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湛//他和薇子

文摘   2025-01-09 06:23   湖南  
他和薇子

文/王湛

一        

薇子是他女儿的小名,他比薇子整整大40岁。      

薇子出生的那天,他一直守在产房外。他焦急地等待着,来回走个不停。两个半小时后,薇子平安落地被送出产房,他迫不及待跑过去,双手紧紧把她抱入怀里,万般怜爱地看了又看,眼中盈着晶莹的泪光,身体不觉颤抖起来。半晌后才结结巴巴说了句,像……像……真……真像我,简……简直就是一……一个模子刻……刻出来的。        

当时正是炎热的夏季。窗外,一团团一簇簇的紫薇花在烈日里盛情绽放。红的,粉的,紫的……都欢快地笑着,仿佛听得到声音。五彩斑斓的紫薇花成了夏日里最美的一道风景。平时,他就极喜爱紫薇花,想到女儿生在紫薇花开的时节,便欣然给她取名田紫薇。他又对汉字中的“子”字情有独钟,于是将她的小名唤作薇子。        

薇子成了他手心里的宝。他精心呵护薇子,看着她一点儿一点儿长大。                      

       

成长的路上少不了坎坷和风雨。一岁零七个月时,薇子害了场大病。      

起初,和感冒极为相似:打喷嚏、鼻塞、流清鼻涕、发烧、手脚冰凉等。他没太在意,觉得也就是普通的感冒。那天上午,他请了假,带薇子去M医院儿科门诊看病。之所以去那里,一则离家最近,图个方便,再则听人家说好像还是“三甲”,人挺多的。至于“三甲”是什么玩意儿,他压根儿就冇搞懂过。        

医生给薇子量体温,验血,察看她的情况,初步诊断为病毒性感冒,开了些药回家吃。可用药两天后,却不见一丝好转,反而烧得更厉害,在家哭哭啼啼吵个不停,连水都不愿喝。傍晚下班后,拖着疲惫的身子刚迈进家门,母亲连忙和他说了这些情况。        

妻子在外地工作,一个月才回来一次。每天,她都会和薇子视频通话。每回都是说了一小会儿后,薇子就哭了起来,喊着要妈妈,他也跟着流眼泪……平时,薇子就是他和母亲带。在家既当爹又当娘,到了单位又有一大堆的事要干,他竭尽全力兼顾两头。虽说有母亲搭把手儿,但还是成天忙得不亦乐乎。时常是凌晨一两点才睡下,一清早又要起来,睡眠长期不足,严重透支着身体和健康。        

听完母亲的述说,他二话冇说,抱起薇子就往M医院跑。门诊早已下班,只能看儿科急诊。这回,医生也还是当感冒诊,只是换成了打针。前后吊完四瓶药水,体温从39度降到37.8度,退了点点烧。时间已是深夜11点半。他空着肚子,抱着薇子回家。      

薇子睡着了。他侧着身子躺在她身边,眯了一小会儿。凌晨3点,薇子开始嘤嘤地哭。他赶紧开灯,摸了摸她的额头,滚烫的。再细看,吓了一跳——薇子脸上竟然起了些红点点。他赶紧掀开被子,撸起薇子的衣服一看,肚子上一大块都是密密麻麻的红点点。又摸了薇子的肚子,也烫。体温在上升,他立马给薇子喂温开水,哄她莫哭。薇子边哭边喊爸爸。他急得脔心痛。       

一清早,又往M医院跑,挂儿科专家门诊。专家说,药物过敏,换药打。上午又吊了几瓶药水。之后两天还是打些消炎针,吃些感冒药、布洛芬等。但薇子仍是一直反复发烧,最高烧到40度,身上红点点不减反增。第6天下午他抱着薇子再次来到M医院,换了位年纪大点的儿科门诊医生(副主任医师)给薇子看病。副主任医师说,出麻子,传染性非常强,不能在这边住院治疗,只能转到S医院(传染性疾病专科医院)。他又急忙抱着薇子往S医院跑。可是到了S医院,医生说,传染病房住的都是成年人,婴幼儿住进去极易被交叉感染,不适合,而且也不一定就是出麻子呀……?医生模棱两可,拿不出明确的意见,疑惑清晰地写在脸上。他只得抱着薇子恹恹返回M医院。门诊已下班,又只能在急诊打针。他心急火燎给妻子打了通电话。最后,决定第二天直接去找M医院儿科主任。                       

三       

8点不到,他就抱着薇子急匆匆赶到了儿科张主任办公室门口。门敞开着。张主任一大早就来了。她戴副眼镜,穿白大褂,正坐在办公桌前低头仔细看着病人的病历资料。他一个箭步跨到张主任跟前,喘着粗气。            

张主任,你郎嘎一定要救救我女儿呀,她持续高烧不退,有7天了,再这么烧下去,脑壳只怕都会烧坏,我都快急疯哒。他声音变得哽咽。此时的薇子烧得满脸通红,连眼珠子都变红了,躺在他怀里不停地哭闹。        

张主任先是怔了一下,见他慌慌张张的,手里还抱着个毛毛,便连忙招呼他坐下来,莫急,莫急,慢点说。他把薇子的情况详细说了一遍。张主任立马俯下身子认真察看薇子的情况,又看了前期的一些检查化验单,然后斩钉截铁地说,这肯定不是出麻子,麻疹是自限性疾病,出疹3天后皮疹开始慢慢消退,烧也会慢慢退掉,如今都5天了,症状还冇得丝毫缓解。从目前的情况来分析,你的这个毛毛呀,极有可能是得了川崎病,根本原因还是免疫力低了。        

当天,在张主任的安排下,薇子很顺利地住进了M医院的单人病房接受治疗。白天抽血化验,做相应检查。从晚上七点开始,用输液泵给薇子缓慢输入‌丙种球蛋白。药液两三秒才滴一滴,极其缓慢。一整夜他都冇合眼皮子,盯着薇子和输液泵看。直到第二天早上8点多才把5瓶‌丙种球蛋白全部打完。       

后面的结果证明了张主任的分析和判断是对的。那天上午,立竿见影——薇子开始慢慢退烧,红点点也渐渐消了,终于转危为安。他心里悬着的那块石头总算落了下来。        

从此,他记住了张主任的好,决心一辈子都要记得。但同时他也晓得了,医院里头确实有些庸医,仅仅只是徒有虚名,实则就是些“跛罗货”,冇卵用,真他妈的,害死人。他恨他们。        

薇子出院后,他更加细致入微地照顾她——尽力多弄些富含钙、优质蛋白质、维生素的食物给她呷,像牛奶、骨头汤、鸡蛋、牛肉、羊肉、菠菜、芹菜、香蕉、苹果等,以便补充营养;经常带她出门去做一些简单适量的运动,如走路、小跑、踢球、爬小坡、骑摇摇马和扭扭车等。在他的悉心关爱下,薇子的身体看着看着就棒起来了。           

四        

一眨眼,薇子4岁了,活泼可爱,机灵得很。      

那年的国庆节,一家人去了趟北京。白天,在天安门广场转了一圈。傍晚时分,美美地吃完北京烤鸭就去逛商场。薇子无意中看到了“冰墩墩”和“雪容融”毛绒娃娃。她连忙跳了起来,拍手喊,爸爸,快看,快看,好可爱啊!薇子赶紧跑过去,拿起“冰墩墩”睁大眼睛左看看右瞧瞧,又拿起“雪容融”摸了又摸,还忍不住把“雪容融”放到自己的脸蛋儿上贴了一下,真是喜欢得不得了。他见薇子如此喜欢,便一样的买了一个给她。薇子把“雪容融”放到他怀里,爸爸,你双手抱紧它。等他抱好后,她也立马双手抱住了“冰墩墩”,笑盈盈地说,这下,我是冰墩墩,爸爸就是雪容融啦。要得哟,只要你喜欢。他跟着笑了起来。但还没过两天,薇子又一本正经地对他说,爸爸,要换过来,你是冰墩墩,我才是雪容融。为什么呀?他摸不着头脑。因为雪容融可爱一些,我当然要比爸爸可爱啦!薇子把头稍稍偏斜,然后双手托着脸蛋儿,笑着对他眨了一下眼睛。顿时,他忍不住噗嗤大笑,赞叹,我屋里的薇子还真是个精怪哦!        

他与薇子朝夕相处,形影不离,这样的小趣事几乎天天都会上演。薇子成了他的开心果。欢快的时光飞逝,信都不晓得又过了1年。薇子变得越来越黏他了。他去哪儿,她总想跟着去,巴不得寸步不离。      

一个星期天的早晨,他准备出去买些菜。薇子,你听话,坐在沙发上看一会儿《熊出没》,爸爸买点菜就回来了,很快的。不,我要跟爸爸去,我就要跟你去嘛,就要去,就要去……薇子硬是不愿意一个人呆在屋里,噘起小嘴巴,双手紧紧抱住他的大腿,不让他走。他拗不过她,只好带她一起去。他先出门,她在后。嘭的一声,门被薇子关上了。他摸了摸口袋,又摸了摸屁股后面。呀,爸爸忘带钥匙了,奶奶昨天回了乡下,今天下午6点才会来,这下好了,我们被锁在门外,一整天都进不去了。下次爸爸冇说关门的时候,你就不要关门哦。他很随意地说了一句。        

但冇想到的是,薇子却低下了头,很自责。爸爸,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圈红红的。看到薇子那副十分愧疚的表情,他便心疼起女儿了,立马俯下身子,把她紧紧拥入怀里。冇事,冇事,爸爸又冇生气。他轻柔地抚摸着薇子的额头。一下子,她便轻松了许多,又露出了甜甜的笑。        

自从那次小事儿后,薇子每次和他出门的时候,总是会问一句,爸爸,你带钥匙没有?带了,带了,薇子真乖,放心啦,爸爸带了。      

五        

当初,他一心扑在工作上,冇考虑婚姻大事。家人再三催促,他也冇在意,一拖再拖,把大好的锦瑟年华都给耽误了。直到37岁才成家,又用了整整3年时间好不容易才盼来了薇子。             

薇子慢慢长大。他却悄悄衰老。不知不觉,薇子开始上小学了,而他却已两鬓花白,脸上皱纹也增了许多,还有了老年斑,连记性都大不如从前。        

从薇子念小学的第一天起,就是他负责接送。那是一年级下学期,有回,他送薇子上学,碰到了她的同班同学。那位同学笑嘻嘻的,立马凑过来,嘴巴子甜得像蜂蜜,很有礼貌地大声喊,田爷爷,早上好!这下真是搞得他哭笑不得,一时竟然语塞,不知如何回话。薇子连忙说,你搞错了,这是我爸爸呢,然后,又给他说了同学的名字。可第二天送薇子上学时,再次碰到那位同学,他左想右想死活都记不起名字来了。哎,薇子叹了声气,爸爸,你的记性也太不好啦。他不无调侃地答道,爸爸的记性真的越来越差了,只怕会老年痴呆哦,到时候,你可不能不管爸爸呀,不然的话,你就冇得爸爸了。嗯。她点点头。      

以后,每次忘了事,薇子说他记性不好时,他都会重复之前的那番现话。看样子,他是真的老了。                       

        

下午放学时,学校门口会有许多发单子的。他们兴致勃勃给在此处接孩子的家长们逐个递单子,极力游说家长为孩子报班。        

那天,他正在等薇子出来。高个小伙子兴匆匆走到他跟前,爹爹,细伢子学武术啵?后面来个矮点的,爹爹,细伢子学跆拳道啵?又来了个胖点的,爹爹,细伢子学篮球啵……他只得频频摇头,而沉默地接受这番礼遇——他们笑眯眯的,一个个都很亲切地称呼他“爹爹”,然后恭恭敬敬把单子呈给他看,俨然成了人们心目中名副其实的受人尊敬的“田爷爷”。        

后来,他细细想了想,记得他乡下小学同学二狗子曾经说过,张谷英那里最早做爹爹的是36岁,而如今自己都这岁数了,又是这副鬼样子,确实也算得上爹爹级了。想着想着,不由得咧嘴一笑。            

        

时光如水。一晃,薇子就上三年级了。时令已至寒冬。和往常一样,他送薇子去上学。他俩一清早就出了门。天微亮。空中灰蒙蒙一片。他牵着她的手,匆匆往学校走去。        

路上,凛冽的北风迎面扑来,瞬间像水一样浸漫全身。薇子打了个冷噤,连忙把手松开,放进他的衣服口袋里,爸爸,好冷哦!他赶紧搂着薇子的肩膀。他俩靠得紧紧的,迎着风,继续赶路。        

赶到校门口时,天已完全亮了。薇子突然停下脚步,抬头看着他,爸爸,我想住到我们学校附近的“城市之光”小区来。他笑了笑,住到这里来肯定好呀,这里离学校最近,住过来后,上学非常方便哦,你不用那么早起床,我也用不着每天再那么辛苦送你接你了。爸爸,你只说对了一半。其实,我还有个想法,那就是希望自己长大后能到这儿来当一名小学语文老师。到时候,我在这里上班,你住在旁边,想我了,随时都可以来看我,连斑马线都不用过,几脚路就到了。你的记性越来越不好了,就算真的老年痴呆了,搞不清方向,也错不了多远的,我下课后可以立马去找你,和你平时经常在小区里喊着我的小名薇子找我一样,不担心会走丢啦。        

顿时,他的心猛然一颤,眼眶发热,鼻子酸酸的,喉咙哽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忙着去帮薇子整理好衣领和头发,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然后挥手示意她快点进去。薇子说声爸爸拜拜,便转身往校园里走去。        

薇子那小小的身影在他的视线里慢慢消失。寒风劲吹,在他耳旁呼呼响着。枯黄的树叶纷纷飘落。而他依然伫立在校门口,默默望着薇子远去的方向,纹丝不动,成了一尊雕塑。

      作者简介:王湛,湖南临湘人,毕业于湖南师范大学,现供职于岳阳工商银行。文学爱好者,有文字见诸报刊等。

编审:蒋正亚    公众号管理:严小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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