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暴诈」是魔宙出品的半虚构故事栏目
由姜湖讲述发生在1999-2016年的中国诈骗故事
大多基于真实新闻而进行虚构的自传式写作
从而达到长见识和警示的目的
大家好,我是姜湖。
去年十一月,我在魔宙写完了《大暴诈》第一季,那个时候,我的人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或许还有朋友记得,2021年12月20日这一天,我媳妇张晴带着孩子去医院看病,遭到了医托诈骗,孩子下落不明,张晴也在医院跳楼自杀了。
一天之内,我就从一个生活平淡无奇的上班族,被推到无路可走的境地。
为了找到我女儿,我被一个追查不到来源的匿名号码,引到了皖北一个叫T村的地方。
却发现绑架我女儿的嫌疑人已经死去。
但我意外得到了一本他亲笔写的《内部讲义》。
这本《内部讲义》是一部培训骗子的教材,里面记录了1999年-2016年,这个叫刘志的诈骗犯的犯罪心得。
他把自己经历和策划的骗局都记录了下来,并且总结成行骗方法和原则。
为了寻找女儿,我在这本大册子里寻找蛛丝马迹,却追随着刘志的命运,意外见证了一个诈骗犯的一生。
这就是那本《内部讲义》
1999年春节,刘志的父母在家里被炸死了,他的哥哥刘远畏罪潜逃,成了最大的嫌疑人。
刘志的人生,同样在一夜之间发生巨变。
为了找哥哥要个真相,十七岁的刘志孤身一人走上寻找哥哥的道路。
然而,哥哥没有找到,现实先对刘志开了一枪。
他在云南煤矿眼睁睁地看着好朋友被人砸死,自己虽然死里逃生,却看尽了暗夜的迷途。
气喘吁吁的刘志,明白了一个道理,在疯狂的丛林中,豺狼是靠吃人才能活着。
刘志够聪明,也运气好,他遇到了同样流浪的红姐和小虎,三个人互相取暖,所向披靡,通过诈骗赚了大钱。
赚完钱,刘志决定回到老家调查父母当年死亡的真相,还有失踪多年的哥哥的行踪。
但他始终距离真相一步之遥。
我和刘志的命运,有种诡异的巧合,巧合到像有人精心设计过。
直到我发现,我和刘志长得极其相似。
那个引我到T村的匿名号码,一直操纵着我的行动。
我不知道对方是敌是友,他保护了我女儿,又把我引荐给刘志的搭档红姐,让我和红姐一起调查T村的秘密。
但发现T村的秘密后,红姐却把我给卖了,我被当年刘志父母爆炸案的凶手,村长老徐抓住。
因为我知道了T村太多秘密,他决定把我杀死。
老徐杀我的方式很绝,他要用当年杀死刘志父母的办法,把我炸死。
为了脱险,我跳进老徐家的水井逃生,在水底的最深处,看到了一个沉入水底的村庄,还有和我命运纠缠的小时候的刘志。
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被那个小男孩救了,总之我上岸的时候,有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在岸上等我。
这个人,就是刘志寻找了一辈子,又把我卷入一系列事情的背后的人,刘远。
刘远把我从T村救出来后,说他把我女儿和我朋友软禁了,红姐看着他们。
然后他把我带到了东北边境一座小城的出租屋里。
出租屋在一家老年公寓,楼下是温泉疗养中心,左右两边各有一个菜市场。
楼上老年公寓,楼下洗浴城,左右两边菜市场,非常朋克
说是让我养伤,其实就是监禁。
我的房间在三楼西头把角,窗户拴死了,平时拉着遮光窗帘。
门口配了两个保安,刘远不在的时候,保安每天按时给我塞进来三个盒饭和几瓶水。
房间没有网,也没有手机,墙上装了个大彩电,平时不开,每天中午十二点和晚上七点,定时播出我女儿他们的生活镜头。
我每天要上四节课,分别学习刘志的语言、动作、思维方式和人物背景。
当时还做了一些笔记,这张是刘志的人物关系
这些课程大部分由刘远亲自教授,随时抽背,背不出来就罚我女儿不吃饭。
除此之外,我在三个月里接受了6次整形手术,包括鹰钩鼻、屁股下巴、提眉、颧弓内推、发际线移植和瘦脸针。
除了监禁和拿我女儿做威胁,刘远对我十分好,可以说是我有生以来得到最好的关照。
他会亲自赶早市,买新鲜的肋骨,炖薏米芡实排骨汤,说这么吃美白,刘志比我白。
平常,他会坐在床边跟我聊天,讲他当年从T村跑出来,这一路的经历。
一个前途光明的大学生如何四度入狱,潦草半生。
但对于当年T村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从来不提及。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他也从不解释。
故事是有魔力的东西,哪怕对面是你最大的仇人,一旦听了他的故事,憎恨就容易拔除。
就像对面坐着的刘远,我现在不知道他是好人还是坏人。
总之,在刘远的细心照料下,我长得越来越像他弟弟刘志,一个已经死去的诈骗犯。
2023年12月底,东北零下三十多度,我的脸恢复得差不多了。
洗手间的镜子上,印着密密麻麻的水渍,模糊的光影中,看上去和刘志的遗像一模一样。
我摸着右边太阳穴上新做的黑痣,有点微微发胀。
类似于这种
门锁咯咛一声开了,刘远拎着一兜子飞蟹,拍了拍手套上的雪。
“金医生说你能吃海鲜了,咱们临走前搓一顿。”
刘远拎来的螃蟹用红皮筋绑着脚,蟹壳发青,翻过来腹部雪白,渗出隐隐的红色。
他说这种是三点红母蟹,吃着特别带劲。
刘远把一整只螃蟹黄蒯进米饭,滴了点姜醋,一边拌一边说:“三个月没开单子,我得整点钱,你晚上跟我去趟北京,咱们先赚4000万。”
螃蟹腿在我后槽牙里塞着。
毕业以后,我的月工资从没有超过一万块,听到4000万这个数字,我第一反应是特滑稽。
刘远说:“折腾你几个月,就为了这一趟。成了,我就活了,送你回去见孩子,砸了,咱们一起坐牢。”
刘远说话慢吞吞的,没什么情绪。
我只听到能回去见孩子,能离开这个鬼地方,立刻把螃蟹腿往桌子上一搁:“走!”
晚上十点半,飞机落地首都机场,刘远叫了辆黑色奔驰S在停车场等着,说现在就去公司谈项目。
刘远步伐特快,我跟在后面,两个脚后跟倒腾得很费劲。
我追着问他:“哪个高管半夜11点跟你谈项目?”
事实证明,我还是低估了亚洲卷王中心。
晚上11点的望京,到处都是正在下班的人,道路两边挤满了滴滴快车,成堆五星级写字楼彻夜通明。
我想起之前看到的一则新闻,说迪拜诈骗圈流传一句话:“哪个楼栋夜夜灯火通明,满屋子人熬夜上班,那大概就是在搞诈骗了。”
照这么说,这里诈骗公司可不少。
这个点是望京下班高峰期,A座前面的大道特别堵
车开到写字楼下,刘远打了个电话,叫人下来接他。
不大一会,写字楼大厅走出来一个梳着油头的男人,微胖,脸特别白,走起路有明显的骨盆前倾。
刘远摇下窗户,白脸男人小跑着凑过来:“远哥,车放这儿,我帮您停。”
刘远指了指我,朝白脸男人撂了个下巴颏:“大伟,看这是谁?”
我戴着口罩,手心里紧张得都是汗,我知道这个人肯定见过刘志。
三个月的时间,刘远把我训练成了刘志,这个大伟就是“验收”成果的人。
我摘掉口罩,跟他打了个招呼。
大伟的太阳穴上瞬间起了青筋:“志、志、志哥。”
我挥了挥手,又戴上了口罩,示意他低调。
刘远让他把车停好,嘱咐把人都叫到办公室。
大伟的公司在大厦十七层,我们上去的时候,一半办公室关着灯,只有几个女孩在加班。
刘远走到最里面一间办公室,门口写着“David Lau”,国际贸易部总监。
大伟的办公室不算很大,有点凌乱,正中间是一张硕大的办公桌,桌面上摆了不少五花八门的奖杯和奖牌。
刘远走到办公桌后面,把老板椅往外一拉,让我坐过去:“从现在开始你是刘志,你就当姜湖已经死掉了。”
“等会进来的人,你不用在乎他们是谁,你就记得,你是他们的老大。第一次见下属应该怎么说,咱们在东北都练过,照着剧本走就行。”
我还想跟刘远对两句台词,一队穿西装梳油头,脖子上挂着工牌的人,已经在办公室里站成一排。
刘远坐在会客小沙发上,到处翻茶叶。
其他人看到坐在老板椅上的我,全都屏着气不敢呼吸。
刘远指了指房间里的凳子,让他们随便坐。
几个人各自僵硬地找了位置坐好,刘远问大伟:“外面的人都走了?”
大伟点点头。
刘远让他泡点茶叶,自己坐到我旁边,对剩下的人说:“欢迎刘志回归。”
几个人反应了一下,立刻鼓掌。
鼓完掌,刘远冲我点了个头,意思可以开始说话。
说实话我当时脑子发懵,虽然在东北已经练得滚瓜烂熟,但真到了“表演”的时候,压根不知道从哪句开始。
我在脑子里迅速检索出“死而复生”这一段。
机械训练确实是有用的,台词像肌肉记忆从我的嘴里流出来:
“兄弟们这些年辛苦。假死是形势所迫,当年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以后会给你们解释。现在事情处理完了,留下的这些人,以后就是我们姓刘的兄弟,有我们一口吃的,保管你们饿不死。”
说完,几个人像从梦中惊醒,使劲地鼓掌,每个人都在流眼泪。
我稍稍松了口气,往老板椅上一靠。
刘远从包里拿出一叠备好的文件夹,给每个人发了一份:“这是志哥回归的第一份投资合同,标的4000万,一周内能不能搞定?”
几个人响亮地回答:“能!”
震得我耳朵疼。
后来我才知道,刘远的这份合同,是让上市公司投资一个仅成立三个月的空壳公司。
坐在这间办公室里的“小弟”们,是那家上市公司各部门的主要负责人。
这些人都是刘志的旧部,2016年刘志失踪后,之前跟着他的兄弟在T村混不下去了。
小虎就接手了这些人,在刘远的帮助下,把他们安排在各大上市公司里。
通过裙带关系,这些人很快成了各公司的职能负责人,形成了一张自己的关系网。
只要他们经手,无论是什么样的合同,百分之九十都能通过。
想到了邪教控制谷歌的新闻
这些人是刘志的死士,之所以听刘远的,全是因为刘远跟他们保证刘志没死,总有一天会回来。
直到前年,刘志去世的消息传出来,人心开始涣散。再加上疫情,他们已经两年多没一起做事。
刘远交代完合同,我们一起下楼,楼下的大厅里,排满等着领宵夜的上班族,普遍是穿着宝蓝色羽绒服的男人。
几个“高管”围在我的两侧,像获胜的仆从,整得我挺尴尬。
一出大厅,小风吹得透心凉。大伟已经开着奔驰S在门口等好了,说要带我和刘远去农展馆的顺峰吃宵夜,说去那儿接风吉利。
顺峰烧鹅真的很好吃
饭桌上,“高管”们脱了西装,身上露出一股匪气。
一个个拉着我的手轮流拥抱,倾诉我离开这些年他们的遭遇,三四轮“端一敬二”,很快给我整飘了。
“端一敬二”,皖北酒桌礼数,特别容易喝醉
刘远担心我断片,匆匆吃了几口,让他们把我送回酒店。
我和刘远住在三里屯附近的康莱德。
那天是平安夜。
我醒过来的时候凌晨两点半,酒店周围夜店里的年轻人开始往外冒,街道像流淌的开水,吼叫声穿透每一个孤独者的心脏。
我躺在酒店的席梦思床上,竟有种难得的轻松。
房间里关着灯,刘远不在,门口没有人看守,但我知道现在逃跑一定会被刘远抓回来,挣扎没用,不如先去酒廊坐会。
康莱德的酒廊在六层,我到的时候驻唱歌手正在唱《Horace and Pete》,整个酒廊的人都在醉醺醺地摇晃。
我想找个角落坐下,寻摸了一圈,看到最里面的沙发上坐着个穿卫衣的男人,是刘远。
刘远没带帽子,浓密的头发中夹杂着白发,刮过了胡子,一边喝酒一边翻着文件,看上去很疲惫,却比平时显得年轻很多。
我记得他当时穿了件AF的卫衣,非常简单的款式
我走过去给刘远打招呼。
他看到是我,倒没多惊奇,让我坐下来,跟服务员要了杯冰咖啡。
“白天太忙了,还有一堆事没有处理。正好跟你聊一聊。”
刘远平时在社会上是个律师,每天都在处理案子,好像有很多事,却从来不知道他具体忙什么。
看了一会卷宗,他把文件往身边一撂:“我给你讲讲刘志和T村的事。”
在东北的时候,刘远只说刘志的特点和他自己的经历,对T村的事只字不提,像是一个禁忌。
我问刘远:“为什么这会儿跟我说。”
刘远说:“以前不确定你能不能当刘志,今天这些人认你了,我当然得告诉你一些背景故事。”
刘远平静的语气,让我有种无名火:“为什么一定是我?”
他把冰咖啡推到我手边:“降降火,故事有点长,听完你就知道了。”
接着,刘远给我讲了2012年,刘志回到T村后的所有事情,他的成长、爆发、变异以及最终的陨落。
除此之外,还讲了我媳妇张晴跳楼自杀真正的真相,以及我和刘志之间的命运交叠。
故事的确很长,他讲完的时候外面天都亮了,刘远坐在阳光中,像一片影子,我看不清他的脸。
我没有办法用一句话总结刘远给我讲了什么故事。
总之,我听完以后久久地坐着,看着刘远背后的天空,仿佛看到一颗穿越天空的钉子,如何最终砸烂了自己。
我看到了命运的最终惩罚。
不知道愣了多久,刘远把一本文件夹放到我面前,他对我说:“姜湖,你是个笨人,我不想让你卷进来太多。完成这个单子,以前的旧账就算过去了,你可以回去见女儿。”
说完,刘远接了个电话,离开了,留我一个人在酒廊里。
我清楚地记得,那个早晨天特别蓝
酒廊一股臭味,窗外异常的蓝,我看着玻璃上面我的倒影,已经和刘志长得一模一样,不禁身上一抖。
刘远的故事唤醒了我的一些记忆,让我认识到扮演刘志,不仅是为了女儿的安全,更是我自己的赎罪。
那天以后,我有了一个新的身份,刘志,一个已经死了的诈骗集团的老大。
我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开始面对自己的往事。
我曾经问过我的心理医生,人最好的赎罪是什么?
她告诉我,是写下来,去面对,不忘记。
这两年,我的失眠越来越严重,幻觉、解离的症状时常困扰我,我的记忆力越来越差。我怕这些恐怖的故事会随着时间归于沉默,我将永远失去赎罪的机会。
所以,我决定在彻底失忆之前,把刘远说的这些故事记录下来。
我相信每一个看完故事的人,都会感到自己见证了一个时代的终结。
明天晚上,我会更新第一个故事。
2012年刘志和红姐、小虎回到T村后发生的事情,记得来看。
那么朋友们,咱们明晚见。
世界从未如此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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