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暴诈」是魔宙出品的半虚构故事栏目
由姜湖讲述发生在1999-2016年的中国诈骗故事
大多基于真实新闻而进行虚构的自传式写作
从而达到长见识和警示的目的
大家好,我是姜湖。
在昨天的预告里,我就说了,整理刘志留下的《内部讲义》时,我从包着的书皮里发现了一封信。
这封信的纸皱皱巴巴,折起的地方甚至已经起了毛边,似乎被看过很多遍。
古怪的是,这是小虎从监狱里寄给刘志的信,里面讲述了自己从一所恐怖学校逃生的全过程,细节很多,而且是2013年底的事儿。
2013年,刘志以及T村都发生了相当多天翻地覆的事情,但是小虎怎么就进了监狱?
刘志和红姐当时又在哪里?
小虎写这封信,只是为了把自己当时的经历讲给刘志吗?
还有信里提到的神秘父亲,不管怎么想,这件事都透着一股匪夷所思。
不多说了,一起看故事吧。看完后,或许能够窥到一些当时的秘密。
最后有一点要说明:这是一个4万字左右的故事,很长,但我保证很精彩。
大暴诈·第二季
小虎狱中来信
时间:2013年11月
楔子
早上六点十分,监狱的起床铃准时响起。
犯人们起床,开始机械地整理床铺,然后以监舍为单位,前往水房洗漱。
也许是想活跃一下刚起床的沉默气氛,水房里响起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
“小丫头,待会记得把哥几个的裤衩袜子洗了,丫头就得干丫头的活儿。”
被称作“小丫头”的男孩个子很高,身材削瘦,皮肤白皙,一双桃花眼,清秀得像个小姑娘。
一个东北的犯人跟着调侃道:“小丫头,你瞅你长得像个二刈子似的,是不是随根儿了,你爹也是个不男不女的货吧?”
水房里响起了众人畅快的笑声。
“二刈子”是一个北方方言中的贬义称谓
紧接着,一个铁盆径直飞到那人的脸上,盆里装满了刚倒出来的开水。
大家的笑声戛然而止。
“小丫头”像头豹子一样扑了上去,骑在那个东北人身上,用蛮力掰开男人的嘴,把盆里剩余的水往里灌。
很快,两个狱警出现了,二人合力制止了这场单方面的斗殴。
“编号9527,出列!”
“小丫头”站到狱警面前,大声喊:“到!”
其中一个狱警上下打量了遍他,开口问道:“安小虎,你为什么殴打狱友?”
安小虎冷漠地转过头,看向那个已经被烫傻了的东北人。
“因为我要帮他洗洗他那张臭嘴。”
1
我是安小虎。
我从没想过,我的人生会和监狱扯上关系。
现在回头去看,这一切的源头,应该就是从我决定去采沙场监工那天开始。
那是十一月了,我们的沙场已经开始正式运营,五台机器连轴转,早晚都不停工。
沙场就像一只会下金蛋的鸡,只要它动起来,源源不断的钞票就会像流水一样淌进我们的兜里。
但问题出在了T村这些村民身上。
师父这段时间解决了T村的发展瓶颈问题,每家每户都赚上了钱,家家门口都停着宝马车。
T村家家户户都买了宝马,但有了车也不会开,就套着防护罩在门口放着
但随之而来的是他们在沙场也不乐意干活了。
其实沙场给他们开每天两百块钱,还包两包烟三顿饭,不知道比外面打工舒服多少。
但师父帮他们挣到钱后,这点工资对他们来说就成了可有可无的苍蝇肉。
这群老家伙蹬鼻子上脸,每天磨洋工就算了,还三天两头拿老辈子的身份压我。
连袋沙子都没人扛,十几个人站那儿不动,还一边抽烟一边拿腔作调:“你个奶娃娃才几岁?知不知道就算你老子刘志在这里,也要恭恭敬敬叫我一声三叔。你几斤几两,居然敢指使我搬沙子?”
我跟师父反馈,师父啥也没说,说不行就从外面雇人来干。
这天中午我正在吃饭,徐继铭找到我说:“小虎,搅拌机出问题了,里面的零件好像坏了,转不动了。”
我立刻丢了碗赶过去,搅拌机果然不动了,我给修理工打电话,说完情况后,修理工初步判断应该是搅拌机里的刀片坏了,小毛病,换个新的就行。
我问他什么时候来修,他说现在在外地,至少要后天才能到T村,急的话找个胆子大的熟工去换也一样。
我问现场的工人:“谁会换?这个月多发五百块奖金。”
老家伙们聚在一起叽里咕噜了一阵,那个自称刘志三叔的男人站了出来:“才五百?打发要饭的啊,这可是往刀片里钻!”
我说:“刚刚修理工说得很清楚了,小问题,不会很难。”
“没难度你上啊!”三叔呸了一口,“一天天就知道站在那里指挥这个指挥那个的,也是方晓红命好,搭上了我们刘志这根旺枝,要不然你们还不知道在哪里要饭呢!”
我知道这群老家伙看不惯我和红姨。
他们以为红姨是刘志外头带回来的相好,而我是红姨以前生的拖油瓶。
他们觉得刘志是T村的人,刘志的钱就该花在村里人身上。我和红姨就是他们花钱的绊脚石,所以三番两次的找麻烦,想把我和红姨赶走。
“对,我妈命好,我的命也挺好。”
师父让我多担待一点,我也懒得跟这些人多费口舌,找不到人修机器,我就自己来。
徐继铭有点担忧:“小虎,要不然算了吧,就停个两三天也没事。”
“不行。”我摊开搅拌机的图纸,“这群老家伙都看着呢,我不能让他们给拿住了。”
我让徐继铭把搅拌机的电断掉,用牙咬着手电筒,拎着新刀片就钻进机器里。
我家那儿就有被搅拌机卷死的人,咔嚓一下脑瓜子就碎了
搅拌机里的空间很逼仄,我用手摸索半天,找到那片废了的刀片,正要拆卸,徐继铭在外头喊:“别用手拆,用这个砂布裹着。”
他递进来一条很厚的砂布,我用砂布裹住刀片,奋力一扯,下来了。
刚要把新刀片换上,机器突然传出两声轰隆隆的巨响。
紧接着,搅拌机居然开始转了起来!
伴随着轰鸣声,我听到外头嘈杂一片,徐继铭大声地咒骂:“我操,谁把机器打开了!徐三你他妈的找死啊!”
万幸我还没有换上新的刀片,我紧靠着固定在机器里的刀片,以防被割伤,同时死死抱着怀里那片刀片,生怕它不受控制飞出去,要是两片刀片一起飞转起来,那我就得被活绞成肉泥!
搅拌机的转速越来越快,失重感让我开始剧烈恶心,胃里翻江倒海,呕吐物直接从嘴里往出喷。
怀里的刀片已经快抱不住了,我只能用手死死攥着它,每转一圈,刀片就狠狠打磨一次骨节,不用看我都能猜到,我的两只手已经鲜血淋漓了。
不仅是我的手,还有我背靠着的那块刀片,它也是个夺命的鬼!
我能清楚地感觉到,随着搅拌机的转动,它正在一刀一刀削我背后的皮,说不定哪一下就能把我腰斩了!
我在剧烈的疼痛中祈祷着,徐继铭能在我被刀片削成肉泥之前把电断掉。
突然外头的嘈杂声更激烈了,有人尖叫了一声:“漏电了,打死人了!”
搅拌机停了。
这玩意儿真是九死一生了
我是被人抬出搅拌机的,虽然我浑身都是血,看上去挺吓人,但可能是太他妈疼了,我的大脑反而特别清醒。
我看到人群中有个不认识的陌生中年女人,哭得简直要昏厥。
沙场外面已经有救护车等着了,一共两辆,我被抬上其中一辆时,那个痛哭的中年女人也想上来,被徐继铭拦下来了,她这才一步三回头地上了另一辆救护车。
她是谁?
我在心里想着,然后就精疲力竭地晕了过去。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红姨和师父已经守在我病床前了。
他们身旁站着一个左手包着纱布的男人,还有一个哭成泪人的女人。
这女人就是我昏过去之前看到的那个,她怎么还在哭,哭得我头昏脑涨。
我刚想让红姨把他们赶出去,女人却发现我醒了,扑上来嚎啕大哭。
“儿啊,你终于醒了!你爹为了救你,把三个指头都电没了!”
旁边那个男人举起了他的左手。
上面裹满了纱布,还带着一股难闻的糊味儿。
2
我用了整整一个小时了解了事情的全过程。
这个扑在我身上嚎啕大哭的女人的确是我妈,那个没了三根手指的男人的确是我爸。
当时搅拌机启动以后,没人敢去碰那个电闸。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这个自称是我爹的男人挺身而出,拿着一根木棍硬生生给电闸敲下来了,再之后,他因为触电跟我一起被送到医院救治。
见我醒了,这两口子才慢慢止住眼泪。
女人扭头对师父和红姨说:“对不住,我们刚才急着见孩子,还没和你介绍。你们就是我儿子的养父母吧?我叫冯玲玲,这是我老公王建,我们都是山东临沂人,是老徐介绍过来的。”
站在门口的村支书老徐挠了挠头,走了进来。
原来,之前为了进采沙车,我山东安徽的两头跑,这期间就被王建两口子注意到了。
他们觉得我长得特别像他们从小走失的儿子,但没敢急着相认,这些年因为“长得像”就去认亲挨了不少揍,他们怕这一次也是认错人。
所以跟着我来了安徽,在T村附近的镇子住下了,又找到T村的村支书老徐,把这些事跟他说了一通,想寻求帮助。
老徐是村子里出了名的热心肠,听说当年我师父家爆炸起火时,就是他收留的我师父,回村后我师父也跟他家走动得很近。
所以一听说是寻亲的,老徐立刻拍着胸脯子答应了:“原来小虎不是晓红亲生的啊?好事儿这是,万一真找到了小虎的亲生父母呢?”
红姨才不管这些,对着老徐就大骂起来:“我看你就是见我家过得好,故意找两个人挑事儿来了!亲生父母?二十年了都没找上门,偏偏我们过上好日子就来了?现在红口白牙一碰就要认孩子,哪门子的野爹野妈?”
老徐被骂得脸红一阵白一阵:“晓红,你看他们也不是坏人……刚刚王建还救了小虎一命,三根指头都搭进去了!”
这话一出,病房安静了,师父拍拍红姨的肩膀,示意她冷静。
师父开口说:“救下小虎的事情,我们很感激你们。但是,一码事归一码事,你们根据什么就笃定小虎是你们的儿子?”
女人刚张口,眼圈又红了。
她和王建1990年结的婚,两年后生下了儿子,起名王宇辰。但94年一家人去重庆旅游的时候,两口子被几个女人围住了,非说他们是小偷,又吵又闹引来一大帮人,然后等人都散了,他俩才发现小推车里的孩子没了。
从那以后,夫妻俩开启了漫漫寻子路,整整十八年,他们几乎把中国大地翻了个遍。
偷孩子的常见手段之一
女人像是想起了什么,手忙脚乱从随身的挎包里掏出一沓子证件,有身份证,结婚证,还有户口本,甚至还有一张薄薄的,微微发黄的出生证,上面歪歪斜斜写着“王宇辰”三个字。
地点和时间都对上了,一下子,整个病房安静得落针可闻。
冯玲玲和王建殷切地看着我,视线像火一样烫,我不敢对视,只能看向红姨。
红姨的眼圈已经红了,扭头看向师父。师父下意识地摸出烟盒,但估计想到这里是病房,又把烟默默揣回兜里。
老徐又出来打圆场:“这一叠证件……这两口子不像在撒谎。”
师父的脸色不算好看:“但单凭这些也不能证明你们走失的儿子就是小虎,做个亲子鉴定吧,拿报告结果说话。”
正好我们就在医院,做个鉴定就是捎带手的事情。
王建和冯玲玲花钱加急,鉴定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我和王建冯玲玲确实是父子、母子关系。
当天,医院走廊上回荡着王建和冯玲玲的哭声和笑声。
同一张脸上又哭又笑,他们拿着那张报告单,一遍遍地念着上面的字:“确系为亲缘关系……确系为亲缘关系……小虎——不,宇辰!你就是我们的儿子王宇辰啊!”
我人都傻了。
我愣愣地看着这张DNA报告,把眼睛揉了一遍又一遍,他们真的是我的亲生父母?
我当了二十年的安小虎,现在告诉我,我应该叫王宇辰,我不是重庆人,我是山东人。
我说了这么多年的重庆方言不仅不是乡音,反而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认贼作父?
说实话,这么多年来,我不是没想到过自己的亲生父母。
在我又渴又饿的时候,在我沿街乞讨的时候,在我被小混混殴打的时候,在我被赖皮陈收留进“丐帮”断了小拇指的时候。
可是,我现在已经二十岁了,有了赚钱和自保的能力,有了爱我的红姨和师父,我不再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却出来了。
开什么玩笑?
我很想把那张报告单撕碎,让他们滚。
可是,当我看到王建裹着纱布的左手,再看看自己那根缺失的小拇指,我却张不开嘴。
我断了一根手指都那么疼,他一次性却丢了三根,而且,都是为了我丢的。
报告单出来以后,师父只说了一句话:“挺好的,孩子终于找到家了。”
之后的日子,师父越来越沉默。
他总是坐在医院门口抽闷烟,或者看着夕阳出神。
有好几次,我主动上去搭话,问师父在想啥,可师父看向我,一次次欲言又止,最后也只是沉默地拍拍我的肩,什么都没说。
红姨的反应则大得多,她像一枚点火就着的炮仗,随时随地守在我身边。
上一秒还叉着腰说:“生恩不如养恩大!小虎是我一手带大的,跟亲生的差不了多少!”
下一秒又开始唉声叹气:“找到了也好,找到了也好,多一个人疼你爱你……”
冯玲玲和王建更是每天不离医院,还带了很多“我”小时候的照片,一张张地给我讲照片里的故事,第一次学会走路,第一次开玩具车,第一次啃葡萄……
我知道,他们这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弥补缺失的十八年陪伴。
但我出院的那天,师父却消失了。
3
师父没有来接我出院,我感觉他是不是故意躲着我了,这么一想,心里沮丧得不行。
红姨却说,师父是去处理那个徐三了,那个家伙差点害死我,师父要让他百倍奉还。
王建提议去市里最好的馆子吃饭,庆祝我出院,也感谢红姨这些年和师父养育我的恩情。
酒过三巡,王建和冯玲玲直奔主题:“红姐,我们想带小虎回家。”
冯玲玲又转头对我说:“儿子,你要舍不得你红姨,咱们就再留几天,等你想回家了,妈再带你回家,回去妈要好好补偿你,这些年你在外面吃太多苦了……”
我迟疑了半天,说:“冯姨,我不想回去。”
冯玲玲的表情凝固了,她愣了好半天,不知道是因为我说不想回去,还是因为我生疏地称呼她:冯姨。
气氛一时尴尬。
红姨清了清嗓子,主动打破了这份寂静:“你们两口子既然想补偿,也不用等以后了,现在就有机会。”
王建和冯玲玲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红姨冷冷地开了口:“沙场是以小虎的名义开的。”
王建没听明白红姨的意思,赔笑说:“我们只要儿子,不要沙场。”
“我不是那个意思。”红姨板着脸继续道:“现在沙场闹出事情,各个部门趁机下来捞油水,需要三十万来打点,否则采沙证就要被吊销。你们作为亲生父母,总得帮孩子渡过难关吧?”
我知道红姨和师父不缺这三十万,当即心领神会,明白了红姨的意思,她想帮我考验考验我的父母。
王建怔了怔:“孩子不在沙场干活了,行吗?”
红姨是下了决心要当坏人,把脸色绷得更难看,冷哼一声:“你们俩也不是小孩,应该清楚做生意不是过家家,这笔钱不赔,小虎也脱不了手。”
王建和冯玲玲都不说话了。
这顿饭是在尴尬的氛围中结束的。
回到T村,我婉拒了王建和冯玲玲一起住的请求,仍旧跟着红姨走了。
师父还没回来,家里只有我和红姨,我给师父打了通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师父在电话那头犹豫了一会儿:“得一段日子。”
我把红姨用三十万考验他们的事儿也讲了。
师父说,红姨做得没错,对于普通人来说,钱和命一样重要,以他们的身家,要是真舍出三十万,兴许能证明几分真心。
但是接下来几天,王建和冯玲玲都没来找我。
红姨给老徐打电话,问怎么回事儿,老徐说他也不清楚,只知道我们吃饭回来的那天,夫妻俩托他帮忙找了个车,然后大半夜的就急匆匆走了。
撂了电话,红姨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扔,有些失望地说:“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一到动真格的时候就没影了。”
得知这个结果,我反而格外平静。
跟着师父和红姨这些年,我见惯了形形色色的人,深知人性有多复杂。
有人能为了五十万杀自己老娘,就有人能为了三十万不要自己的孩子,即便这次的主角是我爸妈,我也毫不意外。
但我没想到的是,王建和冯玲玲又回来了。
他俩风尘仆仆地出现在我和红姨面前,才几天没见,王建好像一下老了十岁,他从贴身的兜里小心翼翼拿出一张银行卡,交给红姨:“姐,这里面是四十万。”
红姨接过卡,眼神有些诧异。
冯玲玲真挚地握住她的手:“姐,你不用管这钱是哪来的,三十万给宇辰补沙场的窟窿,剩下十万是给你的。这些年多亏你照顾宇辰,我知道你不差这几个钱,但这是我们夫妻俩的心意,你一定得收下。”
红姨再三追问,说不讲清楚来路不敢收这钱,冯玲玲才终于说了实话。
原来这几天,他俩回到临沂老家,把房子和地抵押了,又找亲戚帮忙,这才凑够了四十万。之所以不肯说,是觉得借钱丢人,怕我看亲生父母没能耐,更不愿意跟他们修复关系了。
为了证明自己没说瞎话,他们甚至把借条和抵押证明都拿了出来,红姨一一看过,又给我看了看。
借条是打印的,借款人一栏歪歪扭扭写着“王建”两个字,还摁了红手印。
那签名字迹难看得像蜘蛛爬,可见我这个亲爸文化水平不高。
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的心脏像被掐了一下。
我一直以为,只有师父和红姨会这样不留余力地对我好,没想到,他们只凭红姨一句话,就为了我甘心掏空家底。
尽管如此,我还是明确地告诉他们,我不会离开红姨和师父,我知道他们做这些是为了带我走,但是,生恩再重也难以衡量这十几年的养恩,如果他们接受,我愿意认祖归宗,以后逢年过节都会回山东去看他们,等他们岁数大了,我也会履行儿子的责任,给他们养老送终。
冯玲玲难掩眼中的失落,满脸哀求:“儿子,都听你的,但咱们一家子齐齐整整地回趟家看看成吗?我不图你一直留在身边,哪怕住几天,去祠堂给祖宗磕个头也成。”
王建附和道:“是啊,咱们山东人就讲究一个认祖归宗,我得带着你给祖宗们看看,我王建找到儿子了!”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连红姨也松了口。
就这样,我半推半就,答应了他们回山东小住半个月的请求。
但那时的我万万没想到,这次山东之行,会成为我余生挥之不去的噩梦。
4
回山东那天,师父依旧没有出现。
是红姨开车送我们到火车站,在月台上抱着我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她还是把我当小孩子,嘱咐我要听爸妈的话,别给家里添麻烦,喜欢那边就多住几天,千万别有心理负担。
火车即将进站了,红姨突然想起什么,她偷摸四处观察了一下,背着王建和冯玲玲,摸出一个用红布包着的护身符塞进我手里,神神秘秘地说是师父留给我的。
“你师父说了,这是专门替你求的护身符,要是你或者你家里遇上什么麻烦,这个护身符会有用。”
见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红姨又解释:“我也没听明白他到底什么意思,就说万不得已时,这玩意儿能保你平安,让你千万随身带着。”
话音未落,火车进站了。
在红姨依依不舍的注视下,我跟着王建和冯玲玲,登上了回家的火车。
应该就是这种给小孩子戴的护身符,求个平安好兆头
一路转乘了好几趟,最后坐上了晃晃悠悠的大巴车,一直折腾到傍晚,终于回到了我的家乡:位于山东省临沂市沂水县的高桥镇。
镇子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也许是初来乍到,感觉看啥都新鲜,就连听街上的人说临沂方言,也觉得有趣。
走到一栋老旧的政府回迁楼前,冯玲玲说:“儿子,咱到家了。”
跟着他们上了二楼,打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温馨的小家。
很简单的两室一厅,地方不大,加起来也就八十多平,但看得出是精心收拾的,茶几上的鹅黄色苫布已经很旧了,却干干净净的,豆绿色沙发罩也是一样,已经洗得微微发白,上面却一块水渍油渍都没有。
冯玲玲让我随便坐,吩咐王建下楼给我多买点水果零食,还反复叮嘱说别买那些垃圾食品,买点健康的。
随后,冯玲玲又带我去看我的房间,是一个十几平的小卧室,里面一张床、一个衣柜和一张书桌,窗帘、被罩、垃圾桶都是全新的。
冯玲玲说,衣柜、书桌是王建选的,床则是她亲自布置的,被子是鸭绒被,被罩百分百纯棉,都是洗过晒过的,睡着舒服。
摸着那床软乎乎的鸭绒被,我心里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
好像在这一刻,我才明白红姨的那句话:世界上多了两个爱你的人,这是好事。
二十分钟后,王建回来了,手上拎了满满当当好几袋子。
他挠着脑袋说,不知道我喜欢吃什么水果零食,所以各种各样都买了一点。
吃完晚饭水果后,时间也不早了,冯玲玲催我早点睡觉,不许熬夜,临睡前还给我打了碗黑芝麻糊,说对身体好,我实在太瘦了。
她生怕我挑食,竟然执拗地盯着我喝完,才放我回卧室睡觉。
我觉得有点别扭,红姨从来没有这么对过我,想着可能每个妈妈都不一样,毕竟是为我好,于是喝了个精光。
鸭绒被和黑芝麻糊,这可能是中国式父母表达爱意时最常用的方式:吃好睡好
第二天一大早,王建就带我去了祠堂。
跪在牌位前面,我不仅没有认祖归宗的归属感,反而觉得瘆得慌。
无数的牌位像墓碑一样高高地堆叠着,两旁的烛火晃动,明暗交错间,牌位上的名字似乎活了,变成一张张男人的脸。
去过一次之后,我就在心里发誓,再也不去第二次了。
阴森森黑洞洞的地方,连白天都透不进光,还隐约飘着一股腐烂的臭味儿。
冯玲玲做饭很好吃,每顿饭都变着花样做各种菜,非常丰盛,有几个硬菜更是固定搭配:淡菜炒韭菜、炸蚕蛹、山药排骨枸杞汤。
其余两个菜还好,唯独炸蚕蛹这道菜,我简直深恶痛绝。
第一次在餐桌上看到的时候,我头皮都炸了,简直能想象出蚕蛹在瓷盘里蠕动的画面。
但她逼着我吃,说这东西营养价值高,对身体好。
炸蚕蛹这道菜应该评价特别两级分化吧?
在冯玲玲殷切的目光下,我只能捏着鼻子塞进嘴里吃了一只,她嫌不够,让我继续吃。
终于,在我吃到第五只蚕蛹的时候,不知是不是没炸好,这条肥硕的虫子在我嘴里爆浆了。
一瞬间,我胃里的东西翻江倒海往上涌,又都堵在喉咙那儿出不来,我狼狈地靠着桌子干呕。
冯玲玲赶紧过来抓住我的手,拍着我的背,语气里充满心疼,“别吐啊儿子,这季节蚕蛹可不好买,一斤就好几十块呢!”
一股火气涌上我的心头,她到底是在心疼我,还是在心疼蚕蛹?
冯玲玲突然爆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同时,在一阵强烈的反胃感下,我终于畅快地吐出了那些恶心的食物。
吐完,我才注意到,她把我的手指义肢给拽掉了。
但她没问我为什么需要佩戴义肢,也没问我这根手指是怎么断的,而是一直在训斥我为什么要浪费粮食,为什么不乖乖听她的话,明明她是为我好,为什么就是不明白她的苦心。
冯玲玲越说越气,越说越急,到最后,挨训的我没哭,她反倒哭了。
我好几次想张嘴反驳,可目光对上她通红的双眼,又觉得一阵心酸,干脆闭上嘴装哑巴,躲回自己的卧室里。
但她竟然追了上来,在卧室外面哭着骂我不听话、不懂事、不让人省心。
我倒在床上,精疲力尽地用枕头捂住耳朵。
红姨从来不会这么对我。
我好想她,想师父。
我想回T村。
来到这里后,我不止一次给师父打电话,可电话从来没有接通过。
师父到底去哪了?
5
我开始频繁地联系红姨,每天晚上都给她打电话,一聊就聊一个小时。
奇怪的是,不管我怎么撒娇诉苦,红姨都没有说过让我回去,反而告诉我,可怜天下父母心,他们也是刚和孩子团聚,还不知道怎么跟我相处,让我多体谅体谅。
但我和红姨打电话的举动,却引起了冯玲玲的不满。
某天我照常挂了电话,准备洗漱睡觉,刚走出卧室,就看到冯玲玲坐在客厅沙发上抹眼泪。
“儿子,我得和你谈谈。”
我心想不好,估计是我天天给红姨打电话,她吃醋了。
说真的,我现在越来越讨厌冯玲玲哭。
她太能哭了,眼泪就是她最狠的武器,这不是肉体伤害,而是精神折磨,只要她一哭,不管何时何地何种情况,错的人永远是我。
果然,抹着眼泪的冯玲玲连珠炮似的发问了。
“妈对你不好吗?”
“你爸对你不好吗?”
“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为什么总向着别人,跟方晓红一条心?”
先前的质问只是让我沉默,但这一句和红姨的对比让我生气了。
我说:“因为红姨把我从乞丐窝里救了出来,养了我十年!就算你生了我,也不代表你比红姨更重要!”
冯玲玲愣住,哭着离开了,几分钟后王建阴沉着脸走了进来。
“你实在太不懂事了。”
“是她先找我茬,为什么我跟红姨打个电话她也要管?”
“你只在家里住一段时间,又不是永远待在我们身边,为什么就连几天都忍不了,一定要刺激你妈呢?”王建满脸悲伤,突然举起自己缺了三根手指的左手,“我不跟方晓红和刘志比,我只跟你的良心比,儿子,你就不能看在你妈生了你、我救了你的份上,就这几天,好好对我们不行吗?”
我沉默了。
他说得对,冯玲玲给了我第一次生命,他给了我第二次,于情于理,我都不该这么顶嘴。
“对不起。”我说。
“这段时间就好好陪爸爸妈妈,好吗?”王建伸出手,“把手机给我,等你回安徽的时候,再还给你。”
算了,把手机给他们吧,也没几天了,剩下这些日子好好陪他们。
反正我兜里有钱,上哪还找不到一个打电话的地方了。
现在网吧应该只剩下联排打游戏的功能了吧
不再用手机后,我开始经常去网吧,打打游戏,用QQ和徐继铭、红姨聊两句,一直呆在那个别扭又窒息的家里也实在受不住。
可我还是小看了王建和冯玲玲。
你见过一对年过半百的夫妻,天天轮班给网吧里的儿子送饭送水吗?
没错,我就是那个儿子。
我甚至在QQ上和红姨讨论过,为什么他们要这样,我不否认他们关心我,但这份关心实在太刻意,太过格了。
那天,过了很久红姨才回我消息,她说:“也许弄丢你对他们来说也是一次阴影,他们怕再次失去你,所以对你格外关注,就是因为这样,很多举动反而变了形。”
聊天框的末尾,红姨的最后一条消息是,“其实他们也挺可怜的。”
从那之后,红姨回我消息的频率越来越低,我用座机给她打电话,十次有八次是无人接听,师父的电话更是从没接通过。
我感觉红姨和师父好像出什么事了,打电话给徐继铭,他却笑我精神敏感,说:“采沙场来了笔大生意,志哥和红姐天天忙得连吃饭都顾不上,家都不回就住在沙场里。你是幼儿园小孩啊?还得让他们抽出时间哄哄你?”
隔着电话线,徐继铭这句玩笑给我臊得老脸通红。
我只好叮嘱徐继铭帮忙多干点活,别累着红姨和师父。
但是,王建和冯玲玲的行为举止却越来越奇怪了。
那天中午,我又在网吧里打游戏,王建也又来网吧给我送饭了,跟往常一样不厌其烦地叮嘱我,千万别吃街上的垃圾食品,想吃啥就告诉家里,家里做得干净。
我打开饭盒,果然,里面又是那老三样:淡菜炒韭菜、炸蚕蛹、山药排骨枸杞汤。
借着电脑屏幕的反光,我突然发现,王建送完饭后并没走。
他就站在网吧对面的小超市里,安静地,诡异地,盯着我。
一股强烈的不安爬上了我的脊背:难道这些天,他们一直在这样监视着我?
为了印证这个想法,吃完饭我假装上厕所,从网吧厕所的窗户里翻了出去,直奔高桥镇的车站。
我想,如果他们没发现,我就借这个机会回家,如果他们来找我,我就把话说清楚,告诉他们我呆够了,想回T村看看。
从窗户翻出来,我才发现外面下雨了,而且雨势不小。
我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因为刚才王建给我送过来的饭盒,上面一滴水珠都没有,他只剩两根手指的左手颤巍巍地递给我时,饭菜甚至还是滚烫的。
显然,他是把饭盒揣在怀里精心保护好再带给我的。
我前脚刚到车站上了大巴,王建和冯玲玲果然后脚就找来了。
透过大巴车的窗户,我看到他俩急匆匆地跑了过来,每路过一个人,就抓住人家着急地问。
冯玲玲应该是急着从家里出来,脚上穿的还是泡沫拖鞋,他俩都没打伞,被淋得像落汤鸡,而雨势一点不见小,低洼的车站很快积了不少水。
冯玲玲穿着拖鞋蹚在积水里,脚踝被冻的红得发紫。
看着他们这样,我的心里渐渐涌上一股悲伤。
我被拐走的时候,他们是不是也像现在这样着急?
他们是不是也这么疯狂地找我,一次次被人不耐烦地推开,被人当成神经病?
这两个问题,在心里一遍遍拷打着我,终于,在大巴车即将启动的前一秒,我下车了。
冯玲玲一眼就看到了我,她冲上来,还没等我开口,一个耳光扇在了我的脸上。
“你要去哪啊!”她带着哭腔。
我被这一耳光打懵了,再回过神儿,已经被她紧紧抱在怀里。
她像是把全身的力气都用上了,嚎啕得喘不过气来:“为什么要走啊!宇辰,你怎么不为妈妈考虑,你就这么走了,你不是要我的命吗?你就是我的命啊!”
王建一言不发,立刻打了辆小车,像押犯人一样把我押回家,说:“从今天开始,你不许再出门了。”
“上网也不行吗?”
“不行!”他的眼泪也掉了下来。
有些时候真的很难分辨,这种窒息的感觉是来自于无法呼吸即将溺死,还是太过沉重的爱
内疚让我服从了他们的管制。
我被锁在家里,非必要情况不准出门。其实,以我的技术,这区区防盗门根本不可能锁得住我。
但每当我待得不耐烦时,总会想起滚烫的饭盒,和他们冻得发紫的脚踝。
红姨和师父对我也很好,但这两种好是不一样的。
这种窒息式的温暖让我很陌生,就像那床鸭绒被,这就是家的感觉吗?
算了,没几天了,忍一忍吧。
从那天之后,我就完全待在了家里,冯玲玲喜欢一边翻过去的照片一边给我讲小时候的事情。
第一次叫爸爸妈妈,第一次全家一块去公园……很多很多的故事,但是我都没什么印象了。
但是,她讲得多了,这些记忆也日渐清晰起来,在我的脑海中慢慢浮现出具体的画面。
原来,我曾有过这么幸福的家庭,有这么爱我的父母。
直到有一天,他们抹着眼泪说:“宇辰,你以后不要再离开我们了好吗?我们真的不能承受再一次失去你。”
我停顿了很久,说:“好。”
我真的不想伤害爱我的人。
冯玲玲抱着王建大哭起来。
人一旦习惯了某种生活,就会被同化,我甚至有意识地给自己洗脑,他们只是太爱我了,所以方式有些过激,之前是我太敏感了,我也在无形中伤害了他们。
直到那一天,我的幻想被彻底打破——
我竟然在家里发现了一张颁给王宇辰的奖状。
6
没有手机也不能上网,日子变得有点难熬,我又不喜欢看电视,就开始看书解闷,书柜里满满当当摆着很多历史有关的书籍。
有次吃饭前我跟王建聊起靖难之役,但他一问三不知,然后就走进厨房帮冯玲玲做饭去了。
难道这些书不是他的?
我猛地想起借条上歪歪扭扭的字迹,很明显,他们的文化水平不足以消化这些书籍。
我心里一沉,抱着这些书走进卧室,开始一本一本地翻看。
直到我在《中国通史》的某一页里,发现了被当作书签的奖状。
市级三好学生,获奖人——王宇辰同学,二零零九年六月颁发。
一道无声的雷劈在了我的头上,我的脑袋“嗡”地一声,耳鸣起来。
我不是王宇辰吗?
我不是在两岁时就被拐走了吗?
我又仔细观察了下奖状,泛黄的边角,还盖着教育局的印章。
无疑,这张奖状是真的,也不会有人费那么大的功夫去伪造一张奖状。
那么,如果奖状不是伪造的,被伪造的是谁?
无法想象小虎那一刻的痛苦
我默默将奖状收了起来,顺手藏在床垫下。
就在这个时候,客厅里传来冯玲玲的声音:“宇辰,快来吃柚子,都给你剥好了。”
一股凉意顺着我的喉咙往外爬:宇辰?你在叫哪个宇辰?
是我,还是那个神秘的“三好学生”?
我心里这样想着,但嘴上却回答:“好,我来了。”
人啊,一旦在温柔乡沉浸久了,四肢和反应力都会下降。
我明明早就察觉到冯玲玲和王建细微的不对劲,却因为打心底相信他们是我的父母,才主动忽视掉。
人只会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
从那天之后,我变得更加乖巧,他们说一是一说二是二,我绝不反驳一句,并且一次又一次表明态度:我不会再回去了,我要和爸妈一直生活在一起。
我开始主动改口叫他们“爸妈”。
我第一次改口的时候,冯玲玲像被雷劈中一样,浑身剧烈地战栗起来。
王建也一样,满脸的不可思议。
我故意说:“怎么了爸妈,不喜欢我改口吗?”
冯玲玲连忙擦了把眼泪,双手捧住我的脸,眼泪哗哗地往下掉:“没事儿,宇辰,你爱叫什么都可以。是我们对不起你,是我们对不起你……”
那天晚上我起夜上厕所的时候,隐约听到了冯玲玲和王建抽泣的声音。
第二天一大早,王建和冯玲玲就出门了,说有重要的事出去一趟,让我乖乖在家里休息,冰箱里有他们准备好的饭菜。
我从卧室的窗户看着他们走远以后,立刻蹿了起来,从枕头里摸出一把他俩卧室的钥匙。
溜进他俩的卧室后,我仔细翻找,最后在他们的床底下发现一个老式的红木箱。
箱子上拴着一把U型锁,这对我来说简直轻而易举。
小虎在重庆当小乞丐的时候,习得了不少这样的技艺
我在冯玲玲的梳妆台上找到一枚黑发夹,掰直以后捅进去转了几下,咔嚓一声脆响,箱子开了。
里面是些常见的日用品:照片、试卷、奖状……还有一张巨大的全家福照片。
王建和冯玲玲中间,是个穿着黑西装的年轻男孩,微笑看着镜头,眼睛弯弯,乍一看还真跟我有几分相似。
他就是真正的王宇辰。
我一样样的翻看,胃里一阵阵犯恶心。
比起被欺骗的羞辱感,更多的却是伤心难过。
安小虎,你跟着师父和红姨闯荡这么多年,居然被一对老夫妻骗了?是他们的骗术有多精妙绝伦吗?
是你蠢啊!
蠢到真以为自己找到了亲生父母,蠢到真以为自己是王宇辰!
我抬手狠狠抽了自己一个耳光,把即将淌出的泪水打了回去。
冷静,安小虎,冷静。
我继续翻找,最后在箱子底部翻到了一本王宇辰的日记。
从日记里,我大致了解了他的故事。
王家的确三代单传,夫妻俩把这根独苗苗视为唯一的希望,满心希望他光耀门楣,所以管他管得很严。王宇辰也没有辜负他父母,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但后来接触了网络游戏,王宇辰从此深深迷恋其中,他打游戏很有天赋,甚至有经纪人邀请他去做电竞选手。
不过在王建和冯玲玲眼中,这些都是邪门歪道,洪水猛兽,不但把王宇辰的电脑砸了,还罚他跪祠堂、写检讨。
王宇辰虽然平时不爱说话,性格倒是倔强,也不甘示弱,居然弄了一坨狗屎,压在祠堂最顶端的牌位下面。
难怪祠堂里总萦绕着一股臭味儿,那坨狗屎不会还在原处,固定接受王建他们恭敬虔诚的跪拜吧?
想出这样的恶作剧,这孩子也曾是聪慧机灵的性格啊
意识到跪祠堂没有用,王建采取了最简单粗暴的管教方式:殴打。
三天一小揍,五天一大揍,王宇辰每天都顶着伤痕去上学,新伤夹着旧伤,脸上没一块好肉。
渐渐地,他抑郁了。
再之后,他休学了。
他整天躺在卧室的床上发呆,盯着天花板。
他已经病得很重了,可他爸妈不觉得他有病,他们觉得他在示威,觉得是游戏摧毁了自己的孩子。
日记到这里戛然而止。
我不禁好奇起来,这个真正的王宇辰,现在在哪里?
这对夫妻费尽心思搞这么一出大戏,又是为了什么?
而且,他们居然还能在陌生的城市买通医院,骗过师父和红姨,恐怕没那么简单。
不过现在没时间琢磨这些了,我需要立刻告诉师父和红姨。
我在床头柜里找到了自己被没收的手机,立刻打给师父,无人接听,又打给红姨,同样无人接听。最后,我打给了徐继铭。
徐继铭说他们去沙场了,估计忘记拿手机。
“你他妈的少装蒜了,都什么时候了还不给我说实话!”我气得大骂,“他们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没有啊,你在山东玩得怎么样?要不再多住一段时间吧。”电话那边的徐继铭还在支支吾吾。
我彻底急了,对着电话大吼:“你他妈说实话!要不回去我弄死你!”
“……志哥和红姐被抓了,就是你刚走没几天的事儿。说他们涉嫌器官买卖,来的还有香港的警察,事情闹得很大,就连你们之前做的生意都被调查了。”
徐继铭见瞒不住了,这才告诉我实情,“所有和志哥有关的人都被牵连了,连我都去录了好几遍口供呢。红姐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千万别告诉你,你要是现在回来,那就真被一窝端了!”
我大脑一片空白。
器官买卖?
师父之前提过,他和红姨2000年在香港确实将计就计搞过一次。
但他们不是主谋,在那件事里甚至算受害者,这种陈年旧案,怎么会突然东窗事发?
《大暴诈05》中,刚出道的刘志和红姐在香港差点被嘎了腰子,最后惊险反杀
看来,当时红姨催我跟王建和冯玲玲离开,应该已经意识到不对,想快点把我送走。
而我竟然沉浸在与亲生父母相认的情绪里,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反常。
焦急之际,我突然想起那天在车站,红姨神神秘秘塞给我的护身符。
师父说,到万不得已时,这护身符能保我平安。
我急忙找出那个鼓囊囊的小红布包,直觉告诉我,就是现在了。
果然,布包里掉出一张纸条。
上面只有五个字:找到孙丽娇。
孙丽娇?
所有信息飞速在我大脑里排列整合:孙丽娇是资源局局长付连海的二婚老婆,付连海曾经接受过不正当途径的器官移植,同时也是这条生意链的幕后保护伞之一。
但我没捉摸透的是,这件事和孙丽娇有什么关系?师父为什么让我找到她?
她是这一切的幕后黑手?还是说她已经被付连海抛弃,成了和我们一条绳上的蚂蚱?
来不及思考这些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我现在就得走!
我拿着钥匙打开房门,没想到,拉开门却看见一群拎着警棍、五大三粗的壮汉,还有站在壮汉身后的王建夫妇。
见我突然开门,王建夫妇被吓了一跳,我后退一步,佯装无事发生:“爸妈,家里来客人啦?”
他们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冯玲玲的眼圈开始泛红。
一个高个儿的壮汉上前一步,问:“这就是你们那个有网瘾的儿子?”
王建微微点头,不说话。
壮汉说:“行,交给我们吧,我们是专业的。”
我见势不对,大脑正在飞速运转,两个手持警棍的壮汉已经围了过来。
三下五除二就把我摁倒了,我的脸贴在地面上,努力想抬起头:“你们抓错人了!我不是他们的儿子,我不是王宇辰!”
壮汉抄起手上的警棍,一棍闷在我脑袋上。
——未完待续——
真正的王宇辰,现在在哪里?
王建夫妇费尽心思骗来小虎,又为什么要把他送走?
刘志为什么让小虎找到孙丽娇?
种种谜题,背后真相扑朔迷离。
明晚同一时间,我会揭晓故事的所有答案,记得来看。
作者:姜湖
本故事整理者:刘栎山
责编:钱多多
监制:王大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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