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写信和写公开文章的心态区分开来,其实非常困难。
写信需要一种温情脉脉的心理纽带。或为倾诉以得慰藉,或为分享以获共鸣,或为谐谑以获欢颜。
公开文章的写作也会有慰藉、共鸣与欢颜,但同时避不开强观点后的言语与观念冲突。
读信者往往预设了一种情谊,心态也必然更加开放;而读文章者并无这种情谊作为预设。
惊奇短信写了近百封,在写到第十封信的时候,第一次收到了充满攻击言论的回信;
写到五十封之后,随着接收惊奇短信的人逐渐变多,几乎发出去的每一封信都开始有了攻讦与谩骂。
这样的经历是奇妙的。
奇妙之处在于,惊奇短信创造了一个高度抽象的「双向交流」场景——一方以「写给远方的友人」来预设信件内容,而另一方却有可能以「接受远方陌生人的言论」来预设收信内容。
在这个「交流」中,两边的预设竟出现如此巨大的不一致。这其实是我们生活的一种常态,在频繁与他人互动时,本就不断上演「预设不一致」而引发的冲突:
比如,情侣一方为了帮另一方解决问题,需要确认一些事实;而敏感的人会认为是对方不照顾自己的感受而「翻旧账」。
前者的预设是「交流以解决问题」,后者的预设则是「交流以获得情感支持」,两者在「交流的目的」上存在根本差异。
再比如,习惯短信、电话和邮件三种不同沟通方式的人,会对「收到短信」、「收到邮件」、「接到电话」的反应完全不一样:
一个高度社交恐惧的内向者看到「未预约就打过来的电话」,会预设「这一定是天塌下来的大事」 一个在外企工作多年的职场老兵看到「微信上关于工作的消息」,会预设「没用邮件发送的信息大概率不重要」
回忆起多年前的自己,每次看到他人诸如把同一件事分成多条微信发、标点不规范、「的地得」使用不规范等等行为,会本能地认为对方根本不尊重我,甚至对方是个不尊重任何人的粗鄙之徒。
格致学院的小宝老师对我影响最大的一个瞬间,是他曾经给我科普了一个让我受益很久的概念——「宽容原则」(Principle of Charity)。
其表述大致如下:
当一个人发表并不完整的陈述(观点、想法、事实描述等)时,我们的态度应该是:给这条陈述以最说得通的诠释,和最善意出发点的假设,哪怕这个人试图在与你争论。
简单来说,就是在面对他人说话的内容时,以最大的善意与宽容去理解其用意。
这样做的目的,是在任何交流甚至冲突中,避开所有无意义的咬文嚼字、过度解读,而以最高效的方式达成可以进一步交流和理解的共同底线。
这几乎是我近年来受益最大的一条原则(这也让我意识到,我与格致学院的哲学教师们在个人修为上的巨大鸿沟)。其中一个应用场景分享如下:
大疫时期,各种公共场所都有一些令人无奈的严格措施。有一次我去商场内的美食广场吃饭,口罩不知所踪,于是被保安拦在外面。
我跟对方沟通:来这里的吃饭的人不可能就餐时都戴着口罩,那些正在就餐的食客离我现在被拦的地方不过两三米,要求我必须戴着口罩进入、但又在几乎同一个地方摘掉口罩吃饭,是不是显得有些不合理?
对方没好气地说:不戴口罩就是不能进,反正上面就是这么规定的。
换做多年前,我会有一大堆尖酸刻薄的话随时脱口而出。然而这一次,我继续尝试沟通:
您看我这样理解对不对——其实您也觉得这样是有点不合理的,但您只是想做好本职工作不被摄像头拍到,不想给领导找你麻烦的借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我也知道今天肯定少不了有顾客因为这件事针对你了是不是?辛苦你了!
对方听完愣了一下,然后瞥了一眼商场摄像头叹了口气:其实也没多大事,都是混口饭吃,我一个保安,多的事我也管不着。你进去吃饭吧,下次记得戴口罩。
在冲突中,我们本能地会倾向于以「最恶推断」进行补全:你这样说就是为了为难我、你这样做就是以为自己穿了身制服有点儿小权力就要摆官架子、你就是有病……
但为了应对冲突,我们可以反本能地进行「最善推断」:你这样说是因为工作来之不易不想承担过多风险、你这样做是因为今天不太顺利、换做我可能也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过,我想坦白的是,更加宽泛地应用「宽容原则」并非因为我是个「圣人」或有某种「圣心」。
恰恰因为宽容原则「最善推断」目的就是为了寻找对方最核心的论点、诉求、想法。
如果对方本无恶意,那么我便省去了大量的沟通成本,可以让事项或议题的推进更为顺畅;
如果对方确有恶意,那么我能够过滤所有噪音,迅速定位并理解到「恶意」背后的缘由,最终想出与之沟通最简单的办法。
至今我仍然不确定两件事:第一,自己是否过渡扩大了这个哲学/修辞学的概念(其实不重要);
第二,自己是否真的能把「宽容原则」作为一种「被动属性」,取代内心深藏的、黑暗的一面,即「本能地恶意揣测」。
人的修为有很多道槛,我天资愚钝,恐怕道阻且长。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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