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声大师刘宝瑞有个经典长篇单口相声《官场斗》,讲的是清朝的刘墉刘罗锅与和珅乾隆金殿斗智的故事。
故事一开始,就是乾隆封刘墉做了八旗副都统,明面上是了不得的荣耀,实际却是又让他做了死对头和珅的下属。于是就引出了「替兵讨赏」:
第二天早朝,刘墉直绕过和珅,替八旗兵丁向乾隆讨赏。乾隆也不傻,想打刘墉个多事夺权。没想到,这刘罗锅却有话说:
「八旗兵丁食不充饥,衣不遮体,吃不饱、穿不暖。那外国使臣来到中国,一看我大清兵丁这样的苦,必然军心涣散,不堪一击。他们会生侵略之心。」
讨这赏不是为了八旗兵丁,却是怕乾隆社稷不稳——掏了皇上的口袋,还要皇上念他的好。
相声为图一乐,不必细究其中情节是否符合历史,其中军国大事是否儿戏。不过故事中乾隆是如何被忽悠的,倒是值得说道。
有个老笑话:有人捡到一个鸡蛋,便想到鸡蛋可以孵出小鸡,小鸡长大可以再下蛋,鸡越来越多,蛋也越来越多……不用多久就可以开家养鸡场了!
结果,他光顾着乐,失手把蛋给打了。想到到手的养鸡场没了,他嚎啕大哭。
捡到一个蛋便想开养鸡场当然荒诞,我们凭常识就知道中间每一环都是看运气,同时还要投入不少人力物力:
这个蛋受没受精、坏没坏?如何让它孵出小鸡来?小鸡是公是母?把小母鸡养到能下蛋需要多少工作?……
刘罗锅在街市之上「见八旗兵丁甚苦」,因此乾隆就会「社稷不稳」也是一样的道理。
更何况,如果问题确实存在,且真的有这么严重,讨一次赏钱能算得上有意义的解决方式吗?
上面两个故事都涉及到典型的「滑坡谬误」(slippery slope),这在生活中也很常见,不少人从小就吃过它的亏:
「他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他让你抢劫你也去啊?」
「这样玩手机,将来迟早瞎掉!」
「这么调皮,将来是要坐牢的!」
……
如例所示,「滑坡谬误」的基本形式之一,是一环接一环的「如果……则……」,直到最后引向某种恐怖的灾难或极致的美梦。
掐头去尾来看,只让人觉得荒唐;但要是顺着「滑坡」一路溜下去,就不禁让人出一身冷汗。
一般这一长串的连锁反应也并非全无道理,不然也难以令人接受。其中最容易做手脚的地方,就是把每个环节间的「有可能」含混地表述成「必然」。
同样的,有不少人在上学时被灌过「1.01 的 365 次方是 37.78」而「0.99 的 365 次方是 0.0255」的鸡汤;
其中完全不提究竟什么人的综合能力可以每天都较前一天变化 1%,而只看后半截的 0.0255。
在一场环环相扣的「大滑坡」中,如果环节太多,哪怕每个环节引发下一环节的概率都高达 99%,最终期望的结果会发生的概率也并不高。
这是说只要说法包含「滑坡」,就一定是谬误吗?也不一定。
如果有人看到你准备走进快餐店,就跟你说「如果你今天吃这个汉堡,那么你就会开始暴饮暴食,然后你会变得越来越胖,最后你会得心脏病的!」这当然是危言耸听;
但如果他说的是「如果每天摄入超过推荐量的热量,你会增加体重;如果长期超重,你罹患心脏病的风险会变高。」虽然扫兴,但也算得上忠言逆耳。
此外,就算在数据上经过许多环节之后引发最终「灾难」的概率不高,也不意味着我们就完全不用担心。
回到刘罗锅金殿斗智。他之所以闹出讨赏这一出,就是为了给和珅上眼药。
于是在谢恩之后,他又说:「八旗兵丁食不充饥,衣不遮体,正都统(和珅)他能不知道吗?为什么他不上殿讨赏呢?常此下去,岂不是有意官逼民反吗?」
皇上一听,有理!于是和珅没来由地挨了一顿训斥,之后又得为发赏钱忙前忙后。
在这里,刘墉在已经说服皇帝「八旗兵丁甚苦」以及这将如何导致「江山不牢,社稷不稳」的基础上,更将和珅的「不作为」表述成了「有意官逼民反」;
就算当面说和珅贪财,他可能都不会反驳;但要说他有意对皇上不利,那他肯定要喊冤。
这种先夸大、歪曲、编造对方的观点或立场,再进行攻击的手段被称作「稻草人」(straw man) —— 比起拳拳到肉打一架,揍一个写着对方名字的稻草人可轻松太多了。
-「我想去打会儿球。」
-「我看你就是不想学习!」
比起跟孩子好好讲为什么现在不适合打球,或者现在有哪些事更要紧,先打上一个「不想学习」的「罪名」要更方便。
有时,对他人观点的曲解是出于不了解。对此,我们要加强沟通,消除误解。
但同时,这也意味着面对一个包含「稻草人」的论证。如果听者不清楚其中的事实错误,很可能会被说服。
这也让「稻草人」成为了政客们的利器:
一方面,在演讲或社交媒体上,他们可以尽情歪曲对手的主张,进而抹黑对手的人设——反正也没人即时反驳。
川普是其中翘楚。他的民主党对手们主张「被拘留、隔离的非法移民人数应该有上限」,到了他这里就是「民主党要全盘接受非法移民,拒绝遣返犯罪者」。
对手希望「有一个开放贸易和边界的共同市场」,他则不会放过强化「开放……边界」这一关键词而全然无视完整语境。
除了「滑坡谬误」,还有一种常与「稻草人」搭档的谬误——「假两难」(false dilemma)。
单独的「假两难」谬误是把明明有多种选项或中间路线的问题,变成非黑即白的单选题(有时选项不止两种,但选择余地也十分有限)。
生活中,父母可能会对挑食的孩子说「要么吃这个,要么饿着」;
疫情期间,川普把舆论引导成「要么保经济,要么保命」,都是将选择描述得完全不可调和,逼着人二选一。
「假两难」配合上「稻草人」:先把对方贬得一文不值,再让听众在自己和对方之间二选一。
这无疑让「假两难」变得更加危险——原本只是框定视野,如今压根没想让你选。
当有人告诉你只有两种选择时,就应该认真寻找别的可能性。
当这两种选项看起来完全不对等时,更要检验一下中间是否有伪装的「稻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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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恺宸
排版|雅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