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经历是缅甸几十年内战的缩影,从1949年十四岁参军打仗,直到1995年11月因病退休居住在泰国清迈,算是卸甲归隐。
46年的戎马生涯,他当过勃欧兵,掸族各派武装的兵,最后跟定掸邦南部最大的昭光真掸邦军,任副司令;昭光真掸邦军和坤沙联合成蒙泰军后他还是副总司令。
蒙泰军宣传成立掸邦政府,昭光真是主席,坤沙是军队总司令,他是掸邦总理;在昭光真去世几年后,蒙泰军发生严重内讧,人心不稳之际,坤沙和张苏泉一度打算让他出面收拾残局,但因身体生病,到清迈治疗。
坤沙投降缅军,蒙泰军瓦解,他也退出了混乱的金三角江湖。
这个有着一半华人血统却又是典型掸人性格的将军堪称传奇,他身经百战,是最能打的掸族将军,却从来没有受过伤,当兵都传说他有避子弹的宝物,他不承认也不否认。
在拉队伍即贩毒的掸邦各派武装,他从来不参与贩毒,美国通缉金三角毒贩的名单上没有他的名。
他从来没有进过军校,却是个优秀的军事指挥员。
人们在都爱关注坤沙大毒枭的种种传奇,却忽略了他的存在,其实用“革命”之名来冲淡毒品大王身份的举动,是离不开昭光真和他的帮助与配合。
从他的经历可以寻找到缅甸这个中南半岛最乱的国家,几十年战乱的某些根源。
我从1994年就知道他的大名,三十多年来一直关注和研究缅甸掸邦的战乱历史,终于于2021年11月在朋友帮助下有幸找到了已经85岁的他。
前后五次和他长谈,老人家头脑清醒,记性好,颇健谈;我每次都是上午十点到他家,谈两个小时,吃午饭,继续谈到下午三点左右离开,让他休息。
可惜的是他文化有限,没有记录作战经过的习惯,每次战斗情形也找不到当年的参谋人员,也就只能凭他的记忆来讲述。许多细节不可能都准确。
那我的所有记录就只能是“故事”,而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史料。
左边是昭杆杰,中间坤沙
写他故事前,先看一段1995年8月泰国华文报的一篇报道摘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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缅甸清剿坤沙 战鼓频催
缅军政府先遣部队陆续进驻占领区 佤族与蒙泰军的战争将激烈可期
1995年8月14日
中央社曼谷十三日电:缅甸军事政府在释放民运领袖昂山素季后国际压力减轻下,利用最近收到的新式武器,开始全力攻击唯一仍在对抗的少数民族游击队---金三角毒王坤沙领导的掸族游击队基地。
英文曼谷邮报报道:五千名佤族部队已加入缅甸军政府联合攻击坤沙游击队,正朝向距离泰国北部清迈府梅艾县仅五公里处的坤沙游击队重要基地雷朗推进。泰国军方人士认为,这场佤族部队与坤沙领导的蒙泰军将有一番激烈战斗。
这家英文报纸根据蒙泰军消息报道,当缅甸政府军在第四一七旅司令杜赖康率领下攻击距离泰国边境仅十五公里的都应谭城时,佤族部队在参谋长李自如率领下已进入坤沙的占领区。
蒙泰军消息透露,缅甸政府军最近收到北国供应的大量现代化军火,因此才有能力进攻坤沙游击队。
掸邦国会主席昭甘杰表示,缅军的攻击目标是从萨尔温江东侧摧毁蒙泰军,将引起掸族人民叛变,并参加掸族游击队对抗缅军。
这位掸族领导人针对佤族部队加入缅府军攻打掸族一事提醒说,佤族和掸族都是掸邦民族,双方死伤的都是自己的儿女与兄弟们。他呼吁泰方进行干预,因为这种战斗将使成千上万难民逃入泰境。
缅军事强人钦纽将军在今年年初打败克伦族游击队后表示,将派遣二十万名缅军前往攻打坤沙领导的蒙泰军。他先派遣一万兵力前往泰国北部迈宏颂和清莱两府对面的缅甸边境驻扎。
今年六月起至少有四千名缅军分成十个营越过萨尔温江,与克伦族部队相对峙。坤沙机要人士透露,缅军企图保障从克伦部队控制区安全通过,再攻打坤沙总部的贺勐城基地。克伦军地盘百分之九十已被缅军攻克。
观察家指出,缅甸军选择这个时机攻打坤沙游击队,主要是因坤沙部队势力正在逐渐衰弱,並发生内部叛变纠纷,五百名年轻蒙泰军在第十六旅旅长杆约领导下叛离坤沙,自成独立部队,寻求掸族独立和摆脱毒品形象。这种部队叛乱的危境如同今年初克伦族游击队内部分成佛教徒和基督徒部队相互攻击,终遭缅军完全摧毁。
2020年11月8日初次拜访昭杆杰
第一章 我的出身和扛枪经过
2020年11月8日星期日讲述
我于1935年傣历8月3日出生于掸邦勐莱,在昭法邦弄和昭法永辉土司(就是缅甸第一任总统苏瑞泰的家乡)周边,管理我们这个地方的是缪扎(比昭法小一级),勐莱被称为“勐专(偷塞进去的意思)”,小地方。
我父亲是云南施甸人,叫李福禄,很早就来到勐莱,我母亲是掸族,我汉名叫李忠庭,傣名叫艾嘛,12岁去当和尚三个月,有个和尚名叫:果令迪,但大家还是习惯叫:尚嘛。
我们那里是半山区,水田不多,我从小参加的劳动就是种地,主要种有董麻(就是缅甸雪茄烟叶),茶园,菜园(比较赚钱的有蒜和洋芋),这些农产品都拿去邦弄街卖,那里离我们家13英里,去那里赶街,主要是靠马做交通工具,所以从小养马也是我的一项任务。
我父亲经常做小买卖,也有手艺,会做豆腐和其他小吃,所以父母会让我端着个小托盘,或者竹箩,装着各种小吃到人多地方去卖。
掸邦从1949年就开始乱,这一年首先是勃欧起兵反抗掸族土司,因为税重,歧视勃欧人,其实也是缅军分化掸邦的手段。那时邦弄,永辉,贺绷,勐镑,悉夏,曼英,弄孟,洛角,邦达纳,等等这些地方的勃欧村寨都起来造反。他们的要求是减轻税收,让他们有权在自己的区域自治,热闹集市不要有赌桌。
当地传说,白央(克伦族)和红央(克耶族)祖先从中国南迁下来,勃欧随后也跟下来,而掸族比他们来得都晚(比缅人早),但后来掸族发展成当地统治民族,所以现在大家都觉醒了,掸族土司对这些民族不公正,他们当然要造反。
但这其实是缅人的分化政策,领导这次抗争的勃欧人在仰光和东枝都有办事处,其中东枝办事处的负责人叫阿麻吴翁萨和辛孟,但是这些人后来发现动乱的主要原因是缅军,所以反过来打缅军,1956年他们都被缅军诱骗出去,说有大官叫去开会,结果在半路被打死,至今下落不明。还有一个叫莫贡的勃欧族歌手,唱经很有名,也被缅军杀害。
勃欧人一开始只是抗议,后来就组织武装来对抗掸族土司,武器都是二战留下来的各种枪,也有少量的火药枪,大概有1000多兵,后来克伦兵也来支援,反抗军就达到3000人左右。而各土司的兵都是警察性质,每个昭法的兵大概200---400人不等。
勃欧起义军先是和土司打,后来发现搅局的是缅军,所以1953年后也开始打缅军,有时候和掸兵联合起来打缅军,这样缅军也开始镇压勃欧兵。到1958年勃欧兵向缅军投降。
我于1949年14岁就参加勃欧兵,和昭法的兵大小打过20次,1953年到1958年和缅军打过70多次。
战场下来的昭杆杰
我的出名是打死了缅军的一个大官。
1956年,缅军杀勃欧将领,勃欧的两个自卫队(嘎拐野)头目布纳批和布木波反缅进入丛林参加反抗军,布纳批的自卫队驻在雷亮,虽然反上山,但是留下不少眼线。当时仰光一个重要的军事情报单位有两个军官叛逃到掸邦,应该是想过平民生活吧,但是在雷亮被缅军情报部门抓了起来,仰光就来了一个大官对这两人进行审讯。
这个军官把这些事办完就从雷亮乘车前往东枝,原本缅军给他安排了两个车的警卫,60来人,但是他自己乘坐吉普车冲在最前面,只有6个警卫员。这些情报都被布纳批的线人及时告诉了他的部队,于是布纳批就决定和布目波合作打一场伏击战,给缅军一点颜色看。
我当时被安排跟着布目波去打这场伏击,布目波是个混血儿,父亲是英国人,母亲是克伦族,他长得高大白静,完全像一个白人,掸族话,克伦话和勃欧话也都会一点。他把部队安排好,让我带着9个兵埋伏在最重要的地点。那个缅军情报高官的吉普车一进入伏击圈,我们就开火,车子被打坏,他的卫兵没有受伤的立刻跳下车向我们还击,这时布目波用勃欧话大吼:“脱穆!脱穆!”(坚持住的意思),但是他的勃欧话不标准,不少人听成“脱门门!”(赶快跑的意思),于是很多勃欧兵就跑了,我听不懂他的话,带着两个掸族兵,不停地向吉普车和缅军对射,最后5个缅军包括大官全部被打死,只有一个人逃脱,这个人命很大,我们怎么打都没有打中!
后面两辆车也被打成乱仗,被打伤,没法来救这个大官。但是也是勃欧兵先退,没有什么收获。
这个事让布纳批和布目波对我刮目相看,他们都说,这次伏击,如果没有你打死这个大官,出的洋相很大,丢脸啦。
所以马上把我提升为布龙(大队长),给我补充14个兵,这样我的兵就有近30人,而这次伏击的影响也很大,缅军受到震动,所以布纳批和布目波也被勃欧军领导提拔官职。
后来他们又知道了我的家庭背景,也就在掸族吃得开,又认识不少汉人老板,于是又让我管地方上的12个布杏(千户长),每个布杏都管着500---1000户老百姓,这样我等于是有60多个武装士兵,管着几万民众的官啦。
勃欧的部队也很强悍,他们不信任的外族军官随时被杀,我是和他们合作得最长的掸族军官,主要原因就是我打仗还不错,他们要收税,一般能收到钱的是城镇里的汉人老板,我有关系,会说服汉人老板给他们交税,当然我也能保证汉人老板的安全,不允许勃欧兵欺负汉人老板。
1958年傣历5月10日勃欧部队3000人在东枝投降缅军,我私藏了5枝枪(另外的45枝最后被勃欧兵取走交给缅军)。虽然投降,我还是管着12个千户长。在观察局势,看看该往哪边走。