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0 年元月,陈桥兵变,将士们拥立赵匡胤为帝,北宋建立,是谓宋太祖(960 年-976 年在位)。
宋朝疆域虽远不及汉唐,但人口、财政收入、粮食产量都有过之,文化商业也极度繁盛,堪称「造极之世」。
但刚当上皇帝的赵匡胤大概没心情高兴。残唐五代,一个个武人建立的短命政权如走马灯般过场,「天子,兵强马壮者当为之,宁有种耶」的观念深入人心。
就连「黄袍加身」的戏码,都是后周太祖郭威十年前刚演过的。他实在没有把握,他的宋朝不会是继「梁唐晋汉周」后短命的第六代。
想要新朝稳定,第一件事便是要削弱将领兵权,并将其集中于皇帝手中。
「杯酒释兵权」的典故人尽皆知——乱了几百年,就连武将都受够武人乱政了。但要实现目标,请老弟兄们喝几顿酒是不够的。
一方面,宋太祖将兵权收回来后,逐渐把各地天下各镇的节帅亲军统驭在自己名下,使得后来宋朝有了《水浒传》中的「八十万禁军」。
另一方面,他出台了一系列崇文抑武的政策:地方上,设立了必由文人担任的通判,兼管民事和军事;朝廷中,枢密院成员分文武两班,站位、面圣都要分开。
虽说即位过程有些不明不白,宋太宗赵光义(976 年-997 年在位)继续了兄长的大业。
尽管在武功上留下了「高梁河车神」的笑柄,他毕竟完成了对中原的统一,在文治上也巩固了文官政治,算是解决了五代的遗留问题。
宋朝的头两位皇帝确立了宋朝「重文轻武」的立国精神,也给后世的皇帝们留下了「以防弊之政,为立国之法」的「祖宗之法」。
之后便到了真宗皇帝(997 年-1022 年在位)。宋真宗的即位本身对时人来说就非常值得庆贺——时隔百年,终于又见太子继位,乱世真的过去了。
比起太祖、太宗,宋真宗算不上雄才大略,身体也不好。他统治时期多依赖宰辅,与大臣们形成了「天子不亲细务」的共识——除了礼乐征伐这种天子专属职责和国家大计之外,天子不应该干涉朝局。
真宗之后,是「万事不会,只会做官家」的仁宗(1022 年-1063 年在位)。
士大夫们期待的皇帝,肩负着江山社稷的整体利益,尊重既有的秩序,不按个人好恶行事,更要有高尚的德行。
按这标准,仁宗皇帝正是位「垂拱无为」的典范皇帝,「无为」到常有大臣劝谏他应当「简出睿断」、不能放任「政事无大小,皆决于中书、枢密」。
对此,仁宗的回应是「屡有人言朕少断。非不欲处分,盖缘国家动有祖宗故事,苟或出令,未合宪度,便成过失。」
可见,「祖宗之法」此时成为了连天子也不可触犯的「宪法」。
当然,仁宗能「宽仁恭俭,终始如一」也不是全凭自律,也靠台谏系统的监督。
传说,仁宗曾想破格提拔一位外戚为宣徽使。结果刚一在朝堂上提出来,包拯勃然大怒,慷慨陈词,唾沫星子直溅到皇帝脸上。
仁宗只得作罢。回到后宫,见到来拜谢的爱妃,他又羞又恼:「你只管要宣徽使、宣徽使,岂不知包拯是御史中丞乎?」
不仅如此,相权也在制度上制衡着皇权。按照宋制,皇帝诏令「非经二府(政事堂和枢密院)者,不得施行」,朝廷部门也有权力和责任封还。
这种影响直到宋神朝都还未散。神宗曾因前线失利下令要处死一位漕臣,结果被宰相蔡确以「不杀士人」的「祖宗之法」堵了回去,想改成改纹面刺配,又被章惇以「士可杀,不可辱」否决。
这让气头上的皇帝怒道「快意事更做不得一件!」,结果又被章惇怼道「如此快意事,不做得也好!」。
在宋朝初年,没有贵族、军阀制衡,皇帝又是军旅出身,本是很有皇帝专制的空间的。
但到了此时,不但士人们以「天下为己任」,连皇帝也认同自己当「与士大夫治天下」。换做「口含天宪」的秦皇汉武或是明清皇帝,大概会觉得不可理喻。
真宗、仁宗时期,君权是按照士大夫们的期待,往「象征化」发展的。但这样的皇帝毕竟少数。
仁宗皇帝无后,其后的英宗(1063 年-1067 年在位)是他驾崩前一年过继的养子(此前曾作为备选养在宫中)。
英宗始终不能接受放弃生父濮王,改认仁宗为父,于是有了「濮议之争」——「皇帝该管谁叫爹」的伦理选择题成了政治站队。
希望皇帝称生父为「伯父」的官员大都被外放,支持皇帝称濮王为「皇考」的官员都因支持英宗对仁宗「不孝」而名声大损。仁宗朝皇权、相权、谏权相互制衡的共治氛围一去不返。
刚通过「濮议之争」收回皇权的宋英宗未能施展抱负便一病不起。相较英宗,神宗皇帝(1067 年-1085 年在位)更加年轻气盛,希望能有一番作为,更希望能开疆拓土。
司马光曾以「萧规曹随」等典故,给宋神宗说明「祖宗之法不可变」。但这样的说服术实在不高明:举例只适合说明或证伪,若用它来证明观点,就算一时说服了对方,也像是没有水泥的砖墙般一推就倒。
富弼「愿二十年口不言兵」的说法更是让年轻的皇帝无法接受。要当一个有作为的皇帝,就得有一位强力的宰相。神宗找到了他儿时的偶像,「拗相公」王安石。
王安石在《本朝百年无事札子》中为皇帝总结了为何大宋能终结乱世安稳百年,也指出了国家的种种积弊,特别是直接阻碍神宗实现抱负的问题——「其于理财,大抵无法,故虽俭约而民不富,虽忧勤而国不强」——朝廷没钱。
过往提到优化朝廷财政,无非「开源节流」。朝廷早已在节流,仍有赤字;开源则被视作「夺利于民」。
而王安石则提出了财政管理的中央集权化,一改之前将税收大部留于地方的做法,将优质税种都收归中央,由朝廷统一调配,以更多的资源「做大蛋糕」。
神宗完全为王安石所倾倒。为了快速推动变法,神宗绕开原有的政府机构,设置了「制置三司条例司」。
所谓「三司」,即户部司、度支司、盐铁司。宋初设立三司就是为了分散财政大权,如今,三司又被置于同一部门之下。
制置三司条例司也同时负责新法的制定、颁布和执行,其权力甚至超过全部中央机构。
改革大刀阔斧,均输法、青苗法、市易法、募役法 、保甲法等相继出台。新法的立意除了为朝廷敛财外,的确是针对时弊,保护弱者。其中许多举措也是王安石做地方官时实践过的。
由王安石主导的「熙宁变法」和宋神宗亲自主持的「元丰改制」成果不可谓不丰硕。军事上,河湟开边,宋朝先后收复了宕、叠、洮、岷、河、熙六州;财政上,哪怕是在大战之后,哲宗(1085 年-1100 年在位)朝依然继承了不少结余。
但改革的内容和方式毕竟是触动了许多士人豪强的利益,新政一推行就遭到许多人的反对。王安石不能容忍这些阻碍。在皇帝的鼎力支持下,他逐步罢免这些反对派,代之以服从其命令的官员。进行着「由皇帝支持的宰相专制」。
到这里,支持新政就成了许多投机者上台的契机,原本的善政也随着地方官员强行摊派、趁机敛财变成害民之举。于是,反对新政、恢复祖宗旧制的声音越来越大。
「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面对大宋百年积弊,王安石的这句话振聋发聩,千年之后依然叫人热血沸腾。
但太祖、太宗、真宗、仁宗四代给皇权套上的桎梏也终于被借着这句话打破了。
不仅皇帝将反对、批评意见视作不足恤的「流俗」;经过数次清洗,原本负责监督皇帝,代表公议的谏官也把目光移开,转向宰相。
自「熙宁变法」开始,神宗、王安石、司马光、宣仁太后、哲宗等掌权人物接连去世,每遇政权交替,新旧党也交替得势。几十年来,党争愈演愈烈,法令、人事反覆,加剧着大宋的内耗。
「祖宗之法」毕竟不是后世的成文宪法,对皇帝的约束并不强制。士大夫之所以能作为一个群体来教育、规谏皇帝,能以天心人意、祖宗之法约束皇帝,是基于作为国家意识形态的儒家思想。这无疑需要士大夫们总体拥有较高的道德水平。
而当士大夫撕裂成两派互相攻讦,一派得势就贬斥另一派时,就也谈不上什么道德了。从「祖宗之法」和官员制约下解脱出来的皇帝,终于体会到强大的皇权可以让他打破一切制度和传统的约束。
比起英年早逝、得年二十三岁的哲宗,接过兄长皇位的徽宗(1100 年-1125 年在位)真正享受到了当皇帝的乐趣。这位轻佻的君主在「丰亨豫大」、烈火烹油的盛景中,将整个帝国带向了靖康之耻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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