板要了老徐的头，把李燕放了。”
“咱们的仇这算报完了？”
刘远问我：你呢？
我俩沉默了一会。
我把王星河的录像挂绳交给刘远，说：事我办完了，我要退出天堂小镇。
刘远没有料到我会说这么一句。
他问我为什么？
我说，因为我不想让小婧觉得我是个骗子。
刘远说，我们现在刚开始，要不断地改进经营模式，让天堂小镇的风险越来越低，现在是关键阶段，“刘志”不能失踪。
我说，刘志是刘志，我是我，你说得再好听，本质上还是在榨取老人的养老金。我和你没有协议，你也说过我可以自由选择。
“但你已经加入天堂小镇，就不一样了。”
刘远的眼神瞬间变得阴狠，他拿出一个文件袋，里面竟然是当年“东方拉斯维加斯”项目中所有我过手的合同。
“如果你不是刘志，那这桩曾经诈骗政府的案子，就会重新有人举报。”
当年在刘志公司工作的时候，我确实负责合同的签订，没想到，多年之后竟然成了自己的犯罪证据。
“你好好想想，小婧的学校也是我安排的，上不上，你也自己想。”
说完，刘远带着王星河的“证据”去给天堂小镇打补丁了。
我留在房间里，门口停着一辆大G，我知道自己这把是被刘远架住了。
我现在的目标只有一个，带王星河离开T村。
我开着门口的大G，狂奔在T村的高速公路上，背后的天堂小镇幻化成一个巨大的怪兽，追着我跑。
道路两侧的塑料大棚，像一片一片蓝色的海水。
我看到，一个老头穿着灰色棉袄，耳朵上趴着两朵棉花耳捂子，四周的地下全是冻雨凝结的小冰块。
他蹲在冰块里一动不动，好像在等着什么。
背后传来推土机的声音，蓝色的海水在逐渐垮塌。
我在后视镜里，看到一辆巨大的铲车，把老头从地上铲起来，再重重地摔在地上。
老头倒在地上呻吟，转过头，却是养老院里的冯建议。
车头对面忽然响起一声极长的鸣笛声。
我瞬间回到现实，自己正驾驶着一辆奔驰车，奔着一辆重型大卡撞过去。
我立刻打方向盘，重型大卡擦着车尾过去，我的车撞上了路边的桦树林。
后记
王星河骂我变成一个犯罪集团老大的时候，我感到非常难过。
当初的刘志，也是这么一步一步，深陷泥淖，直到再也无法回头的吗？
所以他那么渴望把小镇项目做成，能够光明正大地活在阳光下。
但他死在了自己的执念中。
而下一个被吞噬的，是我。
或许从我整容成刘志的脸的时候，事情就已经无可逆转了。
刘远，T村，天堂小镇，所有这一切幻化成巨大的怪兽，把“姜湖”吞了进去。
但在那之前，我至少要带王星河离开。
——未完待续——
我之前的故事，可以点击蓝字阅读：姜湖被诈骗始末
我会不会彻底变成一个诈骗犯？神秘出现的王崇又究竟隐藏着什么？
下个故事，我就要和这一切彻底做个切割。
大家记得来看大结局，下周二，咱们不见不散。
作者：姜湖
本故事整理者：李闯闯
责编：钱多多
监制：王大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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